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Episode 110 太宰在想什么?“一一我想靠近你。”
尽管表面不显,但实际上,当这句话脱口而出时,太宰治的内心远比胡桃更惊讶。以至于他足足停顿了数秒,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而在这短暂的几秒中,他的大脑就像突然断电宕机的仪器,什么也没思考。月光的弧度、海浪起伏时的波纹。
少女朝自己靠近,伸出手时微微眨动的睫毛;他的指尖触碰到的玉石温度;以及在这之下,他本该真正试探,却没有握住的手腕脉搏……一切可视化的信息情报被尽数捕捉。它们汇聚成庞大的树海洪流,如往常一样在太宰治的脑中蔓延,开出无数思绪的节点与枝桠。然而这一次,太宰治却罕见地什么也没想。没有分析、也来不及计算,只是任由它们在脑中徒劳地散开。就好像眼睛和耳朵被另一种情绪操控,在大脑发出指令以前,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在情绪的驱使下,给出了最本能的反应。于是连带着,连他自己都没想到的回答,就这样脱口而出。太宰治不是蠢货,他当然知道这份情绪是什么。更何况,早在今天以前,就有一个讨人厌的黑漆漆蚝输,以此作为武器,嘲笑地′提醒′过他。
.……哈,那个小姑娘还什么反应都没有,你一个下属,倒是先急吼吼地跳出来讨要说法。太宰,你还挺忠心的嘛。”
“怎么?你这是打算改过自新,当一个尽忠职守的骑士先生、王子殿下了?”这些话,中原中也说得轻松随意,带着张口就来的直白嘲讽,但不可否认的是,当它们落在太宰治的耳边时,效果不亚于当头一棍。某个话输虽然四肢发达,但在直觉上,鲜少出错。这是一个提醒,是理智借此发出的预言和警告。但一一
“对,不可以吗?”
彼时,面对中原中也瞎猫碰到死耗子的一击,在短暂的思绪沉浮后,太宰治悠闲地交叠起双腿,脸上浮现起微笑。
他一脚踢开无意义的纠结,与理智的警告,给出有悖最优解的决定。不可以吗?
这话既是他准备搪塞中原中也的话术,但同样,也是太宰治内心的真实想法。
如果说人类的情感是潮汐,那么他要做的,就是看住月亮的方向。这并不难。
若是以棋局作为比喻,那么他的对手,既不是胡桃小姐本人,更不是瑞伊·加德纳、艾札克·佛斯特……这些心存警惕的守护者。与他对弈的,是他的感情。
很有趣不是吗?
将理智与情感分属于天平的两端,每一件发生的事、每一句说过的话,包括他本身的反应在内,都将成为衡量胜利的砝码。这是一场千载难逢、势均力敌的对局。为什么不试试呢?反正没有损失。更何况一一
“你送的美梦,本堂主收到啦!客卿。”
少女漂亮的梅花红瞳迎着阳光,毫无阴霾的坦诚身姿在太宰治的记忆中一闪而过。
太宰治顿了一秒,理所当然给出决定。
…总之,没必要让「种子」夭折。
彼时,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情感变化的太宰治,就像一只突然发现稀有毛线球的猫。
他蹲守在湖边,以一种新奇的目光,低头研究着突然冒出的情感幼苗。黑猫背后的尾巴跟着一甩一甩,完全是一副跃跃欲试,准备伸手扒拉的模样。既然决定让'幼苗'′成长,那么第一步,自然是制定胜出的战略。首先,他必须先确认,胡桃小姐是否察觉到自己的变化,以及,她对男女感情的态度。这样天时地利的机会不多,突然送上门的中村优罗一一嗯,稍加引导后,倒是能勉强作为试探的垫脚石。好,可以利用。
事实上,在「倒掉男孩」的整个事件中,太宰治大概是最早发现,中村优罗打算的人。
从听到对方在祭典上的那一句告别后,太宰治就有预感,对方很快会再找上门。
答案很简单,是中村优罗的眼神。
那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眼神,太宰治已经见过很多次了。若是感到好奇,大可以去Port Mafia名下的赌场转一转。那里到处都是像这样压上所有,即使输光了人生与底牌,十根指甲仍旧死死扒在赌桌边,坚信自己下把一定能翻盘的赌徒。
不出所料,「倒掉男孩」诞生了。
既然′垫脚石'主动送上门,他实在没有不利用的道理。嗯,方法很简单。
第一,试探胡桃小姐是否察觉到,中村试图与她殉情的想法。如果胡桃小姐发现了,那么她不会反对由他成为诱饵,代替前往祭典公园,拖延炸.弹.引.爆的时机。
毕竞从动机的角度出发,中村在见到胡桃的瞬间,一定会按下起.爆键。但如果来的是太宰治,反而不会轻举妄动。就和那束送到警局、又主动解除操控的炸.弹一样。然后是态度。
等到胡桃小姐赶到,中村想必会迫不及待地告白吧?嗯,说不定还有一连串肉麻,又自以为是的深情表演。
…嗛,有够讨厌的。
但真正的重点,在胡桃小姐的回应。
一个人的行动能暴露很多东西,感情态度、心理动机、选择偏向……只要得到这些,他就能搭建出一个完整的"模型"。在确认过情报后,剩下的,就是最简单的按部就班。…原本,应该是这样。
在「倒掉男孩」的整个事件中,又或者说,在事件的开始后不久,太宰治就已经看到了未来的走向,制定好每一步计划。万事俱备,只等他着手推进。
但世事的奇妙之处又在于此。
它总喜欢创造一点讨人厌的意外,往他人的计划表上狠狠踩上一脚,再一把掀翻棋盘。
而中村的意外,来自他的本名,中村优罗。“……草蕹先生,你就不奇怪,为什么中村不用自己的名字,而是一直使用他的哥哥,中村新罗这个名字吗?”
