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时间差
室内的灯早已被拆掉,早已不复十二年前的模样。曾经那提亮崭新到反光的铜墙铁壁,如今墙壁上的铁皮已经锈蚀斑驳,室内黑暗一片,角落的笼子早已不见踪影。
那笼子是惩罚地,关过小鱼,也关过她。
空气中残留着难以散去的金属味,还有地面漏下来的雨水,甚至有的地方长了青苔。
时光没有的在这里凝固,而是将一切当年的证据侵蚀得面目全非。但是空气中透着的沉重压迫感却从未消失,从踏足这里第一步开始,她的心里就出现了生理性的不安。
陶栀子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瞳孔微微颤抖。铁床依旧摆在正中央,床品已经消失,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支架,在黑暗中像是横生树枝一样,床脚缠绕着面目全非绳索,地面上甚至还能看到几处隐约的划痕,像是挣扎留下的印记。
她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当年的情景一一
室内总是亮着白炽灯,一天二十四小时亮着,时间久了视觉疲劳,根本分不清白天黑夜。
她蜷缩在铁床上,身上没有被子,要用手臂交叠遮住光,才能勉强休息。除了一个弹簧床垫和自己的皮肤,其他能接触的只有冰冷彻骨的金属。那种不见天日的冷意凌迟着她的身心,触感甚至带着刺痛。一开始陈友维不会打她,他对于每个孩子的处理方式都不一样,她更多是心理折磨。
用整日通明的白炽灯让她的生物钟的完全紊乱,一时不清楚,好几天都睡不着,头昏昏沉沉但是困意难解。
那时候她盼着心脏病发作,可以直接一死了之,可是偏偏没能如愿,在这种摧残之下,她偏生没有死于病发。
可真正逃离了之后,面对新世界的时候,她又觉得庆幸,庆幸没有就此死去。
在她经历了连续数天的强光照射之后,她的身体机能出现了问题,无法进食,也不能排便,浑身乏力,精神濒临崩溃。终于,陈友维突然将灯关上,那一刻世界陷入黑夜的时候,她从未如此轻松过,在黑暗中终于得以睡去。
苏醒之后白炽灯重新亮起,室内多出来一个大笼子,一个小女孩正在笼中睡觉。
她们都是被囚禁的,只不过小鱼则是在牢笼中的笼子中。她因为未经允许,私自和小鱼说话,被带了出去,吃了一顿拳脚。多年之后,陶栀子回想起这一段的时候,慢慢相处了背后的逻辑。一一一切都是为了驯服。
第一步驯服心性,第二步驯服身体。
驯化人和驯化动物的方式类似,只要让他们明白有些事做了之后会被痛打,就再也不敢做了。
她和小鱼都身处铁皮屋,仅仅隔着一个笼子,却被禁止产生任何交流。陈友维深谙心理控制之术。他不是简单地□口,而是通过精准的惩罚和奖赏,像训练宠物一样反复塑造她们的行为模式。比如:
-违抗命令的代价是断食、暴打或者关进笼子。-顺从的奖励是多一顿饭,或者短暂的放风时间。站在铁皮屋中,陶栀子稳了稳心神,怀着复杂的心情,尽量保持着冷静,向大家说着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陈友维就像在训练实验动物。“王昭然一边检查着墙壁,一边忍不住开口分析。
陶栀子进一步补充道:“他的每一个举动都精准地打击人的弱点,让你不敢反抗,又让你产生依赖,尽管我至今不知道他最后的目的是什么。”忽觉手上一阵温暖,江述月在昏暗的空间里无声地拉起她的手,将她圈在自己面前,一个能感受到他温度的安全范围内。他扫视了一眼屋内,眼神严肃,猜测道:
“他也许想对你们进行心理驯化',逐步剥夺自我控制感和抵抗力。最可怕的是,能让受害者在某种程度上产生依赖,甚至把施虐者看作控制痛苦与恐惧的关键一一”
陶栀子听到这里,心脏猛地一震,有些不确定地脱口而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他让你们害怕,却又用偶尔的′恩赐′制造希望,让你们渴求他的关注和怜悯。这样一来,你们就会产生一种心理错觉,以为顺从他是唯一活下去的办法。江述月的声音不疾不徐,透着一种肃然的冷,“甚至会对他产生依赖感,把他的施暴解释为'必要的规则。”
空气中仿佛凝固了一瞬间,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墙面上缓慢晃动。陶栀子的眼中闪过痛苦又复杂的情绪。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启唇说道:“我之所以能幸运地逃出来,因为当时他伤了我的左肩,认为这惩罚足够大,能让我短期内不敢有逃跑的想法,但是偏生那次我逃了。”
还意外地成功了。
江述月看向她,语气温和却透着几分肯定:“是的,你打破了控制。他并没有完全驯服你。”
驯化留下了心理阴影,被反复训练的实验动物,即使笼门打开,也不敢跑出去。
