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番外11
江述月站在门口,看着眼前这个逼仄狭窄的小房间,沉默了一瞬。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顶棚的墙皮因年久失修而剥落,角落里的木质架子已经散架,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这是楼梯下面的斜角,如果不是因为有扇门,很难想象这里竟然也能成为一个“房间”。
“你住在这里……“他的声音很轻,情绪难以言明,像是隔着一层浓重的寒雾。陶栀子站在门框前,轻轻地点了点头。
尽管早已释然,但是脸颊还是有些发热。
她从理性上知道自己从未想过隐瞒那些过去的不堪,但是当昔日房间如今只能从废墟中窥见,反而有些加重她心里的不堪。尽管她知道这些过去都不足以让江述月离她远去,但她心中仍然感到羞赧。“没错。"她的语气平静中泛起涟漪,甚至带着点笑意,语气介于笃定和不确定之间,“这里,就是我的第一个'家"吧。”这算不算家,她也不知道。
没人告诉她家是什么,小时候从课本中学到这个名词的时候,她以为家是一所居住的房子,不同于福利院的大通铺。家更多的时候带有私人意味,集体的宿舍就很难被称为家。当她躺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听着外头夜市的喧闹声,伴随着窗缝透进来的车灯光影,裹着廉价的薄被蜷缩成一团时,她对“家"的理解开始变得模糊。这里不是最温暖的地方,不是最安全的地方,也不是让人心甘情愿归来的地方…但这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如果这都不能算”家”,那她到底拥有什么呢?他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目光沉静,不带任何同情,也没有怜悯,只有纯粹的等待。
江述月转头看向她,忽然唤道:“栀子……她条件反射地应声,有些茫然。
“如果我们早点相遇,会发生什么?"江述月清润干净的嗓音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语调中带着几分嗟叹。
陶栀子微微一愣,低头认真地想了想,重新抬头看向他,眉眼弯起:“早点相遇……我的现状也不会因此改变,甚至,我们只能萍水相逢再擦肩而过,谁都不会在对方生命里留下足迹。”江述月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眼神晦暗不明地看着她,“为什么?”陶栀子看着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因为,如果当时我不是自知自己正在等死,我永远没有勇气靠近你,也就……没有后续了。”
在她的视角里,是死亡的迫近才能给予她无畏的勇气,如果没有这一层极端情形,她永远不敢企图摘取天边的月亮。因为希望足够渺茫。
江述月怔怔地看着她,像是被这句话攫住了思绪,眼底波澜涌动,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消化她的话,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久久没有移开。她歪着头看他的神情,豁达地说道:
“或许换一条路,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认识。”“或者,我们相遇了,却无法停留。”
“但是请放心,无论我是否与你相遇,我依旧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用力而平凡地活着。”
“陶栀子.…不管是等生还是等死,都会永远心怀希望。”她语气郑重,铿锵地说着那些给自己加持的祝福。他目光里星光交错,蓦地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陶栀子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但是渐渐地平复了想要躲开的动作,任由他摸着,眸光定定地抬起,试图观察他脸上的细枝末节。不知他此刻在缅想些什么。
她猜不出来。
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房间,她百感交集地合上门,凭借自己对地形的熟悉主动在前面带路。
废弃的大楼内,每一寸声响都能被无限放大,回音在空旷的室内无限回档,厚重的黑暗挡住前行的障碍物,手机发出的是唯一可见的灯光。分明是极度阴森恐怖的氛围,她却没有半点畏惧。曾经他们在江城的时候,她赤着脚出现在他的房间门口,撒谎说自己怕黑,后来发现她其实对这些无所畏惧,甚至喜欢享受阴雨天的雷声。她那时脸上罕见地露出失落的神情,认真地问他:“述月,是不是人越是坚强反而越得不到关爱,因为大家会以为她其实不需要。”她说的,就是她自己。
但是她除了江城的那次之后,再也没有伪装脆弱。怕黑、怕雷雨天……她永远怕不起来,因为她才是见过人间地狱的人,尸山火海中来的人,又怎么会怕黑呢。
