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寒症(1 / 1)

洪炉点雪 衣带雪 4257 字 3个月前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寒症

"长嬴王,你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

祈寒酥在里面听得呆住了,这个陈年焦渴病人特有的嘶哑声音,她刚刚才听过不久,思前想后,便明白过来。

这是那位无疆侯察觉了她的怪异,追过来了。

此时已入深夜,外面火光闪烁,仿佛一言不合,就要举火烧了他们所在的行馆。"我是不是连累你们了?"

温槐序倒尽了酒壶中最后一滴酒,口吻随意道:“这几日你应该也听说了我的处境,在大夏,有很多人以为我这种长生不死的怪物会不知不觉地变成大巫,进而对我身边的人目光苛刻,一旦他们看到我身边有巫嗣出没......"

祈寒酥的瞳仁缩了缩,紧接着,她听见外面又传来无疆侯的声音。“不必狡辩,我是亲眼看着那疑似巫嗣的女子进入行馆的,若不解释清楚,休怪我今日以下犯上!我数十个数,十、九、八......

祈寒酥有些坐立不安,撑着桌子就要起身,却被温槐序按住。"不急,让他急。"温槐序说道。

祈寒酥一愣,很快,她就听见一阵混乱的叫骂和刀兵声传出来。“祈朔,你想找死?!”

那是文襄的声音,她似乎和外面的无疆侯打了起来,但听上去,好像只是在单挑。祈寒酥艰难道:“不去解释清楚吗?”

"怎么解释?"温槐序托着她那冰凉的手臂,道,"人一旦变成巫嗣,便会逐渐脱离凡胎,变得霜皮雪骨,渐渐停止衰老,按他们的验证法子,你已经和巫嗣没有什么区别了。“可是我......祈寒酥一时间想不清楚如何自证,“我病好了之后,就不会体寒了吧。”温槐序口吻平静道:“每一个被查出来的巫嗣都会这么说,他们不会有这个耐心。”祈寒酥有些混乱,眼睫在月光下颤了颤,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相信我吗?”据的恳求简直就像是在撒娇。

她说这话的时候觉得自己有点冒昧了,如果自己真的是什么恶人的话,这种没根没她和对方可没有什么特别的交情。

然而温槐序只是略作沉默,就微笑着回应道:

“我相信。”

“为什么?”

“因为我上一次不相信你,付出了一些应有的代价。”

祈寒酥脸上又浮现出了一些疑惑之色,但很快,她灵光一闪,明白了温槐序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说出此事。

她的行踪对方应该是知道的,而她的体质,哪怕今天没出事,总有一天也会出事。“你有什么办法了?”

们在白昼时,哪怕是冰天雪地,也能感受到日照般的温暖,不过也有一些代价。温槐序道:“我的故乡被称作‘长赢’,古之人崇信'昊阳'。有一种祭祀仪式,使得人“是什么?”

“深夜时会更加寒冷。”

"只是这样?”

"嗯。”

祈寒酥想了想,觉得这倒没什么,夜里她大不了多裹一床被子就是了,再不济,她看到今天长寿村的社火上有卖汤婆子的,睡觉时塞一个就是了。"要怎么做?"祈寒酥甚至没有质疑温槐序"会法术"这件事,心中只想着也许这就是大夏人杰地灵的缘故。

下一刻,随着一丝抵近的酒香,祈寒酥微微睁大了眼睛。太近了,近得她能看见对方鼻梁和眼尾上缀着的、不太明显的小痣,近得她能看清楚那双乌瞳中某种不甘的渴望,却又很快隐没在眼睫的阴翳中。只是很短的几句话。

他闭上了眼睛,双手贴着她的脸颊,右手下落,扣住她的后颈,轻声道:“别怕,祈寒酥的目光从他的薄唇上挪开,而对方只是靠近过来,闭上眼,与她额头相抵,口中念诵着古拙的语言--

“浩浩长嬴,昭告众灵。彼之苦厄,加诸吾刑......”

