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1 / 1)

栖金帐 岁薏 4632 字 26天前

第34章第34章

满室旖旎。

怜爱地拍了拍她潮红的脸颊,陈续宗下了床榻。目光触及一旁杂乱的桌案时,再下移看向散落满地的棋子,不由想起了方才情景,理着襟口的动作微顿。

他不得不承认,方才从桌案旁到床榻上,确是把她折腾狠了。过去这小半个月他忙于清查盐税,加之前线战事未平,朝乾夕惕,实在是分身乏术,不曾见她。时隔许久,今日再见,便难免有些失了分寸。贪恋她的身子,这也并非什么不可承认的。只不过原先他以为自己对她的兴趣仅限于此,近来却渐渐发觉,好似也不尽然如此。侧身掠了眼低垂的帷幔,扫过衾被下欺霜赛雪的肌肤,陈续宗颇有些愉悦地弯了唇角,大步出了屋子。

方嬷嬷随着常喜一同在屋外候着。

路过她时,陈续宗似突然想起什么,微顿了脚步,皱眉问道:“本王记得,先前从王府送去了许多珍馐美食,亦不乏上佳的补品,"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静,目光却略有威压,“可她仍消瘦不少,可是你们伺候她时有所惫懒,未曾尽了心意?”

方嬷嬷当即察觉出殿下的不悦情绪,后背霎时生出一层绵密的薄汗,忙道:“殿下,老奴绝不敢有丝毫懈怠,皆一一吩咐了下去,可……夫人她不愿吃啊陈续宗抚着扳指的手一顿,眉头皱得更深:“为何?”方嬷嬷只觉那刀子般的凌厉目光扫在自己面上,宛如实质,将头压得愈发低下,喏喏不敢言。

一旁的常喜不免也有些心急。殿下不过是随口过问一句那人的饮食起居罢了,何至于这般讳莫如深。

“说。”

方嬷嬷被他这声吓得双股打颤,又想起那小娘子曾对自己做过的桩桩件件来,咬了牙,似下定决心般:“殿下,老奴悔恨不已,实在不该对您有所隐瞒。夫人每回得了您要见她的信儿后,其前后几日,皆成日恹恹,寝食不安,近来尤甚。吃食再是精致,她吃了两口便都赏给下人了,夜间甚至还常有梦魇。老奴见她日益消瘦,亦心心有不忍,可实在劝不动啊。老奴本是怕您听了不悦,这才一直按下不报,如今却也是无可奈何了,只得如实禀给您。”一口气说完这番话后,她唇瓣还在打着颤,丝毫不敢看那冷冷俯视着自己的人是何反应。

原本低垂着头的常喜错愕抬眼,狠抽了口凉气,只恨自己没能在她说第二句话时就捂住她的嘴。

这话是能说的么?也不看看主子脸色都黑成什么样了。他难免腹诽这老婆子一根筋,竞不知编造个缘由糊弄过去。

转而心内叹息一声。罢了,主子心心明眼亮,又岂是那般好糊弄的人。江氏既存了这般心思,日子长了,主子也总会察觉出那厢的态度。还得是怪那江氏不识抬举。

想至此处,常喜眸色亦染上几分寒意。

主子对她这般上心,可她呢?非但不领情,还将恩赐下来的珍馐补品赏给下人,不是踩着主子的颜面还是什么?更何况方嬷嬷那厢已将话说得那般透彻了,只差没能直接点明那人对主子的嫌恶态度。便连常喜听了这番话也恨得牙齿咯咯作响,更不用提位高权重,一向被人捧着的主子殿下了。

他忧心忡忡地看了眼主子的面色,再看向那紧闭的屋门,不禁捏了把冷汗。陈续宗半响都没说话,只摩挲着白玉扳指,寒声问了句:“可还有隐瞒?方嬷嬷不难从中听出些风雨欲来的意味。她不傻,连忙摇头,道了没有二字。

睡在里间的江葭实在是累极,意识昏昏沉沉,自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被外间不小的动静惊醒起来。

“嬷嬷。”

无人应她。

于是她赶忙又唤了今日一同伺候在身旁的两名贴身丫鬟:“春燕。”

“春玉。”

室内依旧半点动静也无。

如此,外间动静便在耳间放大,逐渐分明。只一瞬,江葭便分辨出春燕那丫头的求饶声与哭喊声,心顿时沉入谷底,连忙披起衣裳,下了床榻。

越往外走,那木板接连落在肉身上的闷响声便愈发清晰。她心头一紧,加快了脚下步子。

掀帘出了里间,抬眼便见春燕春玉二人皆趴在长椅上,受着杖责。染红的衣裙下,已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方嬷嬷亦在一旁战战兢兢地跪着,既恐惧又悔恨,只哆嗦着为春燕春玉求情。

