第93章第九十三章
我正想着,惜飞飞突然问我,“公主今晚,是落宿客栈,还是下榻官员府邸?”
我疑惑,“不、不抓药,赶回去了么?”
虽然我是真的不急,但惜飞飞不急,就太奇怪了。谁想他却道,“药王谷乃万医之渊,奇珍草药满山遍野。有什么药材,需自谷外的无名小镇采买?”他竞知道,我心虚,“你既知道,为何还放我出来?”惜飞飞淡道,“公主若在谷中,唐神医定时刻分神,为公主想脱困之法,恐延误殿下病情。”
我,…”
我有预感,这人,我玩不过,那就B计划,走为上策。客栈,天字号房。
魁梧彪壮的大汉,歪倒在地,颤手指了指我,脑袋一耷,就晕了过去,打鼾呼呼大睡。
“好用哎,"我捏了瓷瓶,开心瞧向步杀,“不过小指甲盖多点儿的粉末,任虎壮的跟只牛一样,体重一个抵两,竞沾了就倒。”不亏是婆婆配的顶级"蒙汗药”。又想起,这玩意儿,是她让我抓步杀使的,我起了同情,婆婆对儿子,下手好狠,这是可了劲儿的坑啊。我悟了,“步杀,原来你那么喜欢坑你爹,是随根儿,遗传的你娘。”步杀,…”
我手脚麻利,翻箱倒柜,打包一堆吃用,一手揣了从任虎那儿摸来的银两,一手拉过步杀,就要溜之大吉。可蹑手蹑脚,才出房门,就被抱剑挺立于侧的惜飞飞,堵了个正着。我忙掏药粉,欲故技重施,却被他以剑鞘轻轻一抵,合了瓶盖。我给步杀打眼色,“快,抓住他,敲晕。”步杀身如玄乌,旋足翻掌,瞬间就制住了他。惜飞飞束手就擒,冷静异常,对步杀道,“不必出手,我知打不过你,从未想过交手。我在此,只等与公主言语几句,若公主仍坚持要走,我自会让路。我,…”
重回房内,步杀松手放了他,我神思紧绷,“将军想说什么?无论你说什么,我都是要走的。”
惜飞飞一手按肩,舒展筋骨,开门见山,“今日于谷中,我察神医与公主之间,虽看似言语冷淡,但究之所行所为,却无不在为对方考虑,想是你二人相处多日,已情比姐妹。公主,神医宁担忘恩负义之名,也要送你出谷,寻机逃脱。公主难道忍心,弃神医于不顾,独身获罪尽受牢狱之苦么?”“唐神医何罪之有?你凭何抓她?”
“国有国法,她若触法,我自要擒她。"惜将军面无表情,道,“公主,您生为大辰公主,死亦要入大辰皇陵,此为国法王律。无论生死,我东临皆会交予北辰,不敢妄作私放。若守卫不利,未将亦会自请下狱。功是功,过是过,末将恪守两国国律,从不徇私。唐神医救了殿下,本是封赏之功,公主切莫因一己之私,让神医功不抵罪。”
好个一身正气的卑鄙之徒。简直,正得发邪。他字字客气,却句句威胁,情绪稳如老狗,这双商,是真的强。这把,是高端局。
我坐回椅凳“好,我不走了,我留下。你也别在外面猫着守了,我不逃。”我跟他耗到底。
只是,耗的有点儿丢脸,三两句就被人家给拿住了命脉。要不先定个小目标,扳回一局。终极目标,再策反。就……我这边吧,只有我跟步杀,双商估值堪忧,CPU不够烧,不好想到法子。我得请个外援。帘掀门动,叩响轻起。
惜了了嗪首蛾眉,纤指撩帘,袅娜娉婷,踯躅于天字号房门之外。惜飞飞道,“爹已睡下,不必担心。”
惜了了点头,步入,望向我,红了眼眶,“听闻公主坠崖,了了甚是忧心,公主可曾伤重,如今可还安好,可还有难受不适之处?”我诧异,她这是,关心心我?
惜飞飞见我未言,道,“家妹听闻公主遇刺之事,彻夜不寐,寝食难安,当时,碍于父亲命令不允她前来,故只能托嘱末将,定要下崖找寻公主。”找、找寻我?还特别托嘱了惜飞飞?我纳闷,她托你来,是找三皇子的罢?我就是个,顺嘴一提罢?她可是我前情敌哎,我们还滚作一团打过架,找我做什么。
我刚要发话,就被惜了了揽肩执了手,满目心疼地上下探抚细看,见无伤无碍,才似松了一口气。她忽又反应过来什么,忙松了我的手,慌乱道,“抱歉,公主,了了一时心急,冒犯了公主。”此时,我才明白,惜了了是真的,在担心我,关心我。我、我们的关系,何时这般铁了么?
