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替身
“她居然会为你解天不许?”
“她怎么会封我的经脉?”
谢问樵和顾清澄同时问出了不同的问题。
空荡的第一楼里两人相视而坐,各怀心思。地宫里没有风,二人的发梢却无风自动。
沉默许久,谢问樵突然抬眼,定定地望着她。他问出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你是谁?”
知知的笑声消失了,此间再次重归死寂。
“?〃
顾清澄看着他,她觉得谢问樵在明知故问。谢问樵却突然想起了什么,蓦地一拍脑袋。“你姓舒!”
“你叫舒羽!”
顾清澄看着他呼之欲出的模样,只配合地点点头。谢问樵的眼神涣散,呼吸也愈发急促起来。“孟沉璧舍得为你解开天不许。”
“她怎么会为你解开天不许?”
“那天不许是剧毒,除非……
记忆的纹路在他脑海里辗转。
“不刘对……
“她也姓舒。”
“你是……
他盯着孟沉璧留下的锦囊,若有所思。
忽然,他明白了。
他看着顾清澄的眼神再次聚焦。
只是聚焦的眼神突然变了。
谢问樵原本浑浊的眼珠变得又清又亮。
细看之下,还藏着几分怜悯。
顾清澄看着他的目光,却只觉苍老眉眼里的光芒,锐如一把冰锥。她敏锐地感觉到,谢问樵,好像也随之变了。变得……锋芒毕露。
谢问樵端详着少女逐渐绷紧的肩颈的线条,如同老猎户仔细观察掉入陷阱的幼兽。
他收敛了身上的随意与和蔼。
然后,问出了一个让顾清澄凉穿后心的问题。“你是,倾城公主的替身吧?”
他眼里的冰锥刺破识海。
顾清澄眼神一凛。
一时间,所有的伪装都被尽数抹去。
谢问樵轻飘飘的言语,仿若这世上一把无形钝刀,从顾清澄的太阳穴缓缓地旋入,剜开一个细微的口子,将着她的血肉轻柔地剥夺下来。她看见从三皇子死的那夜起的经历在她眼前回放一一层层叠叠长好的伤疤下,仿佛有什么秘密要重新破土而出。她看着他,瞳孔里久违地露出骇光。
旋即又快速地按下。
为什么?
孟沉璧不是说自己……是走火入魔吗?
他又凭什么知道?
她感觉到自己内心的所有秘密,都在谢问樵的眼前暴晒。她听见自己的喉间溢出了破碎的气音:
“我不是……”
她在说给自己听。
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再做任何没有意义的伪装。“我不是舒羽。”
“我叫,顾清澄。”
她每个字都咬得极慢,坦诚而坚定道:
“清辉照影,澄心如玉。”
“我娘给我取的名字,清澄。”
再抬起头时,她的眼里已是一片平静。
谢问樵苍老的手拂过锦囊,看着她,了然地笑了:“果然是倾城……”
“沉璧对你……当真是,良苦用心。”
至此,谢问樵已经明白了一切。
顾清澄看着他,心中微动,但神色平静。
他笑着,叠起的皱纹里堆积着经年的秘密。“沉璧可曾告诉过你,你娘的名字?”
浊水庭那夜的河边,孟沉璧的声音回荡在耳畔,顾清澄答道:“她叫阿念。”
见猜测被印证,谢问樵微不可及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她的全名,叫舒念。”
他看着她,淡淡道:
“舒羽,舒念。”
“你用舒羽的名号,闯我第一楼。”
“可是有意为之?”
顾清澄只听见心跳得极快。
舒羽,分明是江步月给她安排的身份。
她至今日才知,孟沉璧口中那个故人阿念,姓舒。她背后发凉,只觉得一路走来的种种巧合,在冥冥之中……似乎都早有安排。
谢问樵站了起来。
他的情绪和她一样不算稳定。
她眼睁睁地看着谢问樵从和蔼的老头,化作了苍老的审判者。他仔细端详着顾清澄的身形,似乎要看穿她。最终,他的眼睛落在她的手中剑:
“舒念也是替身。”
“替身的孩子,自然…生来就是替身。”
少女的瞳孔骤然收缩。
谢问樵的语调也随之放得缓若诵经。
“都是宿命。”
他似乎觉得有些残忍。
但这悲悯只是稍纵即逝:
“就像沉壁……注定也要为吴天牺牲。”
顾清澄第一次觉得握剑的手失去了力气。
阴暗往事竞还有另一面。
“你不必为孟沉璧报仇了。”
他淡淡道:
“老夫会在昊天先祖的神位前为她祷告。”“为昊天王朝牺牲,是她的使命。”
言罢,他又补充道:
“也是我的使命。”
“我们,都不例外。”
他说的“我们",当然也包括顾清澄。
顾清澄望着谢问樵翕动的嘴唇,却从他苍老的面容里看见另一个诡异的神像一一
她第一次梦魇时,曾在火光里看见有人在母妃的大殿里祭拜。前尘忽如寄,借命问鬼神……
一切都有迹可循。
她的心跳得很快,只觉触碰到了什么禁忌的秘密。于是她重新端详谢问樵。
他谈及昊天王朝时,已经从一个有血有肉的置铄老头,变成了虔诚、冷漠的容器。
她感到陌生。
“你在说什么胡话?”