二人皆是她亲自教养大的丫鬟。方嬷嬷伺候了贵人一辈子,并无子嗣,真真是将她们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其中情谊自是不消多说。若是知晓今儿个殿下竟如此狠下心来责罚她二人,今日这番话便是打死她也不会说出口。外间的肃杀意味令江葭呼吸一窒,险些喘不过气来。她只知人命要紧的道理,顾不得多想,急喝:“住手!”那施刑的侍从自是不会听她的吩咐,一副聋了的模样,便连手下动作也未曾停顿片刻。

触及方嬷嬷又惊又怕的目光时,她僵硬侧身,缓缓看向端坐在上首位置的人,脑袋嗡的一下就炸开了。

她当即意识到丫鬟们受罚兴许同自己脱不了干系,虽未能想清楚个中缘由,还是上前急道:“殿下这是何意?”

陈续宗掀眼扫过她周身,眸光在她领口处顿了顿,不由变得更冷。为了几个不过伺候了几日的丫鬟,她都能急到衣裳都穿不齐整。对自己却这般避之不及,如临洪水猛兽,他倒想问问她的心是什么做的。见他并不回应,江葭又焦急追问了道。

陈续宗这才顿了刮杯沿的动作,缓缓开口:“这两个丫鬟本就出自晋王府,本王管教府邸内行事惫懒的奴才,有何不可?”江葭忙道:“她们尽心侍奉在妾身身旁,何曾有过丝毫惫懒?不知殿”“尽心?“陈续宗冷笑一声,重重搁下手中茶盏,“尽心侍奉会将你伺候得越发消瘦?本王今日若是不加以惩治,以儆效尤,便是纵容这帮奴才蹬鼻子上脸,只会让他们愈发偷奸耍滑。”

江葭心口一颤,随即意识到些什么,面色略有苍白:“妾身略有消瘦,是近来吃得少了些的缘故,并非她们的错处。”陈续宗微挑眉梢:“哦?言下之意是,今儿个是你自己的错处?”说罢,也不给她解释的机会,看向跪地不起的方嬷嬷,淡声吩咐:“方嬷嬷,你说说看。”

顿了顿,又补充句:“若较方才所言少了一字半句,这两个丫鬟各加二十大板。”

二十大板…必定没了人命啊。

知殿下此话不似说说而已,方嬷嬷连忙伏地,又急又快地复述出来,周身止不住地颤抖。

待她话音落下,陈续宗轻捻扳指,瞥过身旁人失了血色的面庞,不紧不慢地问道:"可听清楚了?”

江葭未曾想过竟是此处引了他动怒,紧咬牙关,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直到身后哭声愈发微弱,江葭醒过神来,侧身扫了眼,悚然一惊,忙道:“殿下,妾身求您,让他们住手罢!”

“伺候在妾身身旁的丫鬟婆子不止一人,您又如何能听信嬷嬷的一面之词?”

“妾身食少浅眠,仅仅只是因为天气愈发炎热的缘故。因着向来畏热,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妾身皆食欲不佳,睡不安稳。至于这一点,您问问伺候妾身的丫鬟婆子便知……妾身敬您爱您感激您,实非嬷嬷暗下揣度那般!”陈续宗拨着扳指的手一顿,沉冷眸光扫过她哀哀面色,似是要探寻其中有几分真意。

逡巡一番后,他收了眼神,抬手吩咐:“够了,退下罢。”本欲落下的木棍骤然停顿在半空中。

眼见施刑的数位侍从收了势,江葭如失去全部力气般,委顿于地。陈续宗起了身,不紧不慢地走到她身旁,俯下身子,扶她起来,皱眉道:“瞧你,这般清减,还如此不注意自个儿身子。地上寒凉,岂能说坐便坐?”

侧身扫过跪了一地的奴仆,他紧握着她瘦削的肩,缓下声音:“本王也是关心则乱,这才狠下心来责罚这帮奴才。若是于你日常吃食寝居上皆不用心,本王又如何放心他们能伺候好你?”

