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葬(1 / 1)

焚灯 嬴不一 5121 字 1个月前

第16章乱葬

车子刚驶进贺府所在的那条街,一行人便都看见了贺府门前的那抹身影。贺章是知道颜母与阿芎的交易和颜渚的事情有关。作为一个父亲,他的眼里只觉得是颜渚才会令自家女儿前几日回来时昏迷不醒,虚弱得很。如今颜渚拿着一本破旧的书在自家府门前站着,等的是谁一目了然。贺章看见这幅情景便气不打一处来,还没到家已经连着冷哼好几声了。一旁的管家瞧了瞧自家先生,后越过他看了一眼在角落里没说过一句话的阿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司机从后视镜中看到贺章严肃的表情,经过自家门口时脚放在踏板上犹疑着要不要才踩刹车。

突然,后座车窗被阿芎敲了几下,像是示意他停车。贺章还没来得及劝阻,司机下意识一脚刹车踩到了底。车子猛地制动,几个人皆是往前一摔。

霎时,阿芎开了车门迈了下去,几步走到颜渚面前,从他手里接过了那本《六朝东吾志》。

司机蓦地抬头与后视镜中的贺章对视了一眼,他有些抱歉地点了点头,看到贺章虽神情沉了下去但仍摆了摆手闭着眼不愿再看窗外,一脚油门开进了贺府阿芎翻了两页黄棕的脆纸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看不懂这里的字,将它摊开还给了颜渚,淡淡地开口说道:“我不认得字。”颜渚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也忘了这件事,随后将手中的书翻了几页,将其中夹着的一张六朝时东吾地图取了出来递给阿芎。“这本书创作于六朝中晚期,参与修筑六朝长乐公主墓的一位修陵人和此书作者是邻里。晚年将当时修陵的一些事说与作者听,正好随书记载了下来。颜渚点了点那张地图的上半部分,说道:“这是六朝时期的东吾地图,墟水横贯其中,支流大多汇集于城北,水北有山丘滋阴地,本该是极好的下葬之地。可当时发生了一些变故,使得原本修好的陵寝成空,又在东吾密修了一座墓用以收敛长乐公主的尸身。”

“写书之人问修陵人是何缘故,那人只空流泪难言语,此书对于长乐公主的记载言尽于此,并没有记载长乐公主墓实际在什么地方。”阿芎攥着那张地图左右摇着瞧了一会儿,陡然开口问道:“有纸笔吗?”“有。"颜渚说完后一副犹豫的模样,浅浅张开口又闭上,嘴巴抿成了一条直线。

阿芎等了一会儿,没见到他转身前方带路,扭头看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思索了一下开口问道:“有条件?”

颜渚闻言快速地摇了一下头,艰难地开口说道:“不是……只是,你一定要查六朝墓这件事吗?”

“母亲昨夜看到了车上的手枪和子弹盒,一下子认出来是占区洋人所用之物,联系到近三年的冤灵作祟之事,大概明白这是占区和东吾头部掌权人所做的局,牵连甚广得罪不起,她劝我和你不要再插手此事。”“更何况贺先生也已经被救出来了,若此时停手相安无事,倒没有性命之忧。”

如果警察署的人将贺章抓走只是图他经济协会副会长的位置和手中的名单,不必谁来提醒,阿芎自然不会再参与任何和长乐公主冤灵有关的事。一个地区有一个地区的关系网,如若没有绝对的实力,与之对抗相当于此蟀撼树。这个道理,阿芎千年前便知道。

只是这次情况不一样。

驱使幽象送盗墓贼尸体的人与给颜渚送迷縠纸的俨然就是一个,那人处心积虑将迷毂送到她的面前,再以贺章为饵,处处逼迫她前往城北六朝墓,显然是冲着她来的。

不然谷本为什么偏偏要在桌子上放六朝墓的报告?如若这样,就是她连累了贺章。她既能连累一次,以后就能连累无数次。他们总会有无数的理由将贺章强拽到警察署,这次还是喝茶,那下次很可能就是严刑拷打。

她虽这次救了贺章,但不代表每一次都能。在四日后去往城北之前,她必须做好充足的准备,包括对于长乐公主墓实际构造、遍布区域的了解等等,争取一击必中。

“查。"阿芎收回思绪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继续说道:“若无所作为,则他们更会得寸进尺。”

“好,那你跟我来。"颜渚说完后便转身往颜府走去。阿芎跟了上去,还没走几步肩头上的江海陡然开口问她道:“你家也有纸笔,回家不就好了?何必还要跟着这小子走?”这句话说的时候江海根本没有想过收一下音量,前方不远处的颜渚不用费力便听到了,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继续往自家的方向走。“他人之物不可擅自带回家,这是礼貌。"难得阿芎愿意耐心地替他答疑解惑。

江海伸了一下懒腰,甩了甩自己的小短手和小短腿,不甚在意地“哦"了一声,随后便躺在她的肩头上晒着太阳睡起觉来。两人前后脚从颜府的正门走了进去,无视了一路上投来的犹疑目光,在几个人的注视下进了客厅上了二楼。

