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牵手
忽然间,陶栀子轻轻咳嗽起来,像是被桂花呛了一下。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听到了江述月的话。
在江述月转头看她之前,她就先直接端起品茗的小茶杯一口喝下。放下空杯的时候,江述月重新给她续上了茶汤。在她内心的升起罪恶感之前,江述月镇定地说道:“吃慢点。”四块桂花糕下肚,加上额外喝的茶,还有车上吃的薯片,她摸了摸并不浑圆的胃部,不好意思地说道:“有点饱了。”她说的有点,就是很饱,只不过表达委婉而已。像是对她这种剩下食物的罪恶感的了解,面前的一盘桂花糕被一只有力的手瞬间撤走。
“吃饱了别硬撑,也不需要有愧疚。“他说出一句结论性的话语,带着陶栀子从未拥有的果断感。
陶栀子对江述月的处事态度十分羡慕,他总可以轻描淡写地将那些自己从小被规训出来的习惯一一推翻。
她在进入七号公馆之前,从未觉得自己是被规训的人,她身上带有太多世人所谓的"正确”却无形将自己坦荡立于天地的心性给磨没了。“可是……小时候,吃饭的时候没吃完,难道不是所有孩子的禁忌吗?我为此,被训了无数次……”
说话间,像是掩饰尴尬一样,她临了要补充一些笑声。她从小被告知,剩饭是一种浪费,意味着那些更需要食物的其他孩子无法获得它。
这个观念深深植入她的心里,成为她想法的一部分。每次吃不完的食物都带来了深深的内疚,因为它无法被“再利用,只能进入泔水桶。
哪怕她已经远离了那段资源紧张的岁月,却依然被那份对事物极高的责任感而支配。
一份饭菜抵达她手里的时候,她只能支配自己吞咽进肚子的部分。后来,她只能死撑,或是提前将饭菜分一部分出去。这件事,带给她的罪恶感几乎贯穿整个童年,只因……她似乎永远无法预料到自己能吃下多少。
周围陷入了安静,唯有远处的残留在叶片上的流水,在滴答滴答地砸在一旁的石板路上。
眼前茶香袅袅,干桂花的香气残留在空气中和唇齿间。的本以为这次江述月会给出一个恰当而客观的回答。但是他的目光落下,看着茶杯中摇晃的茶汤,不露声色地对上了她的目光,问道:“你之前的人生,是如何度过的?”那目光的深如古井,是石子坠落后都无法听到回响的幽邃。语言上,江述月只表露出三分,他好像早已观察出什么,也仿佛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尽管她压根没有说出什么。
她在这个目光中感到有些畏惧,下意识喝了一口茶,茶杯久久没有放下,一直抵在唇边,眸光前像是蒙上了一层浓雾,像是严冬里被白霜覆盖的毛玻璃。她不想提及这些,因为这些故事对于普通人来说过于漫长,反而坏了人好心情。
她不想让述说变得伤感,更因为她的情绪不能大弧度波动,那是要命的。“你看到我所有的思维逻辑,都是我所有往昔的沉淀,我其实知道自己身上携带了大量毛病,但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她将茶杯从唇边移开,眼神放松下来,不由得开始想到了更加现实的问题。“我们今晚住哪里?”
