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番外9
大概是因为在飞机上没睡好,一下飞机就赶着去现场,加上受到了蘑菇山的世界冲击,陶栀子原本这些日子刚恢复的精气神又被消弭回去。她回到白色洋房内,昏昏沉沉地任由江述月牵引着她的手,在电梯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电梯上到了三楼,她不经意地抬眼一看,发现远处的窗外天色发暗,愣了愣神,有些迟钝地问道:
“这么快就到晚上了?”
彼时她的大脑在极度的疲倦中已经宕机,似乎也一并失去的对时间的感知。江述月抬手帮她挡住电梯门,闻言时,手下一顿,再看向她时,眼神有些复杂。
“才是下午三点,栀子。"他似乎在低声提醒她,语气像是相互缠绕的麻绳,有些沉郁。
“哦……"陶栀子疲惫地失笑一下,垂头摇了摇,注意到江述月眉眼中的担忧,她连忙为自己解释道,“大概是太困了…”“回卧室睡吧。”
江述月目光穿透空气的,落在她脸庞的时候,柔软下来,略带些无奈。他长臂一伸,刚将她拦腰抱起,帮她节省体力。可抱起她的瞬间,肩头就瞬间感觉到重量,她充满安全感地阖上双眸,将头部的重量靠在了他身上,却让他感知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她终于愿意卸下防备,哪怕只是短暂的、被疲惫压倒的瞬间。他心里像是顷刻间撞到了一堵空气墙,胸腔角落被微微撞开了一道缝隙,透进来些许柔软的情绪。
他没有养过猫咪,尤其是流浪猫,但是他知道,很多流浪猫即便被收养了之后依旧无法对人类重新达成信任,但是它们会格外乖巧,仿佛是害怕再次被挑弃的命运,也同样会对人类进行讨好,因为他们掌握了自己的食物和庇护所。在流浪猫的一生里,真正的信任如同冬日街角无人问津的旧衣,它需要漫长的时间去吸收温度,才能彻底温暖起来。只不过…很多旧衣一生都不会再吸收温度。今日天气阴沉,室内光线昏暗,将两人交叠的身影藏入暗影一半。江述月低下头,看着怀里已经彻底放松下来的陶栀子,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眼下浮着淡淡的青色,唇色不复以前的乌青,淡淡绯色,像荷花拓印上的色彩。
她神色安定,像是瞬间入睡了一样。
信赖这个词,在她的生命里这才姗姗来迟。窗外的天光缓缓流逝,落地窗将淅沥的微雨清风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下她安静的呼吸声。
只需要微微靠近她,就能感知到她的体温,混杂着一些清透的香味,如同雨后的森林那样,散发着被雨水激发后的带有生命力的青草香。江述月一如往常,落落坐在床边上的木质工学椅,从床头上方的临时书架上熟练地抽出一本书,对着她的睡颜,以及窗外的天光开始安静翻页。有时候她在睡梦中会躁动不安,半梦半醒地睁眼看着他,下意识将被子里的手往外伸了伸,他会淡笑着将手递过去。陶栀子将他的两根手指轻轻攥住,缩回温暖的被子,满足地牵起唇角,又重新陷入更深更安心的安眠。
这仿佛是不经策划就悄然达成的某种共识,同样的共识还有很多。陶栀子之前的某一天,忽然兴冲冲地捧着一本书上了楼,对他展现笑颜,轻快地问他:“述月,有什么一生只开一次花的植物啊?”江述月说:“龙舌兰……在生命的20-30年后才会开出壮美的花。”开花后,它们会耗尽所有养分,植株枯萎死亡。但是他更多时候总是避免提及死亡,纵使现在死亡离他们已经遥远了。陶栀子皱眉摇摇头,说这开花时间还是太短。他说:“那就…80-150年才会开一次花。”一种来自南美洲安第斯山脉的巨型植物,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一次性开花植物,开花时能长到10米高,之后便走向死亡。陶栀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着自己脑海中突入其来的念头,“那我…还是想成为塔花。”
江述月习惯于她总是灵光一现的想法,不禁柔声问道:“为什么?”“因为寿命更长,因为庞大而绚烂…”
江述月发现陶栀子总是对一些具有浓重死生意味的意象格外痴迷,喜欢那些一生只开一次花的植物,喜欢那些用尽一切去灿烂绽放的存在。但是他始终相信,只要她决定要活,纵然喜欢悲观意象,也不影响她用力去过完这一生。
意象只是意象,像一个客观的故事去讨论。他平静地顺着她的话说了下去:“塔花生长在极端环境下,忍受高海拔的严寒与贫瘠的土壤,积累一生的能量,只为了在百年之后开出一场盛大的葬礼。“我想拥有百年后的盛大葬礼。“陶栀子声音飘忽在空气中。江述月并没有纠正她,用葬礼描述生活勇气的人,她是头一个。他说:“我们都会有百年后的盛大葬礼。”那是葬礼啊……可是他们足有百年的时间。直到窗外的光影渐渐变换,夜色降临,屋内的光线也暗了下来,他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窗外沉静的夜色,目光深邃。床上的陶栀子翻了个身,面向窗外。
待江述月注意到她晶莹的目光时,发现她已经眼神清明地盯着窗外的暮色看了多时。
雨还是没停,她大概在无声地思索着什么。多数情况下,她在这个时间点下思索的更多是晚饭的问题。家里有厨师值班,他问她想吃点什么,可以让厨房的师傅先开始准备着。她淡淡摇摇头,沉默了一阵,忽而眼睛亮了亮,突然不知从哪里来的精力从床上猛然起身,提议道:“我们出去吃吧。”江述月见状,几乎是极快的反应速度,抬手按住她的肩膀。“可以,但是你起身动作慢一点,身体还没大好。”陶栀子被他轻轻按住肩膀,愣了一瞬,像是想到了什么,圆圆的眼睛在转瞬即逝的困惑中染上了清浅的笑意。
她垂下眼帘,轻轻"哦"了一声,乖乖放慢了动作,慢吞吞地把被子掀开,又晃了晃腿,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江述月的手掌依旧落在她肩上,带着安抚的意味,等她的动作稳定后才缓缓收回。
他看着她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思忖片刻,问道:“突然想吃什么?”陶栀子想了想,仰头看他,嘴角微微扬起,“热腾腾的砂锅饭,或者牛肉粉。”
江述月听到这些不属于他文化内的事物,嘴角翘起,问道:“都是你小时候的事物?”
