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神陨（二）

“这是个什么问题？把我叫来是专门问这个的？”有时候陷入被动是不可避免的，但越是到了这个时候，越是不能让自己的气势弱下去，其次合理提出质疑,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符合逻辑的。乔穗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我以为，我们会直击重点，说点更重要的事情呢。”

“你这个性子，倒是和你导师一模一样。"那女人的声音染上了笑意：“不过我们这个流程都是硬性规定，你可以放松一些，就当闲聊，也方便推进下一轮问题。”

“放松？在这个拷问的环境里，你对我的要求有点高啊。”乔穗笑着摇了摇头，倒是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愿，只是转身，向房间角落里的椅子处走去。

她走的不算快，每走一步脑中都会闪现过十多个念头，她不断分析着对话中的每一段气口,和每一处语调,心中隐隐浮现出一种猜测。这个女人口中所说的硬性规定，究竟是当下正在走的这项问答流程，还是对于自己状态的要求？

“放松一点，就当闲聊。"兴许，这是一个提示呢？在险峻的时刻，将紧张的心情迅速调整为平和，就好似把刚打入血管中的肾上腺素，强硬的倒抽出来一样。

这可能对很多人来说都很难,但乔穗不一样。大学还没毕业就休学步入社会，还需要在短时间内赚到足够的医药费，尤其还是女生，这三项buff叠在一起，能有几个人碰到过？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是中午抽空睡三四个小时，整日里浑浑噩噩，累的像一具行尸走肉。

最开始，压力最大的那几天，她每天中午拉上窗帘，躺到床上都会控制不住的流眼泪。

明明累得不行困得不行，理智也告诉自己必须要睡觉，不然身体撑不住，但是就是控制不住。

然后从默默流泪转为嚎啕大哭，哭声只停留在房里，窗外是熙熙攘攘的人声与车鸣，街头浓烈的烟火气足以掩盖所有泪水。直至最后，累到身体实在是支撑不住，才得以自然睡着。好在这个状态并没有持续很久，可能都没有超过四天。她还清楚的记得，状态转变的那天，工作耽误了时间，一直到正午才躺到床上。

泪水不停从眼尾滑落，灌满了耳朵，可就在在情绪即将爆发的那一瞬间，她脑子里突然冒出来另一个念头。

睡眠时间已经连两个小时都没有了，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去哭呢？自己是不是太矫情了？

再这样哭下去，今天真的就没有时间睡觉了，为了节约时间，自己连窗帘都没拉，何苦这样耽误呢？

一想到这，就再也哭不下去了，情绪像是被忽然抽出来了一样，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思绪脱离了身体，漂浮在上空。而自己拥有了一个第三视角，能感受到悬浮在头顶的那个灵魂，也能看见躺在床上的那具躯壳。

她没有动，只是闭上了眼睛。

她实在是太累了，累到已经不想要再去触摸自己的灵魂，找回自己的情绪。心中是一潭死水一样的平静，但是也终于可以多睡一会儿了。再往后，这种抽离的情绪就开始越来越频繁，次数变多，就连自己都开始熟练起来。

人到了这种境地，究竞算什么呢？

没有人会在乎你的情绪，所有人都在盘算着你的价值，索取着你带来的利益，可能连一条生命都算不上。

既然如此，那我可以随意变换情绪，也可以做到完全没有情绪，是不是价值就比别人多一点了？

可即使是这样，赚的钱还是不够多。

没有履历，没有经验，走到哪都被人嫌弃。就算有较为优越的样貌又怎么样呢？鲜花没有时间休养，没有金钱灌溉，颜色也会暗淡，枝叶也会凋零。

直到直播时代的到来，一切才逐渐出现转机。“这倒是，之前我们也测试过好几次，发现几乎没人能完全放松下来，这个环境确实有点难为人了。”

女人说话愈发轻柔起来：“所以我们增加了这个闲聊环节，会尽最大的努力让你感到舒适。”

乔穗拎起那把铁椅子，触感又冷又硬，她长舒了一口气，将椅子挪到了房间中央。

与此同时，屋外的女人还在继续：“不过考虑到你刚刚的经历，所以如果你完全放松不下来，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话语戛然而止，女人盯着面前虚空的全息投影顿时哑言，投影中有许多线条正在小幅度的波动着，只有一样红色的线条急转直下，落入了最平稳的位置。怎么会这样？机器出错了？

她闭了麦，手指虚空滑动着，做了最基础的检查后，更诧异了。她看着那位懒洋洋坐在房间中央的女生，又用最快的速度重新打开了麦克风，可思路被这变故完全打乱，嘴唇张了又张，却依旧不知该从何开口。有意思，这个人还真有点意思。

她按压着从内里不断钻出的兴奋，忽然听见了房中女生给自己递出的台阶。“也不算太为难吧，毕竞你遇到的是我。”乔穗将胳膊搭在座椅扶手上，掌心将将好可以撑起下巴，她歪着脑袋，勾起了一个疏离且温和的笑：“现在，我们可以进行下一轮了吗？”“当然。”女声顿了两秒，还是笑吟吟开口道：“真不枉你导师一直夸你，你是怎么做到的？我还是头一次见到情绪控制能力这么强的人。”“很简单，情绪是被一时的念头所带动的，而人的想法瞬息万变。就假设这一秒，我喜欢你，但是下一秒我可能就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讨厌你。只要想明白这一点，情绪这种东西就可控了。”屋外女人观测着投影中的图表变化，眉眼愈发舒展开来：“保持这个状态，接下来的问题对你而言，应该会很轻松。”乔穗轻轻一扬眉，笑道：“那就来吧，可以上主菜了。不过能给我提前透个底吗？这个主菜有标准评价答案吗？”