尽管老太太刚才似乎已经有所安排,但是她有时无法分辨那是不是礼貌性的磕头。
“后院是有我固定的住所。”
江述月明知道她在转移话题,但是还是配合地回答着。“那我……“她正欲说出自己可以出去找民宿。江述月曼声说:“住我隔壁房间。”
那些早已在脑海中趋于完善的计划,还有不便打扰老太太的念头,此刻仿佛都简化成一句,“住隔壁”。
她放缓了呼吸,垂眸在沉思应该如何才是最得体而礼貌的反应。“我们出门需要问问你外婆吗?“她说完才觉得这问题显得有点傻气。江述月瞥了她一眼,顿了顿,低声提醒道:“栀子,我已经成年很多年了。”
她虽然知道江述月的话不带任何幽默意味,但是她还是有点想笑,也不知道是笑发傻的自己,还是在笑江述月的这句自白。在她笑完之后,两人将剩下的茶喝完,没有续水。茶仿佛是文雅之人的特殊计时器,谁都不用提醒对方到了该离开的时刻,只需要等到茶水饮尽,或者茶汤凉透,就恰好是约定俗成的道别时刻。对于他们两人来说,那就是该起身去后院放行李的时候。从八角亭下来,陶栀子的心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到对江述月房间的好奇。
“你小时候在这里住过对吗?"她兴致勃勃地问道。关于他的事,她总忍不住有更加充沛的好奇。“小学期间中途回来上过一年的学,后来又走了,断断续续在住。”江述月似乎从未对她过多好奇心表现出不耐,几乎都是有问必答。他们之间就是这样,不涉及心里秘密的部分,没有半句虚言。他们走过红漆的木质回廊,栏杆处很矮,只抵达膝盖,回廊下是潺潺的流水,沿途种着水生植物。
陶栀子见状,总下意识往里面靠墙的那边走,生怕脚底一滑栽了下去。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有意,在拐过一个弯之后,两个人的位置变成了并肩,江述月淡定地走在外侧。
他对环境极其熟悉,没有半点类似的恐惧。走上木桥的时候,脚下的木板是镂空的,可以看见脚下游动的鲤鱼。陶栀子抬眼看着被建在水上的路,不禁有些发晕。她犹豫了一下,在桥下停住了脚步。
脚下并非深渊,但是木桥的护栏也是极低的,虽然失足落水也淹不死,但是总归是有些不敢冒险。
毕竟她现在身上还有很多新鲜的伤口。
“述月,你先走吧,我一会儿追上你。“她晃了晃脑袋,试图从周围找到一条更安全的路,但是寻觅无果。
她大概是可以想象为什么江述月会住在这个方位了,因为这里的路对于老年人来说可能有点风险。
话音落下,她没有听到回答,只是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只手。“这里确实有些危险,害怕很正常。”
江述月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海浪声类似的细腻质感。这只手的熟悉程度对于她来说不言自明,被她在无数个无意垂眸中被端详过无数次。
可此时她心中分明震动,一本正经地说:“我虽然喜欢归喜欢你,但是绝没有故意占你便宜的意思,我很有原则的。”她似乎某种程度上将自己看做一个藏在角落里的地下室人。需要进行额外的画面解释,才肯乖乖把手递过去。但是她的手并非放在手心,而是有些避嫌地转而轻轻握住他的两根手指。好像这样,就不算牵手了,也没有任何狎昵的意思。江述月似乎也读懂了她,知道她虽然有心思,但是原则性极强。他看向她,似乎压根没有与她讨论牵手实质的意思,当他看到这有些发凉的小手,正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的时候。
像是一个主动求救的人,那份自发的求生意识,力度偏大,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不论他是否回握,那手都紧紧握住他的指节。那一刻,他眸光深沉地端详着两人的手重叠的部分,无人能读懂他的想法。于是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上了桥,陶栀子很安心地跟上他的步伐,那攥着的手,时而紧时而松,后来走出经验后,还有闲情逸致去欣赏水里的游鱼和沿途的植物。
回廊处的清风带着木香,萦散在柔润的空气中,带了点植物特有的疏淡。陶栀子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看到他背影,像是有着不可被攀越和征服的高远。
但是她仍然可以再次在他的手下,这份隐形的保护下,在这个纷杂的世界里狂奔。
快要走完所有的水上的道路之后,她的手略微松了松。原本于情于理都该松开的手,却在远离了危险的时候,彻底换上了一个全新的姿势,动作很轻带着几分拘谨地牵上江述月的手。江述月脚步顿了顿,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陶栀子眼中带着点点笑意,浅尝辄止地松开他,并且回到了正常的社交距离,结束这个转瞬即逝的小动作。
她面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最后这个才是牵手,出其不意的。”“这是你刚刚说的原则?”
江述月似乎并没有将这些小动作往心心里去,只是故意提及她几分钟之前刚刚说过的话。
陶栀子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于是给自己开辟了另一种逻辑。“我有原则,但是不一定总是遵循。”
在她有些任性的语气中,她忽然放慢了声音,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但是唯有一点我会遵循,我将持续而缓慢地靠近你,如果你不愿意的时候,把我推开就好了,不用不好意思。”
江述月毫不避讳地看着她,仿佛从她一系列的举动读懂了另一个层面,用一种温柔耐心的语气,一针见血地指出。
“你想看我慌张或是不再淡定从容的样子,是吗?”陶栀子听清这句话,眼神一松,呼吸一滞。这一刻,主客颠倒,慌张的人倒瞬间成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