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叶(1 / 1)

第82章银杏叶

下地铁之前江述月给陶栀子发了消息,准备来地铁口接她。公馆里的工作人员很多都是开车上班,再加上公馆附近并非人口密度高的住宅区,到附近去赶公共交通需要走上很长一段。原本江述月表示整个林城都可以开车带她去,但是她婉拒了。江述月问她想去哪里,想做些什么。

她动了动嘴唇,惭愧地保持沉默。

她不想撒谎,也不想说出打算,于是江述月只是按照她的意思把她送到最近的地铁站,回来的时候在去接她。

给了她很大的自由。

地铁到站,自动门打开,陶栀子跟随着人潮下站,上了扶手电梯。还有两分钟的时间供她提前思考外出的理由,或是如何在江述月那里搪塞过去……

她沿途想了三五个缘由,都觉得不满意。

出了闸机,一抬头,江述月正站在二号口的无障碍电梯处等她。也许在小说里,这个场景适合给等待的男主角的指缝处捻上的一根燃了一半的烟,烟雾一缕缕随风飘散,翩然如尘。但是江述月没有半点抽烟的习惯,在人来人往中,在他那双眼中,落不下半点风景。

陶栀子特意从另一个窗口去偷偷观察他,看他在人潮中清冷疏离的模样,分明是带有茫然的眼神,却如墨色一样厚重。她第一次看他这模样的时候,心里是惧怕的,但是越是走近他,就发现那些恐惧早已消失。

看够了,她才慢吞吞从地铁口走了出来,走上前,主动用食指轻轻勾住他的手指。

她的小动作很多,江述月早已见惯不怪,反手将她的手整个握住。路过的几个大学生不住带着笑意回头张望他们之间的互动,站在江述月的身边似乎让她可以轻易受到羡慕的目光。

她经常不知道原因,但是非常明确的一点是一一她从前很少被人注意过。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想到了某些说法,有感而发,“我忽然明白为什么幼儿园的小朋友都希望家长第一个来接自己了,因为有人接的感觉,很奇妙。”“这些不都可以轻易实现吗?”

江述月看向她,眼神一暖,嘴角牵起几分笑。陶栀子左手藏在袖子里的免救手环,此时存在感极强,那金属片触碰皮肤的时候有些发烫,甚至带着刺痛。

她很想摇头去否认这个说法,但是还是没有这么做。恰好有个少年骑自行车从旁呼啸而过,他动作流畅地把她换到了人行道靠里的一边。

这种被人不经意悉心照料的感觉,让她一时间无法适从,血液如同过电一样流经心脏。

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她仍然还是会为这些细节悸动。“对了,我给你买了块乳酪蛋糕。”

其实心里的理由还是没有想好,但是她率先将话题引到了甜品上。江述月接过纸袋,更像是帮她拎着,很自然而然地接过她递过来的一切。扫了一眼纸袋上的LOGO,他眉头微蹙,问道:“你排了很久的队吧。”陶栀子一时语塞,没有料想到他的切入点竞然这样始料未及,立刻摆手说道:

“今天是工作日的下午,倒没有太多人排队。”“排了多久?“江述月转头看向她。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随即像是很自豪一样,“一个小时而已,平时都要排三个小时的,是不是超幸运!”

说话间,她自顾自从百宝袋一样的背包里又掏出了一个葱油饼,迫不及待咬了一大口,也是网红款,也需要排很久的队。江述月本想想说什么,但是看到她吃着香脆的葱油饼一脸满足的模样,又一时间不忍心了。

陶栀子对林城的一切都感到新鲜,经常去打卡一些网红食品,以前是大老远走路去买咖啡,现在更是给他不由分说带各种零食的。想让她放弃去凑热闹排队已经不现实了,于是江述月给了更加切实可行的方案。

“你的身体不能多耗体力,这些零食可以找代购,别自己去排。”陶栀子立刻否定了他的方案,“达咩,代购的价格至少翻三倍了,我不愿忌。

江述月太阳穴狂跳,他无奈地摇摇头,抬手抚额。要劝阻她也不是,要直接给她补足资金也不是。沉默了半响,身旁的陶栀子重新啃起葱油饼,这块葱油饼格外酥脆,在她咀嚼的时候发出清脆细腻的声音,和街道上的声音穿插在的一起,格外有生活气息。

她有时候看似很好说话,可是在一些事情上的执拗程度却超乎常人。车子停在马路边上,两人上了车,将外界的喧闹隔绝。陶栀子坐在副驾驶上,双手仔细地捧着吃了一半的葱油饼,唯恐碎屑掉在车内。

江述月对于她在车厢中的行为倒是极为无所谓,在发动车子前,倏而问了一声:……你还有什么想吃的,我去给你买。”陶栀子不可置信地一笑,“我想吃的有个东西都去了三次了都没买到。”江述月:“是什么?”