她主动地打破了谢问樵营造的诡异氛围。
“胡话?”
谢问樵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雪白的眉毛抖动着。“沉璧她让你来第一楼,就是为了听这些胡话!”他要从她的眼底找到一丝似曾相识:
“太像了。”
“你和舒念,真是太像了。”
他看着她,像是看见许多年前,另一个抱着长剑走过书院的少女。“……也难怪,你能如此出类拔萃。”
顾清澄默默地抽回手,冷眼旁观。
谢问樵陷入回忆:
“舒念当年,以书院第一的成绩加入第一楼。”“那时候,她就比你大一点儿。”
他叹了一口气:
“后来,她通过昊天试炼,结业出楼。
为了传承昊天王朝的止戈意志,自愿入宫……顾清澄听到“自愿”两字时,眼角微不可查地跳动了一下。如果她娘是跟她一样的天才,那必不可能自愿入宫,嫁给她爹这种窝囊皇帝。
但她没说话,只让谢问樵继续说了下去。
“她做得很好。”
“把你安排得…也很好。”
谢问樵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孟沉璧救你,是为了让你活着继承使命。”“她封你经脉,是怕你变成复仇的傀儡。”“我道她为何如此…连天不许,也要用心头血去救。”谢问樵的眉毛挑起:
“你方才说,你要给她报仇。”
“小丫头…恨的不止一个人吧。”
“倾城、陛下、甚至现在,难道要算上老夫与沉璧?”他自觉戳穿了顾清澄的心思。
顾清澄不说话。
谢问樵继续道:
“血债血偿,不死不休。”
“你打小养在宫里,没有去过书院,进过第一楼。”“不懂得昊天的传承……
“以为仇恨便能解决所有事,老夫能理解。”他看了一眼顾清澄,补充道:
“沉璧她自然,也能理解。”
顾清澄并不在乎他的判断,倏地笑了起来:“谢大夫的意思是。”
“孟沉璧封了我的经脉。”
“是怕我……杀光他们?”
谢问樵没有直面回答她,却垂首回忆道:
“舒念十五岁入楼,十九岁入宫,死的时候也才二十出头。”“她向来出色,楼中课业、任务从无差池,除了这一次一一”“她没来得及走完。”
他将孟沉璧的纸条放在掌心。
“孟沉璧舍不得让你死。”
“她救下你,指引你。”
“是因为她赌你会像舒念那样,走进第一楼。”“参透昊天玄机,承继昊天遗志,为山河重整、昊天复辟那日一-”“奉献一生。”
他说的话很直接,但顾清澄听着心惊。
太无耻了。
她抬起头,再次环顾这所谓的第一楼,朗声道。“如果我是舒念,我绝不会甘愿入宫。”
她看着谢问樵,只觉得老大夫癫得厉害。
明明挺好的一个老头,为何在谈及昊天、止戈时变成了如此狂热的模样?谢问樵看着她,却淡定道:
“她清醒得很。”
“直到咽气那刻,舒念始终甘愿牺牲。”
“她尚有未竞之业。”
顾清澄抬眼:
“牺牲…你是说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她不信。
她永远记得母妃死死将她箍在怀里的手臂。如果母妃也是所谓的替身。
那么,那场大火里,母妃真正想做的一一
是宁可带着女儿化作灰烬。
也不愿见亲生骨肉沦为他人的影子,在吃人皇宫里苟活。这才像她。
她心中思忖,皇宫里错综复杂的关系,似乎在她眼前变得更加明了。“什么未竞之业?”
她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
谢问樵只道:
“那是舒念的使命,她要守护昊天的秘密。”“待昊天玄机降于你身时,你自会明白。”顾清澄马上道:"听不懂。”
谢问樵瞥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