彼时,胡桃于问询室中,轻声抛出这个问题。草薤胜平还一脸茫然,太宰治已经先一步得出了答案。只不过,他的答案与胡桃给出的那个,相差的可不止十万八千里。“恐怕那些子弹里,有一枚,是中村留给自己的。”一一不对。
“他以′死者′称呼自己,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要活着被你逮捕。”一一不对。
这个世间,没有哪个男人在与心上人殉情时,还愿意顶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即使是亲手足也一样。
除非,它属于另一种情况。
【他改变主意了。】
问询室内,得到答案的草雍胜平急匆匆离开,剩下胡桃和太宰治在房间内,等待同伴带着卷宗回来。
胡桃坐在椅子上,确认论坛谣言的走向,太宰治则倚靠在门边,安静地注视着阳光下的堂主小姐。
那一刻,窗外的阳光落在少女的肩膀上,衬得她的身影纯粹而明亮,足以让人联想到世间一切坚韧美好的东西。
当时,太宰治就这样目不转睛,视线一错不错地注视着胡桃。一般而言,某个前黑手党向来没有兴趣,真的成为中原中也口中嘲笑的,'尽忠职守的骑士、贴心心的王子殿下',去保护谁的世界免受污染。退一万步说,他们的堂主小姐见多识广。以她的眼界,什么糟糕恶心心的情况没碰到过?
但一一
“……怎么了,客卿?这么看着本堂主?”胡桃放下手中的屏幕,抬眼对上太宰治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对堂主小姐而言,她这是敏锐地察觉到,自家客卿大抵是发现了什么新的线索,在思考怎么开口。
那么对太宰治来说呢?
对他来说,那就是一一
目光被一下抓住,几乎是对上视线的瞬间,一个新的答案在太宰治脑海浮现。
它就扎根在那里,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
【他改主意了。】
“……胡桃小姐,从传闻开始,论坛上支持亡者的声音,就在以非同寻常的速度不断增加,反对的人却屈指可数,不觉得太反常了吗?”“一一舆论向其中一侧倾斜得过分了。”
互相对视间,太宰治神情如常地分析案情,不动声色地掩去短暂的动摇与变化,甚至灵光一闪,抛出了另一个更值得怀疑的地方。然而实际上,当时他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一一他改主意了。
告白?踏脚石深情的演出?
没这个必要了,观察和试验什么时候都不晚,但那种连下水道里的老鼠,都不屑与之为伍的肮脏东西一一
还是直接处理掉吧,没必要脏了她的眼睛。至于处理的手段,同样很简单。
【否定中村作为弟弟,为兄长复仇的纯粹和决心。】“中村优罗,我不是要羞辱你,但这就是你。”“你嘴上说着为死去的兄长复仇,但口口声声说的,又都是惩罚和恐惧。这里的恐惧,指的究竟是你的兄长,还是亲眼目睹兄长死亡的你?”【否定他警察的身份,支撑他的正义感。】“你很有正义感,但从你成为警察的那一刻,你的那份′正义感′,有帮助过任何一个受害者吗一一”
【最后,否定他的人格、否定他的动机、否定他身为人的一切。】“……归根到底,无论是爱、还是正义感,只是你复仇的工具而已。你爱你的父母吗?你爱你的兄长吗?”
一字一句,一句接着一句。
深夜的公园内,太宰治凭借话锋,轻而易举地将中村优罗,逼至走投无路的境地。
此刻,他只有一个目的一一
赶在胡桃小姐到来以前,彻底摧毁中村优罗的心理防线。让他永远闭上嘴,再也不敢提一句告白,一句殉情。甚至是,她的名字。
当然,在太宰治的判定中,以上这些,依旧只是无关痛痒的小改变,无须在意。
正所谓有心算无心,优势在他。
人类的情感是潮汐,月亮的方向,尚在掌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