“公主无碍,我就放下一半的心了,”了了低语,隐有啜泣,“只是表哥,如今仍抱恙接受医治,不知何时才可得见,只望他快快好起来才是。”她低垂臻首,眉眼半阖,情绪低落极了。惜飞飞伸掌,摸上她发顶,出言安慰,“妹妹不必忧心,三皇子吉人天相,又有神医尽心医治,定不日康复。我趴在桌上,歪了脑袋瞧,这惜飞飞,瞅着罢,好像是个妹控啊。这不,外援就有了么?惜飞飞弱点难寻,可若换惜了了,她的弱点,我可太清楚了。我起身,就跟惜飞飞道,“我可以听话。但我有条件。今晚,我得跟你妹妹一起睡。”
惜飞飞闻言蓦然看向我,万年不变的冷淡脸,僵硬拉长,隐有龟裂。惜了了呆滞,反应慢了一拍"?!”
惜了了铺床展被,步杀眉心轻蹙,与我道,“我守在门外。”“不用不用,"我忙摇头,推他去别的房睡,“惜将军安排了轮值的巡兵。还有了了在呢,我又不是一个人。而且你的房间就在隔壁,真有什么事儿,我嚎一嗓子,你就听见了。不过,你可别熬夜,支着耳朵听了,也早些休息,好好睡一觉呐。”
步杀乌眸沉黯,一步三回头,行至房外,手掌微顿,缓缓带上了房门。我翻身上床,兴奋拍着身旁的空位,“了了,快来,我们闺蜜秉烛夜谈啊!”一想到惜飞飞,那张拉长的臭脸,我就得意。还得是了了妹妹厉害啊,这不,一拿出手,就让稳如老狗的铁血将军破大防了不是。有破绽,好兆头,他就是个妹控,初探告捷,掰回一局有望了。
了了拘谨,和衣而卧,问我,“公主,何为闺蜜?”“是闺中密友之意,专指你我这般,情如姐妹的好朋友。”要套她话,我先来拉近一下关系。
了了闻言,松了神色,眉眼柔和地浅笑开来,“了了何其有幸。”温香软玉,美人暖被,我心情也好,“有幸有幸,我也有幸。这样,加上蛮歌,我就有两个好朋友了。咱们此次彻底交个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了点头,唇动了动,问我,“公主,您可知表哥,如今是何情形?我曾问过兄长,可兄长只道一切都好,让我宽心,细节却只字未言。了了实在忧心,听闻公主坠崖后,表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携人搜寻五日五夜,疾染风寒,病如山倒。连御医,都束手无策。”
我闻言一怔,安慰她,“今日我才见过他的,就有些咳嗽,气血淤胸,已经歇下了,有药王谷神医照料呢,你其实不用太担心。”了了颔首,垂眸,静默片刻,忽又急急抬眸,欲言又止,似有犹豫,“还、还有一事。听闻公主启程回北辰,是因已…已身孕龙子。公主坠了崖,此龙子,此龙子……可还,安好?”
糟糕,忘记这茬儿了!我是该流产,还是不流呢?不流的话,不符合人体工程学啊。可这"孩子”,我还有用。多好的一张挡箭牌。我硬着头皮,打算偶尔,不尊重一下科学,“此子,吉星高照化险为夷,与我缘分颇深,已无大碍。”
惜了了明显松了一口气,不过片刻,又咬了唇。背对了我,她紧攥着枕头,埋低了小脸。我预感她还有后问,果然,她抿唇,覆了睫,声音极轻,终是问出口,“这个孩子,可是…表哥之子?”我,…”
还没等我回答,她又慌道,“公主,请恕了了无礼冒犯,您可否,当没有听见了了此问?”
我皱巴了脸,实在为难,可又不忍见美人垂泪。我仰头看床帐,无力道,“这孩子,他只能是三皇子的啊。要不是他的,我跟他爹,都得浸猪笼。”了了愣住,忽就笑了,转过身,先薄红了脸,后又笑意盈盈望我,“公主不必忧心,表哥他,是极喜欢小孩子的,无论如何,他都会善待这个孩子。”我一脸不信,眯眼瞧她,惜大小姐,你滤镜太深了啊,那个变态,会喜欢孩子?
