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番外三
两个人这几年,大都是聚少离多,谭溪月刚上大学那一年,陆峥的公司刚刚起步,谁都忙得跟陀螺一样,但再忙,他隔一两天也要过来一次,过来也只是陪她吃一顿晚饭或者夜宵,学校对本科生的住宿抓得很严,除了周末,天天晚上都要查寝,他基本都是当天晚上七八点到,两个人在一起待一两个小时,他就得连夜开车再赶回去。
谭溪月虽然也想见到他,但又担心他这样来回折腾会太累,就让他等周末,他过来或者她回家就好了。他那时说,周末是周末,平时是平时,不一样。她不明白有什么不一样的。他回,周末过来是做夫妻,平时过来是做偷摸谈恋爱的小情侣。
她当时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却也觉得他没说错,他们那个状态确实像在谈恋爱,吃完饭,在外面散散步,城里的夜景和乡下不同,乡下的夜晚安静又祥和,而城里的夜晚热闹又繁华,各有各的美。
他们肩并着肩,慢慢悠悠地走着,走到没人的小路上,在夜色的掩护下,他会牵住她的手,有人走过来,她就掐他的手背让他赶紧松开她,等人走远了,她又主动去牵他。
就是简简单单的压马路,也能压出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情趣来,她也没想到结婚前跳过的事情,婚后还能以这种形式给补上。她上了研究生后,他就更忙了,他的公司发展得很快,他从筹备物流公司的最初,就没有把目光只局限在他们市或省。应老板之前就说过,陆峥这小子对潜在的商机,有一种很高的敏锐度和观察力,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他提前抓住了物流产业兴起的先机,又赶上了互联网初见端倪的发展,他忙着在全国各地架构布局营业点,经常一出去就是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
有关她不许他提的那个上次……
上次他走,开始说一个星期会回来,后来又推迟到十天,虽然他每晚都会和她通电话,谭溪月还是会担心,他出门在外一贯是报喜不报忧。他说要回来的那天,她下午上完课,从学校出来逛了趟菜市场,提着两兜子东西去了校外的房子那儿,这个房子的原房主是他们学校的一位老教授,房子装修得很有格调,他们搬进来也就只换掉了家具,其他的都没动。谭溪月最喜欢这个房子的书房和卧室外面的露台。老教授夫妇俩跟着女儿去了国外定居,好多东西都带不走,那位老教授看谭溪月很喜欢书,就把书房里所有的藏书都留给了她,整整两书架的书,她每次到了这儿,就喜欢往书房钻。
卧室很大,推开落地窗,有一个更大的露台直接连到客厅,他在露台也搭了一个花房,又摆上桌椅软榻,天气好的日落黄昏,在这里看书或者赏景,最为惬意。
无论在哪儿,他总能把房子收拾得舒适又温馨。谭溪月进了屋,开窗通风,去露台给花浇了一遍水,又去洗了个澡,换上居家的衣服来到厨房。
她家那儿的习俗是“上车的饺子,下车的面",要是有人要出远门,临行前的那一顿要吃饺子,回到家的第一顿要吃面,这是家里人希望出门在外的人一切都顺利,办完事儿后,平安归家的一种说法和寄托,她在最开始对这种老礼儿没有太上心,但随着他出远门的次数越来越多,她也就在意和重视起来。她先和面,面要活得硬一些,出来的面条才会更筋道,面和好,盖好盖子,让它在面盆里醒着,她开始处理刚从菜市场拎回来的那只新鲜土鸡,今晚吃鸡汤面。
鸡块先焯一遍水,然后放进砂锅里,再简单放入一些调料,大火煮沸后,让它小火慢慢熬着就好。
这时面也醒好了,她专门从家里带过来一个又粗又大的擀面杖,是用来擀面条的,用压面条的机子做面是会省好多事儿,但那样弄出的面条总觉得少点什么东西,她还是更喜欢吃用擀面杖擀出来的这种手擀面。冬天的日头儿落下去得早,才刚到六点,天已经完全黑透了,呼呼的北风也渐渐变大,外面的树枝都跟着左摇右晃,谭溪月去到露台,探头看了看楼下,还没有他车的影子,一个小时前他打电话回来,说是过收费站了,按说现在应该要到了。