祈寒酥僵坐着没有动。

很快,她感到自己像是被温热的日照所包裹,这几日缭绕在周身的冰寒如同融雪般渐渐褪去。

来不及细想他口中诵念的祷言好像有哪里不对,祈寒酥就沉浸在了这陌生的温暖中。许久之后,温槐序慢慢放开了她,站起身回房。

“可以了。

己这么好,但看着他的背影,不知为何,这问话又咽了回去。祈寒酥摸着自己温热如常人的脸颊,一时间有些松动,她想问一句为什么他要对自“谢谢你,长嬴王,这样他们就能相信我了。"

温槐序的步伐在门前顿了顿,话语中似乎带着一丝疲惫。"你可以去自证清白了,这样的事,你要学会自己做。

祈寒酥是真的满怀感激,但对方好像不太高兴,便没敢再多话,脚步轻快地去了前门处。

此时行馆门前,驿丞等官员像冬天的羊羔似的挤在门前,祈寒酥好不容易挤出去,就看见文襄正举着巨剑,毫不留手地朝着无疆侯劈了下去。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铛!”,无疆侯手上的铁锏重重下沉,但到底是架住了。了,要不,我这无疆侯的爵位换你坐好了。

"这么多年不见,你这女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勇冠三军,留在老王爷身边守王陵屈才“爬。”

襄身后,兵器架在了刚挤出人群的祈寒酥肩上。

文襄冷冷抛下一个字,无疆侯目光一转,下一刻,故意一锏抽去落空,合身飞至文“你!”文襄一看到祈寒酥,神色倏然一凝。

“瞧瞧我发现了什么?"无疆侯嘴角带杀,"盐江城落雪之后,本侯犁地三尺地追杀,却没想到巫嗣早已在高位者的羽翼之下了.....哼,和当年一样,自己人捅下的刀子,真是钻心刺骨啊。

文襄一时默然,放下重剑对益丞们说道:“都退下去,我和他单独说话。”无疆侯包围在外面的人马似乎是想靠近,也被他一个眼神示意退下。清场之后,文襄关上门,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可以告诉你,她不是巫嗣。

像人,就有人性。

“巫都是一些草菅人命的东西,自以为高人一等,把活人视为牲畜。不会因为长得祈寒酥看着架在肩上的铁锏,单单架着,就能感到上面传来丝丝缕缕的腥味,不知有多少人被它敲得脑髓横流。

"大人。"她不敢动丝毫,"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真的不是那个...巫嗣”

“"本侯听过的狡辩里,你回答的是最蠢的那个。"无疆侯道,“说吧,长嬴王为什么包庇你?要知道,他可不是从长嬴王陵醒来的,谁晓得这次复活的,到底是人,还是巫。“我觉得应该是人吧。”

文襄一脸无奈地看着发出声音的祈寒酥。

祈寒酥能感受到无疆侯眼中带着明确的杀意,她斟的着词句,道:"按你的话说,巫嗣都是一些丧良心的东西,如果他是巫,对我这种逃难的灾民应该是见死不救才对。无疆侯冷冷道:“我记得你一眼就能看出我有焦渴病,只有巫嗣才会拿诅泉来培育新的巫嗣,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祈寒酥深吸一口气,道:“我的家乡在盐江城,那里有很多像你一样的患者,不过他们不太走运,没有这么多宝贵的淡水可以喝。焦渴病人从生到死的模样,我都看到过,也治疗过。"

诊?!

"你在说什么疯话?"无疆侯冷笑道,"盐江城那种地方,怎么会有人对永食人形施永食人形丧魂失智,全然是一些刀枪不入的行尸走肉,就算在大夏也都是由朝廷围剿,

人人避之不及,无疆侯实在想不到,盐江城那种恶人的温巢,会有人具备这样的仁心祈寒酥的眼瞳震了震,她迷茫的心绪里,莫名浮现了一句话。"可以做到的,虽然不能让每个人活得富足,但能让人活下来。无疆侯愣住了。

对他们而言,行医问诊反而是一种异端,是对巫所赐下命数的亵渎。他和巫打交道已经几十年了,无论是什么样的巫嗣,骨子里的残忍都是藏不住的。无疆侯收了铁锏,并指在她脖颈上一触,属于活人的温热让他报以沉默。她不是巫嗣,那对长嬴王的质疑也就不攻自破。

片刻后,他问道:"就算是误会,你明明待在后院就可以,出来劝和,难道不怕死?"