我脱口而出,“他连小狗都厌恶,还给亲手埋了。这种人,怎么会喜欢小孩子啊?!”
了了摇头,急道,“不,表哥他,喜欢极了小狗。公主定是误会了。记得表哥幼时心觉小狗可爱,就养过一只,宝贝的很,除了我与兄长,谁都不给摸。但后来,小狗被宫人药死了。他伤心哭了几日几夜,将小狗葬在了他母妃的衣冠冢旁,认为是自己,没保护好它。自那以后,就再不养狗了。”“表哥幼时,十分可怜。一人呆在冷宫,缺衣少食,除了我与兄长,只有年迈的奶娘嬷嬷,偶尔才会过去抚照,偷偷送些吃食旧衣给他。小狗死后,他菱靡消沉了好一阵,后来捡了个小孩子,才重新振作起来。”“捡、捡了个孩子?”
惜了了笑了,“也不知谁家的小孩童淘气,爬了朱墙狗洞,翻入宫中玩儿,迷路逃不出去了。被表哥捡了,非要人家唤他兄长,还给偷偷养了起来。明明自己,捉襟见肘,却宁愿饿肚子也要省下食物,全给了那孩子吃。那段时日,表哥瘦的皮包骨头,却是我见他,笑容最多的时候。”我,…”
三皇子这什么变态嗜好,不敢养小狗,就换养人了?惜了了道,“只是,后来,那个孩子,也被人害死了,听说,是被恶狼分食,仅余白骨。表哥他……伤心欲绝,颓废疯魔,整个人都变了。”恶狼,分食?!
惜了了眸中划过恐惧,闭了眼,轻道,“没人知道,表哥经历过什么,那时,宫中流言蜚语四起。皆传,三皇子妖邪入体嗜血残杀,得了疯症,人人恐避。爹娘亦不许我入宫,我便,再没见过他。直到,帝王圣诏,下旨接表哥出了冷宫,大肆封赏,还追封了他的母妃,我与他再见时,他就已是光风霁月温朗如玉的三皇子了。”
“可我总觉得,如今的表哥,虽也是笑着,那笑却似隔了张温和面具,不若幼时那般,开心心纯粹了,"惜飞飞垂眸,似陷入回忆,忽而浅笑,“公主,您若是见了昔日的表哥,定也会为他的笑容所倾折。”我犹沉浸在,对“饿狼分食”四字的震撼之中。十分心虚。不、不会是,我想的那样罢?北瑶光还干过这混账事儿?所以,三皇子才丢了我,去喂狼?他变态,原来,事出有因。珍视之人,仅余白骨。他对我,该有多恨?我胆怂,逃避道,“我不想听你聊你表哥啊,我想听你聊你哥。”惜了了困惑,“聊我,兄长?”
“闺蜜夜谈么,”我用力点头,“不能光聊你感兴趣的,也聊些我想听的啊。要不,我跟你睡干嘛?有这时间,我去睡步杀,不好么?”惜了了呆,瞬时,通红了脸,风中凌乱,
唉,了了这孩子,爱与不爱,这么明显的么?聊起她表哥就打鸡血,一聊她哥就犯困。听着耳边轻浅的呼吸,还有些可爱的小鼾声,我无奈望帐顶,这话套的,她是巴巴倒豆子说了,可三字不离三皇子,一句有用的都没有啊。我翻身,想要摇醒她,再问。可瞧见她眼下的青黑,又缩了手,算了,她估计也不容易,不远千里而来,又日日寝食难安的,难得好梦,还是让她睡罢。我眼睛大睁,有些失眠,辗转反侧,余光无意瞥到轩窗,一斜剪影,挺如劲竹,印在窗棱。我怔了怔,悄悄溜下床,推开窗,果然是步杀。我惊讶,“这么晚了,你还没睡么?”
步杀垂目,“我,不放心你。”
我歪头,“你不会,没听我的话,一直守在这儿罢?”他轻侧了脸,乌眸浅乱,低覆了鸦睫,”
我叹气,“你等下。”
扒了窗台,双手一撑,我从窗户钻出去,轻脚跳落,趣趄一下,被他抱住。趾尖踏上房外,染了薄露的寒凉地面,冷得我一个哆嗦。我这才想起,起的太急忘记穿鞋了,还光着脚。我忙倚坐阑干之侧,步杀低头蹲身,大掌一握,就团了我的脚,轻轻搓了搓热,又放在他小腹捂暖。他将我的手轻搭于他脖颈,长臂穿过我的腿弯,倾身将我抱起,向隔壁房间走去。走动中,我的脚,仍被他捂在肚腹间,脚趾微微用力,就点触到他腹肌的形状,坚实温热,暖和极了。我瞬间烧红了脸,足底滚烫,埋在他脖间,藏了脑袋。
将我抱入隔壁房内,步杀随手倒了茶,还拿了一包小酥点。我眼睛都亮了,又仰了脸,“你还备了这个么?”