谭溪月给他手机打了个电话,但是关机了,她进到书房,看了会儿书,可一直静不下来心来,她的手机没有动静,客厅里的座机也没有动静,等鸡汤炖好,她关掉火,套了件羽绒服,拿上厨房里的垃圾,刚走到门口,又转回卧室,去拿床头柜上的诺基亚。
这个手机,平时除了跟他和家里人联系,她都很少用,她还是更习惯用座机,这么一台小机子,就要好几千块,当初他买回来,她都想让他去退掉,但也确实比座机联系起来更方便,她怕自己会弄丢,每次出门都放在包的最下面,者都已经买了快两年了,还是跟新的一样,不像他的那个,键盘上的字都被按得快看不清了,他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有时就是开着车,电话也经常接个没完。外面太冷,路上的行人很少,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急着往家里赶,谭溪月双手抄进羽绒服的兜里,从小区里慢慢走到小区门口,他应该就是手机没电了,他开车一向稳重,这么多年都没出过什么事儿,这次也不会有什么事儿,她看着街上连成长龙的车流,这样安慰着自己。她又从小区门口慢慢往回走,也不回头,期待着后面能响起一声鸣笛声,然后她再回头,正好看到他推门下车,可直到她走回楼下,也没有鸣笛声响起,甚至连一辆车都没有开过,她又原路返回往小区门口走,这样他开车进小区,她一眼就能看到他。
谭溪月这样来来回回走了不下五遍,风越来越大,她心里压着事情,也觉不出冷,她摸了摸自己的眼皮,只是有些凉,哪只眼都没跳,她心里的不安又散了些,她站在楼下的花坛边,从兜里拿出手机,给家里拨过去了电话。顾慧英只说了两句,就把电话给了沈雅萍,老太太嫌电话费太贵,每次打电话都能短则短,沈雅萍跟谭溪月可是有很多话要说,先说了她肚子的变化,又说了厂子里的情况,最后还不忘跟小姑子告谭溪川的状。顾慧英坐在一旁,边织毛衣边听沈雅萍打电话,她自己打的时候怕会浪费钱从来都不多说,电话到了沈雅萍手里,她又想着让这姑嫂两个说得越多越好,从小养在身边的闺女一下子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半年都见不到几回,她嘴上不说,心里时时都在惦念。
在厨房忙活的谭溪川听到媳妇儿在说他坏话,把刀扔到案板上就跑出来了,他凑到电话跟前给自己正名,要说现在清水镇的二十四孝好男人,他谭溪川要是排第二,没人能排到他前面去。沈雅萍骂他不要脸,还二十四孝好男人,她看他是有二十四层脸皮差不多。谭溪川不服,你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骂你孩子的爹。
电话那头是鸡飞狗跳的热闹,谭溪月眼里渐渐浮出笑,她听到身后有靠近的脚步声,刚要转身,她羽绒服的帽子被拉到了头上,她回头去看,他将她揽到了怀里。
两个人都是一身冰凉的冷气,可这样一个拥抱,好像可以抵消掉冬日夜晚所有入骨的寒意。
她以前会想,等他公司稳定下来就好了,他不用这样一直在外奔波,她对他的担忧也会少一些,后来才渐渐明白,这种牵挂跟他在不在她身边没关系,爱越深,割舍不掉的惦念才会越多。
她对他如此,他对她亦是如此,他们是彼此的支撑,也是线握在彼此手中的风筝,不管飞得多高多远,最终都会回到对方怀里。两人在上楼的时候有短暂的分离,刚一进到屋里,她又被他拽到了怀里,凶悍的气息也随之压下。
从玄关到浴室,衣服丢了一路,热水和他身上的滚烫同时欺进,她身体深处的燥热一点点翻涌沸腾着,被冷风刮进体内的寒气也慢慢被逼了出来,氤氲缓绕的水雾里弥漫开低低的喘息和轻细的嘤咛。情热被拨弄到最高处,他却停了下来,谭溪月睁开迷蒙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看着他的瞳仁里全是难受的委屈,陆峥竭力遏制住胳膊上暴起的青筋,低头吻掉她快要坠落的泪珠,又轻啄着她的唇角哑声解释,家里的那个应该是没了,他得现在下去买。
这些东西都是他在备,可他这阵子一直几个地方来回跑,把这件事给忙忘了。