他们的,他们都是好人。

祈寒酥揉着被铁锏压痛的肩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你可以找我的麻烦,别找无疆侯脸上的冷意消失,略带欣赏道:“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祈寒酥。”

"...

义弟妹们,被她认可的,都赐予过她母族的.....文襄,这应该不是巧合吧。你也姓祈?"无疆侯一脸古怪地望向文襄,道,"这个姓氏很少,"她’收养过很多文襄长叹一声,对祈寒酥道:“你回去吧。”

祈寒酥摸了摸自己的头,从发间抽出一条金黄的麦穗,一边走,一边把麦穗圈成圈儿戴在指头上,举起来对着月光看。

她这个举动,让无疆侯一阵恍惚,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内,才艰难地问道:"文襄,你们在大漠里发生了什么?”

“我们,找到了嘉禾。”

回到房内之后,祈寒酥见院落里的灯俱都熄灭了,心中暗自腹诽。“外面那么多彪形大汉堵门,这都能睡得着.....不对啊,他会睡觉吗?”仔细一想,祈寒酥发现自己好像从来没见过温槐序入睡。而且.....刚才那场所谓的"仪式"过后,自己的身体变暖了,而他好像损耗颇多。祈寒酥轻巧的步伐慢了下来,无声走到温槐序的房前,心想只是看上一眼,指尖轻触门扉,却发现门没有栓上,只轻轻一碰就悠悠荡开。月光从窗格撒入屋内,祈寒酥小心跨进去,屋内的辟寒香丝丝缕缕地缭绕着,让人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

而借着幽微的光

,祈寒酥还看见卧榻上一个清隽颀长的人影枕臂睡在雪白的狐裘中,

而很快,她的视线不禁被狐裘下露出的指节所吸引。

只见那指节有一寸化作了蓝色的冰晶。

怎么会这样?

祈寒酥微微诧异,正要去查看,忽然一股寒冷从脊背蹿升,三五息间,她已经感到自己的身体如坠冰窟,禁不住蜷缩在了榻边,死死抓住狐裘的一角。她的动静很快让温序睁开了眼睛,他目光下移,道:“他们走了?”祈寒酥想起他说的,自己要承受的代价就是夜里会突然畏寒,便重重点头,打算汇报完之后就回房钻自己的被窝。

"走了,文襄姑姑,好像和无疆侯认识,他就是姑姑的前夫吗?"这样,她可是禹阳最受追捧的女子,这次回禹阳,应该也有不少狂蜂浪蝶找上她。"他们是同窗,年少时,都被我教导过一阵子。"温槐序撑着身子坐靠着,"别看文襄祈寒酥忍着不断蔓延的寒意,道:“那就好,我看他们都打起来了,怕文襄姑姑吃亏。"

“你倒真喜欢她。"温槐序说了一句,忽然察觉到祈寒酥在微微颤抖,道,“怎么了?”祈寒酥抱着胳膊,从牙缝里挤出两个颤抖的字眼:“我、冷!"

“冷为什么不回屋?

"

祈寒酥几乎已经是呵气成冰的状态了,断断续续道:“我.....来看看你有没有事,这这就回去。”

她扶着榻边准备起身,却被温槐序握住胳膊,扯进怀里。缭绕的辟寒香混合着淡淡的槐花香,祈寒酥盯着他衣纹上昊阳的绣纹,只觉得拥住了一团安静的火焰。

“别回去了,留下吧.....以后习惯了,就不会这么冷了。”温序垂着眼眸道。祈寒酥默默"嗯"了一声,双手环抱紧了他。

奇怪的是,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般抵触。

一阵漫长的沉默中,祈寒酥又启口轻声道:“温槐序,你待我这么好,是因为我们以前有过什么吗?"

“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我在想,如果我要是一直想不起来,你会伤心吗?"

"不会。"温槐序修长的手指轻轻梳拢着她乌云似的长发,顿了顿,道,"不算什么好的回忆,忘了就忘了吧。

"

而后祈寒酥没有再追问,慢慢阖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