直到行至走廊一扇房门前,颜渚停了脚步,一只手伸去转了一下把手,顺便介绍道:“这是我的书房。”

木门被推开,书房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整洁且宽阔。几扇玻璃窗开了一条缝,微微的风吹进来抚过桌上的书本,发出沙沙的声音。颜渚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取出几张空白的纸,又将一旁的钢笔盖子打开,放到了纸的旁边,一系列准备好后抬头看向阿芎说道:“还需要什么?”阿芎不客气地绕过他,在软椅上坐下来,捏起从未用过的钢笔摩挲了两下,淡淡地开口问道:“那本书可有记载长乐公主时期东吾的大小事情?”“不少。”颜渚顿了一下后问道:“你需要了解具体哪个方面?”阿芎将手中的那张地图展开放在桌子上,用指腹将边角的折痕抹平,想了一会后说道:“内政,外邻。”

颜渚闻言翻了几页书后皱着眉没说话,阿芎没听到声音偏过头看了他几眼,问道:“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颜渚先是点了点头,又觉得不对摇了摇头,最后索性开口解释道:“这本书几乎不怎么出现在市面上,除了师父那种喜欢收集古籍的人,便很难在其他地方再看到。”

“我现在有点怀疑它记载的准确性,因为此书关于六朝时期东吾所属齐国的记载与正史很不一样。正史记载齐国乃六朝时强国,常常于几国盟约之上自称效仿前朝霸主,时常主动发起战争使得邻国割地相赔。”“曾有邻国献贡至宝欲请长乐公主下嫁,愿以东吾割为长乐公主属地。国君犹疑许久,邻国加码再献至宝,国君才勉强松了尊口,同意长乐公主与邻国公子联姻。”

“东吾虽与齐国国土接壤,但也只是城西。它的城北、城南、城东皆有群狼环伺,曾是三不管地带。长乐公主刚嫁入东吾之时,百废俱兴,于是过了几年重建且安稳的生活。”

“只是长乐公主虽有意富裕百姓、富裕东吾,但周围的人不同意。齐国有臣子污蔑公主叛国、勾结邻国公子,只因为东吾旱时少缴了一成赋税。邻国公子则怀疑枕边人仍心向齐国,于是在她的饮食中下了慢毒。”颜渚停了一下,从桌子上端起一杯放凉的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后继续说道:“东吾周围的群狼则联手给长乐公主施压,断绝与东吾往来的商旅,物资难以进城,百姓更不能自给自足。公主便用自己的嫁妆铤而走险从墟水私运物品进城。”

“只是天不假年,各方流言飞窜,长乐公主年纪轻轻便操劳过度,加之饮食中的慢毒,郁结于心死于东吾。除东吾百姓外,再无知晓内情之人。他们自发组织为长乐公主修陵,葬于东吾城边、墟水河畔。”“如若是正史,勉强能将口口相传的冤死与长乐公主挂上钩。可是这本《六朝东吾志》则不尽然。“颜渚皱了皱眉,不信邪地又翻了几下随后道:“它记载东吾本就属于齐国,只是这个齐国与正史的齐国截然相反,是羸弱不堪、备受欺凌的齐国。”

“东吾只有城西与齐国国土接壤,像是一个婴孩伸出来柔软的手指。弱势的齐国却有着这样一寸靠山靠水的好地方,群狼必会先吃掉这根′手指',再慢慢吞食整个齐国。”

“反观齐国上下一心,国君不曾忌惮过自己的女儿,百姓也相信这位长乐公主。她二十二岁时,请命死守东吾,最后死在东吾,原因不详。”阿芎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便垂下脑袋用钢笔在白纸上随意画了几笔。她微微偏头看了一眼东吾地图,环视一圈最后锁在一处地方。那个角落画得有点模糊,经由多年泛黄脆化更是看不清了。她稍稍蹙眉,凑近仔细地看了一会儿,才分辨出那画的是几座小山丘。“城东南可有群葬的墓地?”

“墓地?"颜渚认真地回想了一下,没多久便摇了摇头。他的目光顺着阿芎手指的地方瞧了瞧,陡然想起来什么,开口说道:“不过城东南倒是有一块地,鬼得很。”

“住宅不宁、生意不顺、流年不利,之前那块地被当作墓地卖出去过,没过几个月便山崩水淹。后来无人经手便荒了,有时人们嫌弃无主的尸体扔进墟水会破坏母亲河的生态,便随便一卷扔到那里,反正隔几个月也就不见了。”阿芎将那张六朝时东吾地图折了几下,从颜渚的手下拿过那本书后,随便翻了几页把地图重新夹了回去。

钢笔盖上笔盖,写了几个字的白纸摊在桌子角落处后,她开口道:“麻烦带路。”

“如有条件,尽管开。”

颜渚摇了摇头后开口道:“没有条件,算是报答你了却师父心愿施易命之法。”

“走吧,我开车带你去。”