谭溪月踮脚凑到他耳边,轻声说她在安全期。陆峥难得一见的迟疑。
谭溪月知道自从她上了大学,这几年,他一直都很小心,每次都算她的安全期,就算在安全期内他也会用安全措施。但她现在一秒都不想和他再分开,她担心了他那么久,好不容易才把他等回来,不想继续再等下去,她搂着他的脖子轻轻晃了晃,低柔的嗓音里压着啜泣的颤音,“可我不想你现在离开我的视线。”她一动,柔软的起伏擦过坚硬,陆峥呼吸一沉,本就一触即发的紧绷在一瞬间被扯断,压抑的克制如袭卷的山呼海啸,顷刻将她吞没。没了薄薄的阻隔,她能更真切地感受到炙热的温度,情动的翻涌绞得更紧,他将她钳在怀里,抵在她的耳边,慢慢地说着他的感受。嗓音低沉暗哑,一句轻过一句。
谭溪月受不住他这样的折磨,都快后悔死了招惹了他,到最后,她只希望他离得越远越好,她才不想管他要去哪儿,可她已经没了机会,他那晚虽然从头到尾只做了一次,她却折掉了半条小命。
她模模糊糊中记得他在最后一刻及时出来了呀.……谭溪月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他手里那张化验单,怔怔地发呆,许久都没回过神来,她不许他回想那一晚,她现在的脑子里却满是那晚的事情,具体到每一处,就连当时昏昏沉沉中不记得的细节,现在也全都想起来了。她这阵子一直忙项目的事情,作息都有些紊乱,月经迟迟没有来,她也没有太当回事儿。
所以……宝宝是和她已经有了心灵感应吗,她正在想ta,ta就来到了她的肚子里。
谭溪月抬起头,看着他,眼眶红红的,“陆……”一向沉着冷静的人在检查结果出来的那刻已经彻底慌了神,现在再看到她发红的眼睛,他都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陆峥单膝跪到地上,将她箍到怀里,漆黑的眸子里难掩懊悔,他那晚不该控制不住。他这几年一直小心再小心,就是不想有不在规划内的意外出现,给她的学业造成任何影响,她有多努力才考上的大学,没人比他更清楚,况且,她刚和他说完她不想要宝宝。
他不该让她陷到这种艰难的境地,无论她做出什么选择,她都是受到伤害最大的那一个,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理。
他想抱紧她,又怕压到她,不敢抱得太紧,喃喃道,“猫猫,对不起。”谭溪月靠到他的肩上,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晃晃悠悠飘在半空的一颗心慢慢落到实处,她扯扯他的耳朵,小声道,“怎么办,你要当爹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陆峥猛然怔住,像一座冰冻住的雕像,连呼吸都好似消失了。谭溪月现在脑子很乱,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要当一个靠谱的爹,因为我可能不是一个靠谱的娘,我觉得我肯定会把孩子宠得没边,我当不了黑脸的,你本来就黑,你还是当那个黑脸好了。”
她又想起什么,从他怀里离开,拿出手机,嘟囔道,“我得给我娘和嫂子打个电话。”
怀孕要注意的事情太多了,她得赶快学习起来才行,谭溪月经过最开始的慌乱后,很快地接受了自己怀孕了这个事实。沈雅萍接到谭溪月的电话后,高兴得都不行了。顾慧英面上倒是很淡定,她就说她昨晚那个梦肯定是个什么征兆,她昨晚梦到天上的云变成了一个扎着两个小麻花辫的小姑娘,飞到了她家院子上方,不走了,她早晨醒来,还以为是她太稀罕小星星了,所以晚上做梦都梦到了她,现在看来,那梦里的小姑娘就是她的小外孙女儿没错了。她年初给各路神仙菩萨烧的香都没白烧,今年家里的喜事儿是一件挨着一件,她把围裙一系,忙忙乎乎开始做饭了,家里现在两个孕妇,吃饭的问题上可是一点都不敢马虎。
谭溪月给沈雅萍十点半打的电话,等他们到家都快十二点了,顾慧英都不知道在院门口转了几圈,她刚想回屋去给他们打个电话,问问他们到哪儿了,一抬头就看到陆峥扶着谭溪月进了院门,她忙迎上去,“你们怎么现在才到?路上很堵吗?”
