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伤(1 / 1)

第44章外伤

走出店门不久,户外的雨势变小了,云层短暂散开,刺眼的天光从灰色云雾的缝隙处漏出,像是指缝中洒下的金粉一样。陶栀子微微抬眼,一缕阳光恰好落她的脸上,混杂着雨水。她是那不惧怕直视阳光的人,于是也会成为第一个发现彩虹的人。太阳雨,最容易出现彩虹的气候现象。

“有彩虹,还是两道!”

她惊呼一声,抬手指着天花,脸庞被细雨淋湿,一柄黑伞直接将她扬起的脸庞淋湿,在白净得有些过分的脸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江述月像是配合地抬眼,但是他并非是看见彩虹就能激动的人。但是这世上总有人像陶栀子一样,在自然现象前激动得奔走相告的人。路人在听到陶栀子提醒之后,纷纷往天上看,拿出手机对准彩虹拍照,好像连今晚朋友圈的文案都已经想好了。

陶栀子赶紧将自己的伞收起来,躲到了江述月的伞下。她能明显感觉到身旁之人脚步慢了慢

从江述月的身高下低头一看的景象应当是这样,突如其来伞下多出了一个毛茸茸的头颅,脸上和身上沾着雨水,周身带着外界吸收而来的寒意,但是皮囊下的灵魂却在火热地跳舞。

略微垂目,他亲眼看见陶栀子拿出了手机,跟路人一样抓拍天上的彩虹。好像…为了腾出手抓拍是一个很合理的进入他伞下的理由。陶栀子并没有无休止地拍照,她找好角度最多拍上三张就见好就收,因为老款智能机内存比较小的缘故。

她收好手机,跟着他并肩走,丝毫没有要走出伞的意思。“你会感到奇怪吗?其实我不是为了要拍照,只是想和你一起打伞而已,挨得近,暖和。”

前面一句话倒是没有让江述月有太多波澜,但是最后几个字,倒像是突然降落到眼前的小石子,一颗一颗砸在他身上。世上怎么会有人在夏天说,挨得近,暖和。“如果是你,好像就不奇怪。”

他语气很淡地搭腔,如果是旁观者,也许觉得他态度清冷,但是陶栀子看到的却是,他的伞面向自己倾斜了几分。

别去看一个人怎么说,要看他怎么做。

陶栀子这是才图穷匕见,在他身旁说:“等到秋天的时候,抱着你取暖应该就像抱着大猫一样。”

江述月似乎终于忍不住了,清了清嗓子,颇有严肃地说了句:“板”“好,我不说了,多说无益,我属于行动派。”她大着胆子去仰头观察江述月的脸,想看看他究竞是脸红了还是没脸红。他的皮肤好像跟泛红没有半点关系,据说是皮肤越脆弱越容易看出来红晕,但是她从未看出他脸上,甚至耳根也没有红。像是激起了她某种内心的胜负欲,她很想知道江述月的耳根子,究竟是红了看不出来,还是说压根没红。

外出玩到了傍晚,两人回家的时候,身上都是潮湿,两人都有先洗一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服的打算。

“淋浴间有个竹管,需要洗的衣服可以直接放进去,浴袍是新的,已经洗过了,你需要的话直接穿就行。”

这时陶栀子才意识到他们的淋浴间其实是分开的,一个楼上一个楼下,这样就可以两人互不干扰地洗澡和使用卫生间了。陶栀子近期因为伤口的问题都是擦洗,但是现在所有的新鲜伤口已经隐隐结疤,比较深的伤口在下巴,是肯定不能碰水的,其他伤口是擦伤,倒也没有很严重。

也许她该怀着忐忑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洗澡,但是她没有,像是一种对轻度疼痛的麻木一样。

她在浴室的镜子里,看见自己身上各种疤痕,尤其以左肩处的最为丑陋。这样以来,那些擦伤没有什么大不了。

因为擦伤发生在伤痕的表面,于是就显得不那么严重了,再严重也抵不上胸腔里那颗苟延残喘的心脏。

楼下的浴室门被打开之时,饱和的热气从淋浴间奔腾而出,带着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氛味。

陶栀子穿着浴袍,绕过木质楼梯,用干毛巾擦拭着自己的头发。江述月正在茶室里坐着,周身已经换了一套,头发已经吹干,但是他似乎没有穿浴袍的习惯,哪怕沐浴过后,也是随时可以出门的状态。“我需要,换一身和你对应的装束吗?”