他刚走了几步,窗边阳光照拂下的一抹白影连跳了几下,猛地蹦上了颜渚的肩膀,盘曲地蜷在了他的肩窝处。

颜渚像是毫不意外般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连脚步都没有停。阿芎只瞥了一眼那只纸扎猫便收回了目光,只跟在他的后面出了书房。唯有江海本舒舒服服地躺在阿芎的肩头睡觉,猛地被纸沙沙作响的声音吵醒,一扭头还看到了那只比自己大好几号的猫,冷哼了一声。他们两个只在书房里待了不久便又前后脚朝着后院的方向去了,扫地的佣人们表面上随便扭了几下扫把,实际上等他们走后便凑在一起聊起来。“隔壁小姐回魂后还挺像个人的……”

“怎么说话的?你不知道就连夫人也求她将小少爷完整带回来吗?”“他们两个怎么肩上都带个小玩意儿?这是什么新的潮流吗?”“还都是纸,一个青白色,一个白色……你们不觉得他们两个很配吗?”颜渚和阿芎刚上了车,东吾多变的天气就从晴转了阴,落雨也是随之而来,先是星星点点砸在前车窗上,慢慢地就变大了。他扫了一眼路上飞奔起来躲雨的人,从后视镜里看了几眼阿芎的表情,见她没有回去的意思,便踩了一脚油门飞速驶过,将落雨撞了出去。东吾整个城南北略长、东西偏窄,呈不规则的长形。此程前去城东南,势必比上次出城东还要久远。

雨越下越大,像枪林弹雨一般砸在车顶和车窗上,好似在劝阻他们。去城东南要翻越几座小山丘,土路正逢落雨、泥泞十分难行。爬至最后一个山头,因山体过于陡峭,被迫停在了山脚的村庄门口。有几个村里的人披着蓑衣带着草帽上前,路过前车窗时对着驾驶位的颜渚笑了笑,随后用粗糙的手谨慎地敲了几下。颜渚将车窗降下来一个缝隙,说道:“我欲翻山前往乱葬场,路遇大雨实在难行,可以借地方避雨吗?”

那几个人本来面上还挂着笑,听到“乱葬场"三个字后脸色一僵,随后一同往车子的后面看去,只是车窗全拉上了帘子瞧不清。僵持了一会儿,其中一个领头的人站出来说道:“贵人要翻山?我们且劝一句,哪怕停尸在家五日,也不要轻易地在雨天去那个地方……”“落雨那便是天与地藕断丝连,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鬼就会借着雨丝爬出地下。我看贵人也是不曾听过这里的事情,借地躲雨后便原路返回吧。”那人说完便带着后面的几人让路,顺势指了指一个地方,示意颜渚可以将车停在那边的空地上。

颜渚依照他指的地方停车熄火后,对着后座的阿芎说道:“车上有伞。”他接过阿芎递过来的伞,打开驾驶位的车门,率先迈了出去。阿芎紧随其后,站好后撑起了伞骨,她跟着颜渚一同走到了一处宽阔的房檐下。几十步开外有几个妇女也坐在檐下,随意地瞧了他们两个一眼便见怪不怪地收回了目光兀自聊天去了。

“听说吴三华死在警察署了?他好像就是控制冤灵的头头,借此杀了不少人呢!”

“怪不得修复城北墓前石碑时,只有吴三华家的石料最好用,其他家的用上一点隔日就被毁……原来就是他小子为了搞死同行做的事情,害了那么多人活该死了!”

“只是吴三华死了,冤灵并没有散……城北六朝墓真的会消停吗?”“期望城里那些大官有几个靠谱的人,东吾有不少山头,应该能寻到与六朝墓同出一处的石头吧…只要修复了六朝墓,说不定冤灵就平息了。你们想,要是谁无缘无故将你家拆了,你也得跟他拼命!”颜渚听了几耳朵,便偏过头问阿芎道:“我也听说了这件事,他们要从山里寻千年的石头来补全六朝墓的石阙石兽等,所以这些东西是要组什么阵吗?”“不会。“阿芎转了个身朝着后方山体的缝隙瞧过去,继续解释道:“只是石阙石兽常年于地上见阳,又受后人供奉,些许生出来了灵。”“此灵生来就是为了守护……只是长乐公主并不在城北,它们会守护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也是。一个阵要是如此显眼,早在当时就被人破了。”颜渚还在抱着胳膊盯着落雨发呆,就在他快觉得自己要发霉的时候,余光瞥见一旁的阿芎撑起伞便朝着村庄后面的山走过去。他怔了一下,连忙用脚踹起伞,瞬间接在手心后往上抛了一下,精准地抓到伞骨,脚下不停地跟了上去。

“怎么了?“颜渚如是问道。

阿芎没有回话,只直直地朝着山体的那处狭窄缝隙快步走去,一副像是被勾了魂的模样。

颜渚见她没回话,皱着眉跟了几步,越想越不对劲猛地拽了她的胳膊一把,厉声喝道:“阿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