陶栀子摇摇头,眼神并没有从前提起往事的黯然,反而稀松平常地说道:“那倒不是,小时候能出来吃这些东西的机会不多,是我踏入社会以后自己去尝试的。”
江述月的动作停顿了很短一瞬,随即语气如常,带着绝对的耐心:“可以,等下让司机开车过去,你帮他指路。”她对食物有甚多执念,但是讨厌阴雨天出门,因为阴天会让她的胃口大打折扣,今天不知为何,她想吃点真正滚烫的、能把身体从里到外都捂热的东西。或许是因为雨一直在下,室内的温度不低,却始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湿冷,像是盘旋在空气中的沉郁情绪,急需用热气腾腾的食物驱散。她抬手捋了捋头发,准备起身去换衣服,却又想到什么,转头看着他,问道:“你也一起吃?”
江述月淡淡地"嗯"了一声,神色平静,像是理所当然。陶栀子托着下巴,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但是我不敢保证路边小店的东西绝对安全哦。”
他抬眸看她,语气不紧不慢:“你自己在乎过这个问题吗?”陶栀子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随即笑得更深了些,眉尾舒展:“都吃路边摊了谁还在乎啊……反正目前没吃出过什么问题,这些小摊总有种无法复刻的味道,我说不出来,一吃到就能穿越时空。”她本来以为江述月对食物挑剔,但是他无论和自己抵达任何场合,都心安理得地接受眼前的一切。
而这些,都让她的内心一点点松懈,一点点填补他们之间的鸿沟,一点点瓦解她的全副武装。
她没有多问,起身走向衣柜,拿了一件外套套上。雨还在下,夜幕已经彻底降临,街道两旁的灯光倒映在湿漉漉的路面上,氤氲出温暖而朦胧的光晕。
陶栀子对眼前的景象感到惊奇,一个地方城市化的进程仿佛总带着越来越多的灯光,这些路边多出来的灯牌让她的眼前格外热闹,看久了就觉得眼睛有些酸涩疲劳。
车子平稳地驶向街区,雨刷轻轻刮过挡风玻璃,空调开得恰到好处,带走了些许湿气。
陶栀子靠在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沿着窗框滑动,眼神落在窗外略显模糊的街景上,出神地看着雨幕笼罩下的城市。
看累了,还是想看。
有一刻她觉得越来越多的灯光就像赛博朋克里的世界,怪不得赛博朋克里总是很多霓虹灯,繁荣又透着颓废,这一次她真切感受到了这种交织的美感。江述月坐在她身旁,安静地看着手机上的邮件,偶尔侧头瞥她一眼,见她没有不适才收回目光。
渐渐地,车子开始缓行,临近市中心心的地方还是老式规划,随着晚高峰的出现堵得水泄不通。
缓行十几分钟后,车子彻底卡在车流中不动了,汹涌人潮如同填满缝隙的沙子从车辆缝隙中穿过,年轻人对这辆特别的车充满好奇,偷偷在车尾拍了照。车子已经临近地点了,车窗外有一栋老旧高楼,便拉着江述月直接下车步行。
周围全是来附近玩要的学生模样的人,江述月帮她撑着伞,将她的身体拢到身侧,避开人群。
陶栀子一路走,一路张望着那栋楼,似乎想从地面去瞧那里还剩下多少住户。
但是她看见无一处亮灯,正想着今天是不是大家下班回来晚了,直到她看见赫然的“拆"字,才彻底打消脑海里万千的思绪。“在看什么?“江述月在她身边问道。
“那里,我曾经的住所……”她语气在雨声中发沉,从伞下伸出一个脑袋打量整栋大楼,天上落着雨,顷刻间打湿了她的脸。她无所谓地笑了笑,长叹一口气,释然地拉着江述月的手臂:“快走吧,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