步杀轻放我在床,拉被子盖住我,掖了被角,给我裹住双脚,“嗯,怕你会饿。”
他伸手,取过酥点,送至我唇边。我张嘴就欲咬,忽而想起什么,缩回脖子,皱巴了脸,“我不要,你手方才还摸过我的脚,又去拿点心?”他一怔,起身,就了床侧盆里的清水净手,巾帕擦干。他隔了油纸包,捧过酥点给我,“我不碰了,你拿了吃。”
我还是摇头,眼睛黑亮亮的,歪头瞧他,“你都洗过手了,你喂我。”他轻愣,依言,又拿了点心。我摇腿晃足,这回吃的欢快,步杀怕我噎了,端茶给我。我腮帮鼓鼓,含糊不清道,“不喝不喝,这茶,越喝越精神,一会儿要睡不着了。”
步杀道,“是花茶,有红枣五味子,可安神助眠。”“是么?那我尝尝!”
红枣花香,充盈齿间,热腾腾的茶水下肚,我整个人都暖和起来。步杀收拾完我吃剩的酥点,道了声我送你回房,就过来抱我,被我拉上床。我懒洋洋趴他身上,伸手环他的腰,犯困,“我不回去了,我睡你这儿。”步杀鸦睫轻抖,回抱住我,“嗯。”
我道,“你抱着我,也是可以睡的。我们挨这么近,有什么风吹草动,你肯定一下子就醒了。这样,你就不用熬夜守着我了,你也睡,好不好?”步杀收紧手臂,“好。”
他抱的太紧,我渐渐生了汗,有些热,就松手,方离了些距离,就被步杀捞了回去。我趴在他胸膛,蹭了蹭,低低闷笑,“步杀,你是不是,不抱着我,就睡不着?”
药王谷内,他自醒来,晚上都是拥我入眠的,今夜才分开,他一定是不习惯了。我等他回答,他未语,过了许久,等的我昏昏欲睡,实在忍不住困,阖了双眼,呼吸缓浅。
睡意朦胧中,我被人裹覆,隐约感到发间,袭上一抹柔软温热,脸贴的胸膛震动,极轻,"嗯。”
翌日,我神采奕奕,拉了步杀,从房间推开个门缝,探头正要出去,却见三五个士兵,围了惜了了房间,手起又落,似在犹豫是否敲门。我忙缩回脑袋。“公主与小姐,此时不会还未醒吧?会不会,太打扰?”“都日上三竿了,咱们小姐可不懒睡。”
“哎,等等,这不北辰公主,还在里面么?你们没听过那个传闻?”“什么传闻?”
“听闻这北辰长公主少时,荒谬妄诞,颇爱娇软的美人儿。还曾,硬闯金銮殿,求圣上下旨,帮她寻在宫中偶见的一位貌美小娇娘,赏赐于她。”“陛下赏了?”
“哪儿能啊。听闻这貌美小娇娘,是相府家的亲眷,陛下如何会任她妄为,做祸害臣子之事?更何况,是相府重臣的家眷?”“等等,相府?那小娇娘,不会就是惜一一”“哎,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别说你个奶奶的腿,还不快踹门救人!"路过的任虎一脸焦急,撸起袖子,抡了拳头,唯唯地砸门,悲切哀嚎,“小姐,小姐,我的大小姐唉!!就在他抬脚欲踹之时,惜了了从内,打开了房门,问,“何事?如此焦刍?〃
任虎仔细打量她,尴尬收脚,道,“前线来报,草原回纥部落,已与北辰开战,将军让我前来唤小姐,商议战情。”惜了了蹙眉,点头,“我知道了,你们且先去,我马上就到。”任虎转身,眼珠怒睁,瞪向众士兵,众士兵作鸟兽散。他也一溜烟跑了,惜了了回眸,又向房内探望,似在寻什么人,未果。她心心事重重,转身,正见走廊尽头的我与步杀,侧身走出房间。我犹在关门,小巧的足,踢踏了双宽大皂靴。而步杀,白布粗袜落地,双脚踩了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