她顺利找到了侧门,半开的缝隙中透进来街道上金色的灯光,外面人声鼎沸,室内阴森静谧。
她刚往门外踏足半步,即将走入热闹的夜色中时。手腕忽然被人稳住握住,迫使她脚步凝滞后飞快转身。后颈处感受到力度,不轻不重,却刚好能稳住她的头。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但是她感受到自己闯入了江述月下沉的气息中。
她抬眼,有些意外地看着他,眨巴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惊恐,只有一些迷茫。她就这样迷茫地看着他的双眼,看身高差下他清晰的下颌线,和停滞的喉结,看他复杂又低垂的目光,如同神祇的俯瞰,任由他带着温度的气息将她的包围。
她无法解释这是一种怎样的深沉目光,带着隐忍的怜悯,就这样如风雨般铺面而来。
江述月目光落下,表情极淡地端详着她的脸庞,俯身将唇压了下来,带着沉沉的力道,像是穿越整个死气沉沉的冬天而来。周围混杂了旧物的气味,他在腐朽之地吻她,一寸寸用力。她面前是废墟,身后是暮夜。
后脑被他轻轻扣着,无法退后,指尖不自觉地收紧,双手甚至一时不知如何安放,如同一个初学者。
这个吻不同于任何一次他们曾经的任何一次亲密接触。没有试探,没有犹豫,甚至没有任何一点轻柔的成分一一他的动作克制而深沉,像是终于按捺不住的情绪,落在她唇上的,带有罕见的侵占感。他一点点加深,呼吸也沉了下去,指尖从她的后颈缓缓滑下,握住她的手腕。
雨一直在下,注定是个湿寒夜晚。
两人在黑暗的废墟中相拥而吻,清浊交缠,她用力环住他的腰,像是在抓住她世界里唯一的温度。
她的心跳几乎要撞破胸腔,时间像是被拉得很长,雨声、风声、远处的车鸣声,所有的一切都嘈杂而辽远,相隔了整片原野。过载的情绪冲昏她的头脑,让她本能地退缩,可他只是顺势扣紧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拉近半分,像是拒绝她的后退。他的唇游移,停留在她的唇角,摩挲了一下,却没有进一步深入,只是维持着这个距离,让两人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温度,却又处在一场濒临崩溃的拉扯之中。
终于,在氧气流逝殆尽的刹那,他缓缓放开了她。他低下头,目光沉静地望着她,眼底深邃得看不清情绪。“……抱歉。“他的声音低哑了几度,好像那些理性和涵养又一点点回流。陶栀子用力地呼吸着,急忙开口打断他,拉住他的手匆促往外,呼吸尚未平稳,语气却出奇利落。
“我们回家。”
夜色深沉,雨还在下,灯光映照在潮湿的街面上,泛起粼粼波光。从废墟走出来的两个人,没有说话。
他们依旧撑着伞,脚步并肩,沉默地穿过喧嚣的人群,回到热闹的世界里,仿佛刚才的那一切--那场情绪裹挟的吻,那股失控的沉沦,那场无声的心跳……都被埋藏在废弃大楼的黑暗里,不留痕迹。司机的车已经等在路边。
上了车,车子行驶在雨幕之中,街灯一盏盏后退,时间静默流淌。陶栀子的心情慢慢平复,但是她却不忍让这种强烈的情绪如此之快地消散,主观上一点点留着这些。
索性一路畅通无阻,他们很快到了白房子内。等电梯下来的时候,江述月看着她,目光沉静得像是深夜的海。但是陶栀子却在电梯门开启的瞬间,将他拉进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将他们隔绝在一个狭小封闭的空间里。陶栀子踮起脚尖,猝不及防地吻上了他的唇,带着雨夜未消的湿气,也带着她那股饱和的热烈。
江述月的背脊微微一僵,像是没有预料到她会这样主动,下一秒,她的手臂已经环上了他的脖子,唇瓣带着一丝急促又固执的热度,封住了他的气息。她不甘心让刚才的一切只是停留在那个腐朽的废墟里,不甘心他克制的抽离,不甘心他一句"抱歉″就将所有情绪化作理性的归位。她不要"抱歉”。
她的吻带着湿润的喘息,一点点贴近,像是在索取,又像是在确认什么。江述月的指尖缓缓收紧,扶住她的腰,原本想要扶正她站稳的动作,却在她唇瓣辗转之间……彻底握住了她的后腰。他终于低下头,开始回应这个吻。
这次轮到他不再退让,带着压抑太久的克制,在密闭的空间里一点点加热着空气。
电梯里灯光明亮,映照着两人交缠的身影。江述月反客为主,将两人身形调转。
她被摁在电梯的金属壁上,是毫无退路的绝境,却丝毫不觉得害怕。他擅长控制自己,可是此刻,他的手掌压在她的后脑,指尖缓缓收拢,让他的每一次加深都毫无缓冲。
陶栀子缓缓闭上眼,几乎是做好准备迎接着这份烈火烹油般的热切。终于,电梯在他们之间的沉溺中抵达了楼层,发出一声轻响。江述月微微偏头,唇瓣与她的唇角仅有一丝缝隙,彼此的气息交缠,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沉静下来。
他伸手按住电梯门,低头看着她,嗓音低哑:“到了。”她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眼底藏着还未散去的炽热,她低声道:“我知道。”她没有放开他,指尖还搭在他的衣领间,轻轻拽了一下,带着点不愿停下来的固执。
江述月低笑了一声,眉眼微微柔和下来,贴着她的额头,声音很轻:“继续,还是不继续?”
陶栀子顿了一下,面不改色地说:“先出去,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