陶栀子穿着拖鞋过来的,身上没有滴水,装束不算暴露,但是看到江述月的衬衫西裤,她就有些惭愧起来。

“这只是我的个人习惯,不要求别人和我一样。”陶栀子在脑海里仔细分析了一番,便如蒙大赦一般,在茶室里侧面椅子上坐了下来。

像是从藏书阁中带出的习惯,当她坐下的时候,面前就自动被递上一杯茶。有时候她口渴的话会一口喝掉,暂时不想喝的时候,就将茶杯捧在手心暖手。

室内的光线没有很强,茶室里中响彻院落里传来的浙淅沥沥的雨声。经历了一场淋浴,陶栀子似乎又从外放变得内敛起来。她的性格如同天气,下雨和出太阳,总在瞬息之间,但是总体,她的心情天气总是晴朗的。

不会给人带去任何麻烦的晴朗。

她正捧着茶杯,迟迟不喝,说明她正在暖手。“冷吗?"江述月的声音幽幽传来,没有掺杂很多关心的成分,但是还是无形地撞击了一下陶栀子的内心。

她下意识摇摇头,动作是先于脑子的,但是小腿却不住回收了收。她这次没来得及表达真实感受,尽管她只是条件反射而已,但是这似乎是违背了她刚从江述月那里学的一些东西。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补救,她又重新点点头,为了加强语气,说了一句:“有点。”

于是江述月起身去帮她把窗户都关上了,治愈的雨声杯阻隔在外,听起来已经不再清晰。

他在室内走动的脚步声低沉地落入耳中,带动了身上清雅的白茶香,若有似无,让她有些心痒。

作为一个嗅觉灵敏的人,她一度想好奇地随着身影走动,去捕捉这份很淡的味道。

“你……换香水了吗?"陶栀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正常些,再正常些,将浓厚的好奇心表达得再单纯些。

“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现在没用香水。”江述月似乎也没觉得这问题奇怪,平铺直叙地回答道。“哦…她一时无言,有一些滑稽话,到了嘴边,但是引起气氛不是很活跃,她又咽了下去。

在昏暗的光线下,尽管她用桌子挡住了小腿,但是江述月关窗返回的时候,还是敏锐地注意到什么。

“纱布掉了?"他沉声问道。

“我洗澡的时候沾了水,直接扯掉了,结果…结果可想而知,但是她不想把自己愚蠢行径彻底说出,明明已经结痂的小腿,被她暴力地一扯,又造就了一个新的伤口。这是她身上目前最严重的伤口,上次去看音乐剧后摔的。“过来,我给你看看。”

那一刻,陶栀子却忽然笑逐颜开,总觉得这句话是江述月口中最能取悦她的话。

用一种最严肃深沉的语气说,“过来”。

有种家长的错觉,但是他看起来又年轻得不像长辈。由于从小家庭成员在陶栀子的生活里是缺失的,于是她在江述月这里,总感觉他在扮演着所有她未曾见过角色。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对江述月是男女之情,但是有时候觉得他像兄长,像家人。

每当觉得他像兄长的时候,陶栀子对这个念头总是本能地排斥。因为兄长的好处是一切善意和关爱都将变得合情合理起来,但是……好像永远不能钻进兄长的怀里,辗转在他的胸口和肩头,更不能轻易狎昵,用“喜欢你”三个字来开玩笑。

陶栀子起身,挪到了江述月身边,屁股刚坐下,江述月就恰好起身去寻医药箱。

他的医药箱总是齐全又专业,专业得不像一个业余者。上次给她看小腿是坐在副驾驶里,座位比较高,江述月只需微微屈膝就可以灵巧地处理一切。

今天他们实现不了那种姿势,但是她又连忙甩开脑海里本能出现的念头。她不想利用伤势去占江述月的便宜,这样胜之不武。直到江述月在她身边重新坐下,吩咐道:“把腿放上来。”陶栀子听到这里,彻底震惊,这就是她刚才第一时间否认过的念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江述月又很绅士地补充了一句。“你觉得我会介意吗?"她多了些开玩笑的心思,看了他一眼,目光清澈地问道。

对江述月调笑,仿佛是一种让她快速心理放松的魔法,让她说话间,便放松下来。

陶栀子其实并不愿意被端详小腿,不是因为那是身体的一个部分,而是她的皮肤总有些丑陋,带着颜色深浅不一的疤痕,经年累月之后,像是用浅棕色油彩在身体上作画一样。

她果断地抬起右腿,利落地抵达江述月的面前,最后又犹犹豫豫地放下。直到小腿肚触及他的西裤料子,如同降落伞落地。她终于,着陆了。

这一次几乎没有疼痛,加上她对于疼痛的迟钝,整个过程反而觉得有些闲适。

她半仰着,靠在柔软的靠垫上,甚至右腿,耐心地等待伤口处理,神似却已经流连在这个带有江述月童年气息的茶室内。她的状态,不像是上药,而像是一场午夜惬意的痛饮,吞吐着专属于两人的静谧。

伤势很快处理完毕,江述月说了声:“好了。”他开始收拾药箱,却发现面前的腿微微有挪开的迹象。一转头,陶栀子有些失望地叹着气,像是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一样。她连忙坐起身,拼命寻找,终于找到了几处已经结痂的擦伤。“还有这里,这里……全是伤,都需要你的处理。”她没有将那些无关紧要的部位可怜兮兮地给他看,但是需要宽衣解带的部分就掠过了。

“栀子,这些地方已经结痂了,而且恢复得不错。"江述月顿了顿,有些冷清又有些无奈地看着她。

像是想嘱咐她不要这么幼稚。

陶栀子见状,意识到自己左手臂上的擦伤才比较严重,但是那里藏着她的秘密。

在江述月拎着药箱起身之前,她飞快做了决定。捞起左手臂的袖子,抬手握住手腕,顺便用掌面挡住了免救手环。“这里,总需要处理吧?”

人生中第一次,她希望自己能再多一些外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