江葭垂眼敛眸,只觉开口都万般艰难:“谢……殿下关心。”他伸手,轻轻揩去她眼角将落未落的泪珠,俯身凑近她耳畔,缠绵嗓音宛如情话:“本王姑且信你这么一回,信你那番′敬您爱您感激您'的话。你最好是言信行果,否则,本王下回绝不会如今日这般轻易放过。”说罢,松了搀扶着她的手,面上柔情不再,大步向院外走去。路过那弱弱喘着气息的两人时,他顿下脚步,冷冷道:“你们主子既求了情,今儿这杖刑便到此为止。若是还有下回,便是杖刑、答刑、授刑轮流伺候一番,只看你们还有几条命能消受得起。”

扔下这句话后,又吩咐了阿武留在此地,他径直拂袖离去,徒留在场诸人惶悚不安,面面相觑。

说的是“你们主子”,其实他们皆心知肚明真正的主子是谁。由此,众人皆在心;中下定了决心,日后定当小心当值,不敢对殿下有丝毫隐瞒遮掩。江葭亦明白,他这番话不尽然是说给这些奴仆听的,更是说给自己听的。见那人沉肃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她跌坐在椅上,搭在椅袱上的指腹收拢,愈发苍白。

今儿个在兵部当值的诸位臣工皆敏锐察觉出上首这位的低沉气压。本是半夜了,他们也不知这晋王殿下是打何处而来,又是如何起意来了此地。总之,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人竞这般情绪外露,是件极不寻常的事儿。这人甫一踏入正堂,便如煞神般大马金刀地往主座上一坐。他翻过桌案上的公文,眉头皱得更紧。

接着,如阎王点卯般,挨个点了在场诸位大人的名姓。最先被点到名姓的是兵部尚书严大人。

他心跳加速,走了上前。

陈续宗接连问了他好几个问题,犀利又直击要害。严大人并非尸位素餐之辈,还是一一答了上来。饶是如此,一席话毕,官帽仍被鬓边冷汗浸了个透。所幸晋王没说什么,并未对他发难。

第二位出列的是许大人。他是武选司郎中,负责武官的选拔、考核,以及战功评定。

得了晋王的吩咐,他颤颤魏巍地递上拟好的名册。常喜接过,躬身递给主子。

陈续宗翻过名册,拿起湖笔圈点几处,愈发地面罩寒霜。“当值办事竞这般随意么?斩首数,战役胜负,守城功绩全都忽略不计,本王倒不知你这战功如何评定而来?”

许大人被他的沉厉目光压得抬不起头来,只觉如何辩解都苍白无力,还是含糊着为自己解释了句:“殿下,下属不敢有丝毫马虎。比方说那刚从西北前线打了胜仗的江副将,便是下属严格依照着标准,与同僚一同为他评定的战…”话未说完,上头就扔了犹带着墨汁的湖笔下来。许大人浑身打了个寒颤,扑通一声跪了地。

坐在主座上的那人冷冷扔下一句话:“这仗难不成是江副将一人打下来的?”

“因着他战功显赫,惹人注目,便只需好生评定他的战功?旁人征战沙场,出生入死,便可随意敷衍对待?本王看你是在这个官位上坐久了,难免有些忘乎所以。”

紧接着的这声厉喝更是令许大人面色惨白,险些当场晕倒过去:“不如脱下这身官服,摘了这顶官帽,早些退位让贤罢!”许大人大惊,连连磕头,直到额头红肿,渗了血迹也浑然不知。只痛哭流涕,又道自己悔恨不已,有负殿下所望,还请殿下再予他将功补过的机会。陈续宗神情莫测地俯视着他。最后虽没吩咐人剥去许大人这身官服官帽,却也是好生处置了他一番。

这番杀鸡儆猴做出来后,正堂静得针落可闻。在场诸人低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心下不免暗暗叫苦,平日的晋王殿下本就是个出了名的活阎王,颇有些不近人情。今儿个倒不知在何处受了刺激,竟这般心绪不佳,把气撒到他们身上来。

又过了半个时辰,点过在场所有大人的名姓后,陈续宗这才推案起身,在诸人的恭送下大步离了兵部。

他今夜少有褒扬,多为批评,虽说如此,大多指示皆切中肯繁,直击要害。目送这位活阎王离去后,兵部诸位大人才得以长长松了口气。常喜亦步亦趋地跟着主子出了兵部,一边为他打起轿帘,一边开口询问:“殿下,现下是去哪儿?”

“回王府。”

常喜正欲打个手势,吩咐下去,又听主子道,“不,去京郊那处宅子。”不知为何,今晚离了那处之后,陈续宗心下隐约有些不安。常喜忙欺了声,正这时,余光瞥见阿武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开口便呵斥道:“这般着急忙慌的,说过你多少回了……”一席话还没能说完,就被主子抬手打断。常喜连忙噤了声,心想今儿个回府之后再好生教训这小子一番。

陈续宗看向阿武,皱眉问道:“何事?”

阿武扑通一声屈下双膝,却跪都没能跪稳,不敢去看主子的骇厉目光,只觉牙齿都在打颤:

“殿下,出事了……京郊那处宅子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