陶栀子信誓旦旦地说:“XX家的瑞士卷,现烤现做的,而且每日限量,我明天决定一开门就去。”

听到“明天”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江述月脸上的神情倒是柔软了几分,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发动了车子。

他问:“那后天想吃什么?”

陶栀子说:“想吃古法的赤豆冰沙,可惜秋天老板一周只营业一天…”他问:“大后天呢?”

陶栀子毫不犹豫地答道:“要吃蟹黄汤包!正好快要到大闸蟹肥美的季节了,从来没吃过这个地区的螃蟹…

她都傻傻地一五一十地认真思考,并回答,却不知不觉,为未来的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不知不觉列下了计划。

江述月说:“螃蟹从十月开始最为肥美。”她有些失落地说:“那时候我的租期到……”他斩钉截铁地说:“那就续租。”

她好奇地问:“那我也不知道在林城待这么久还有什么需要体验的。”他很难得地说出一些很有生活气息的话,语气熟悉,内容陌生,“冬天吃黄鱼年糕,腌笃鲜。”

陶栀子忽然来了兴趣,补充道:“你的生日也在冬天……对了,腌笃鲜是什么?″

“一种炖菜,用的新鲜猪肉、咸肉和笋炖煮,鲜咸浓郁。"他简短地介绍道,不动声色地引起了她的好奇心。

“那林城的春天吃什么?”

“青团、香椿、熏鱼……腌笃鲜。”

陶栀子笑了出声:“你刚刚还说冬天吃腌笃鲜,春天也吃?”“把笋换成春笋,就是春天的腌笃鲜。“江述月说得一本正经,听不出来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倒是陶栀子的笑点十分奇特,发现了端倪:“岂不是一年四季只要有笋都能吃腌笃鲜。”

“是啊,来年秋天,就可以用你亲手种的桂花,去江城把老太太的点心师傅请过来,做成桂花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无比寻常,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道路,是他一贯的气定神闲。

笑着笑着,陶栀子过了那个兴奋劲,情绪如同寒霜一样沉降下来,车内的火热氛围随着车窗打开而慢慢消散在风中。她的笑声消失了,转而认真地看向江述月的侧脸,他的神情如同往常。严肃、专注、清冷、看不出悲喜……

江述月怎么会是一个不考虑实际情况的人,只是他刻意掠过了而已。一时间,她不想扫兴,但是一切都在不言中。她看着他的侧脸,静静地说:“是啊,不知道我种下的那个桂花是否香气足够,让点心师傅大老远过来,太麻烦了”“那就另请一个点心师傅,常驻林城。“江述月声音有些干涸,似有些焦灼,是极为罕见的反应。

她仿佛看见了一座完美无暇的璞玉,在此刻出现了裂痕,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眨眼间,一切都是原本样子。

陶栀子没有说话,转过视线看向窗外,郁结于心的感觉化作一口浊气,被深深呼了出来。

眼眶有些发热,但是很快又消退了。

当他们抵达公馆的时候,前脚刚进入室内,后脚就开始下雨了,天色瞬间变得灰蒙蒙的一片。

陶栀子来到窗前,抱着膝盖,仰着头看着玻璃外的雨天。她喜欢雨天,但是不喜欢秋天的雨天,没有雷声,不够畅快,天色总是像铁一样厚重,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雨水无休止一般,冲刷着已经发黄的树叶。有一片被虫子咬了一半的银杏叶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场雨下了几个小时,却始终不掉落。

她就像这片银杏叶一样,早就被虫子啃得面目全非,不死去,也不复生。她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脑海中浮现出那些已经在心中扎根的阴霾和纠结。江述月不知不觉走到她身后,声音倏而响起:“你在想什么?”陶栀子盯着那片银杏叶,随即闭了闭眼,轻声回答:“没什么,只是看雨。”

江述月沉默了一瞬,坐在她旁边,目光穿过窗玻璃望向窗外的雨幕,雨水打在窗上,细密的水珠顺着玻璃滑落,像是无声的泪水。“如果你不愿意说,我不会过问,但是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帮你。"他轻声说道,语气笃定而沉稳,透着内敛的力量感。陶栀子抬起头,望向江述月,嘴角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情,别人插不了手,我只是想和自己的记忆做一些和解,不然会入土不安。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声打在窗户上,仿佛是一曲无尽的悲歌,沉湎在时间的缝隙里。

陶栀子转过头,看向窗外,那片银杏叶依旧在雨水中摇曳,顽固地不肯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