“当然没有，你可以畅所欲言，我们不希望得到一个具有局限性的答案。”得到了首肯，乔穗微微一思忖，便完全稳了心神。既然对问题的答案不做限制，那就说明这次的测试不是要考专业知识或是业务能力。

如此说来，这次的问话，兴许是一个表忠心的环节，不求答案，只求态度，那对自己来说真的算讨巧了。

她眼神一转，立即端坐起来，双目炯炯有神，满脸的认真。“你如何定义人工智能？”

“人工智能和仿生人发展至今，你认为是好是坏？”“硅基生物会取代碳基生物吗？”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层出不穷，乔穗几乎是刚做完回答的后一秒，新的问题就已经播报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从人工智能问到互联网，从人类生存到自然环境，从日常到哲学，好像将所有品类，能问的都问了一遍，可这测试还没有结束。时间究竞过了多久？几个小时？整个晚上，还是一整天？纯白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信息反馈，流程拉的过长，就容易失去对时间的基础判断。

就连那个提问的温和女声也变了，不知道是从哪个问题开始，那声音沾染上了电流声。

最初就像是麦克风出了毛病，偶然在语末会串上电流。但渐渐的，播报提问的声音逐步失去了顿错的语调，每句开口前的呼吸气口也消失了。

循序渐进，潜移默化的，直至某一个时节，乔穗才忽然发觉，那个一直提问的声音已然变成了机械音。

长久无望的提问是一种折磨，说是刑讯逼供的手段也不为过，可刑讯逼供，也总有个认罪的尽头。

没有正确答案，所有的问题都变得毫无意义，纵然乔穗的坐姿一直没有松懈下来，但是大脑已经完全超过了负荷。

提问、回答、再提问、再回答……

答案已经不慎重要了，有时候回一个“哦"，下一个提问都会继续。人生不也是这样吗？在茫然中活着，又从茫然中离去，人和人之间的关联也只是需要与被需要，所有的一切都是利益关系，最终还是孑然一身。这样的话，现实世界和副本世界的区别又是什么呢？浑浑噩噩的讨生活，和在这里坐着回答问题的区别又是什么呢？一种巨大的悲凉笼罩了全身，就连指尖都仿佛被冻到失去了知觉。乔穗下意识的搓着手指，双手合拢的那刹，她猛然感受到指间那枚戒指在微微发热，这才从情绪中惊醒。

恍惚中，她好似看见了当初丢失在床边的那个灵魂，忽闪着暗淡的光，还依旧跟在身边。

乔穗忽然兴奋起来，也不知道是对什么来了兴致。这测试，还真有点东西。

机械的电子音无知无感，还在继续提问着：“你如何解释孤独？在哪一时刻，你会感觉到孤独？”

乔穗歪着脑袋，没有立刻回答，静待了片刻后，笑了：“每时每刻。”没有任何解释，只是选择性的回答了后一个问题，她现在就一个念头，硬莽过去得了！

什么测试不测试的，还探查什么信息！

好歹我也是个大主播，你们要是继续拿这种把戏来恶心我，我就直接把所有礼物道具全取出来！大不了咱们同归于尽！说话前，她就已经按亮了指间的戒指，盘算着当下的所有礼物道具数量。最后回答的那四个字，她念的铿锵有力，如同誓言一般，一字一顿。可就在她准备着手拿出道具时，下一个提问并没有如期到来，四周洁白的墙壁骤然失去了颜色，像是打破了什么壁垒，轰然消失了一般。乔穗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既有了破釜沉舟的心态，也不介意看看当下的变故是什么。

“恭喜你，成功通过测试。”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显现出来，亦步亦趋的朝自己靠近着，而她的声音，就是最初的那个温和女声。

乔穗微眯着眼：“温宛院士？”

“没错，是我。“那个人影点了点头，又向前了几步。洁白刺眼的墙壁消失后，整间屋子的全貌才得以显现出来。原先所处的方形禁锢室，只是这一间屋子的一隅之地，算是个可以随意开启关闭的审讯室。

而真正的这间屋内，只有墙角的一小排射灯，取消了审讯室的限制，最亮的光源也就此关闭了。

周围的光线晦暗不明，对面那人还在缓缓向前靠近着，但光亮也只是微微映衬着她的身型，平添了一丝神秘。

乔穗有些不耐，随即起身，主动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步、两步……

正当距离近到，能够隐约在昏暗的光亮中，看清对方面容时，乔穗陡然变了神色。

她收起了所有的漫不经心，面色认真的观察着对方的脸庞，几乎错不开眼。自眉眼至唇峰，一瞬不瞬的用视线勾勒着对方脸上的每一寸起伏，每一段弧线，越看越心惊。

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先前邪神仪式最中央的那位，被钉在圆笼中祭祀的女子。

一模一样！她们俩不论是样貌还是身量，都完全一样！乔穗不断观察，又不停的将复刻在脑中的回忆拿出来对比，却又找不出来除了服装打扮之外的半点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