不堵……
谭溪月看陆峥一眼,是他今天开车开得尤其得慢,连骑自行车的小孩儿都要超过他们了。
顾慧英仔细打量谭溪月的脸色,“现在还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谭溪月摇头,她也就昨晚恶心了那么一会儿,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特别饿,她刚才在路上已经吃了一块儿烤红薯了,可还是饿得不行。顾慧英看她这样,也就放心下来,她当初怀她的时候,反应也没有很大,吃得好睡得也好,都说女宝养亲娘,这话是一点没错。饭桌上,谭溪月也不挑嘴,什么都想吃一点儿,陆峥看她的眼神递到哪个盘子,筷子就伸了过去,给她夹到碗里。
谭溪月碰碰他的胳膊肘,小声道,“你也吃,不用管我。”他神色看着如常,但她总觉得他哪儿有些不对。谭溪川也觉得他妹夫哥看着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儿,这点也是他最佩服的地方,喜怒都很少行于色,就连当初去省里领奖,他在电视上看他都淡定如常,这种涵养,他这辈子应该都学不来。
他嘿嘿两声,“我妹夫哥就是干大事儿的人,我那会儿刚一知道我要当爹了,一口气跑到坡里吼了几嗓子,见到个人都要咧嘴笑,那阵子村里传我疯了的都有。”
沈雅萍拿白眼翻他,“你还有脸说,半点儿稳重也没有,你就盼着你孩子的性子少随你点儿吧,家里有你一个闹腾的已经够够的了,再来个更闹腾的,直接就拆家了。”
谭溪川笑得更欢实,“闹腾点儿也没什么不好的,拆了家我再给盖一个就好了。”
顾慧英横他一眼,“要是小姑娘闹腾点儿也就闹腾点儿了,要是个儿子,那么闹腾,我看你这个当老子的管不管的动他。”谭溪川一拍膝盖,“这个简单,我管不动,就送到我妹夫哥那儿去,我妹夫哥只要把脸一沉,连话都不用说,保准吓得他跟个小鹌鹑似的。”顾慧英懒得理他,“出息劲儿。”
谭溪月瞅着旁侧的人,抿嘴笑,看吧,不止是她觉得他适合当黑脸。陆峥看着她脸上的笑,牵住她的手,攥到手心,捏了捏,她似乎对有宝宝这件事儿并不反感,相反,她很高兴,是真的高兴的那种高兴。谭溪月反握住他的手,给他碗里夹了块儿排骨,他一直都在顾着她,都还没吃几囗饭。
饭吃完,谭溪月就有些犯困了,她昨晚因为有了预感,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老太太嘱咐的事情,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撑不起精神来,都没记住几个,她看他听得认真,也就放心地继续靠着他的肩膀打盹了。顾慧英看她困得实在不行,也就不急着一股脑嘱咐他们太多了,反正她要在家里待到年后。
谭溪月在回家的路上就睡了过去,他抱她下车的时候,她睁了下眼,看到是他,又抵在他怀里睡着了。
外面天气阴沉,寒风凛冽,显得屋里更暖和,谭溪月陷在软软的床里,睡了很沉的一觉,迷迷瞪瞪中转醒,他就坐在她身边,垂眼看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窗帘拉得严实,屋里有些昏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伸手想打开灯,陆峥按住了她的胳膊,他躺下来,将她抱到身上,沉默了很久,才开口,“你不是说……”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谭溪月意识到他要说什么,也捂住了他的嘴,不让他再说,让宝宝听到不好,虽然ta现在还是个小豆芽。她趴在他怀里,捧起他的脸,认真道,“我想了想,要是有一个模样儿性子像你或者像我的小宝宝,应该也挺好的,我原本是想跟你说我们明年要个宝宝吧,然后宝宝就来了,是不是很巧?”
陆峥看着她目光里的认真,黑眸微闪,他把脸埋到她的脖子里,紧紧抱住她,很久都没有动。
谭溪月感觉到了颈侧的湿润,眼睛蓦地热起来,她轻轻捋上他的头发,压下嗓子里的酸涩,玩笑道,“完了,都当爹的人了,原来也还是个小宝宝,高兴了还会哭鼻子。”
陆峥将她抱得更紧。
谭溪月拉着他的手,探进被子里,放到她的肚子上,轻声道,“宝宝,这是爸爸,妈妈的另一个宝宝,你们先认识一下。”他说,她是他的宝宝。
其实,他也是她的宝宝。
现在,她和他又有了一个共同的宝宝。
他们家现在有三个宝宝了。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