但是小鱼却给了她笼门打开也要拼命逃跑的勇气。江述月查看了室内的构造,接过王昭然递上来的手电筒,注意到那个离铁床最远的角落,看了一会儿,疑惑地问道:“你之前说的铁笼子应该是在这个位置吧?”陶栀子上前应道:“是的,但是警方当时搜查的时候没有找到铁笼子,那是专门关小鱼的地方,上面应该留了大量的生物痕迹。”王昭然也对此印象深刻,肯定了陶栀子的说法:“从记录上并没有关于任何铁笼子的描述,搜查的时候可能已经被转移走了,现场也经过了清理。”陶栀子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景,说出了一个关键线索:“铁皮屋的门有两个,现在目之所及只有一个,还有一道隐藏门。”说着,她已经马不停蹄地上前拍打角落上的墙,“就是这个位置有一道隐藏门,这才是真正的惩罚室。”
她仿佛看到了曙光般,用力敲打着包裹铁皮的墙壁,可是王昭然上前了几步,并没有上前一起寻找,而是有些抱歉地看着她:“对不起栀子,这里你可能真的记错了,我们之前从地面挖掘到这里的,铁皮屋的旁边都是泥土,没有任何暗室。”陶栀子陡然间停住了动作,瞳孔放大,否认道:“不可能,我亲眼目睹,而且不止一次,就在面墙的对面。”
王昭然的声音在沉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栀子,这道墙外再过一米不到就是岩石区域,地基过于坚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挖掘出一个隐藏的地下暗室,更不可能让一个暗室毫无痕迹地消失。”她用手电筒照向墙角,光束扫过那些锈蚀斑驳的铁皮和裸露的墙面:“而且,如果真的有暗室,警方在当年的搜查中不可能没有发现线索,就算被填埋,也一定会留下土壤松动或者人为修补的痕迹。”王昭然指向墙壁的边缘,那里是铁皮和混凝土紧密结合的界限:“这个墙体和基础结构是一体成型的,完全符合建筑工程的标准,没有任何可以拆除或隐藏暗门的可能性。”
王昭然为了证明这一切,领着陶栀子直接去了户外,找到了当时警方的挖掘痕迹,眼见为实。
陶栀子的脸色微微泛白,她望着墙角,目光有些恍惚:“可我分明记得”尽管她很不愿意承认,但是记忆力的疑点被一点点剥离出来,她有很多个瞬间也怀疑那些记忆是不是妄想。
难道她真的有病,幻想出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她无比害怕自己的记忆会欺骗她。
江述月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回现实:“别着急,我们回去可以继续复盘,先别急着推翻记忆。”
陶栀子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走出“乐园"的时候,她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乐园坡下的森林。她的记忆再次错乱起来,“这里之前不是有成片的枫叶林吗,怎么全部换成了柏树?”
陶栀子怔住了,脚步一顿,眼前的景象与记忆中的画面狠狠地冲撞在一起。十二年前,她记得很清楚,这片森林里种满了枫树,秋天枫叶会将整座山染成火红色,像燃烧的火焰一般,而现在眼前却是一片灰绿色的柏树林。“栀子,这里一直都是柏树林,枫树林一直没有存在过。“王昭然遗憾地告诉她。
陶栀子否认道:“可我永远记得逃跑的那天分明是火红色的,一切都是红的。”
王昭然又一次翻了卷宗,找到了合理的解释:“因为那天,你的眼中进了血,所以你看到的一切都是红色的。”
这个说法十二年前她就听过了。
“但是………陶栀子的声音发颤,带着难以遏制的质疑,“枫树和血的颜色是不一样的。我记得的,是大片的红色叶子在风中飘落,像火焰一样铺满了整个山坡。我不可能把它们混淆。”
说到这里,陶栀子猛然顿住,她觉得事情的疑点越来越多。她紧紧抓住王昭然的手,双眼直瞪,无比严肃地说道:“昭然,这当中肯定有环节出错了,如果你还愿意信我,明天我们从头再把路线走一遍,不要抄近路。”
第二天,他们开车将路线重新走了一遍,路程变长了,陶栀子全程计时,大概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
她想王昭然再次确认:“这条路线真的是原始路线吗?可我们只花了一个小时。”
王昭然说:“这是按照卷宗上面的描述走的,十二年前路况不好,大概花一个小时十分钟。”
陶栀子笃定地看着她:“这个路程的时间也不对,我之前偷看过陈友维车上的时钟,用刚才的车速行驶需要一个半小时,这当中出现了二十分钟的时间差,他肯定还途径了其他地方。”
她觉得二十分钟的时间差开车可以开很远,而且警方十二年前也需要开车一小时十分钟,这个时间差不是车速能简单解释的,陈友维的路线和警方的路线肯定不一样。
这二十分钟的时间差肯定藏着玄机。
三个人连续好几天尝试了很多路线,发现要不然过分超时,要不然过分缩减,始终没有办法将那二十分钟的路线复原。陶栀子提议道:“我坐在后座,把我的眼睛蒙上,找一辆老式捷达尽可能复原当年车内的环境,我用当时的记忆走一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