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20迷津
周五放学,孟心悦跟夏恋去取快递。
取完带着大包小包去市场买菜回家,准备晚上自己动手做饭。雨虽停了,但阴云未散,天黑得格外早。
夏恋分出一半菜提到隔壁。孟心悦没去,在夏恋家拆店家寄来的衣服。舅妈今天下班早,这会儿正在厨房做饭。油烟机轰隆作响,被玻璃门隔断后稍显闷沉。
小舅和表妹在客厅看动画片,两人姿势相同,撑坐在沙发上仰着脸,一双眼睛随着电视里的小狗转。
夏恋拉开厨房玻璃门,说带了菜。
舅妈瞥了眼,锅铲熟练地翻着锅里的菜,“放着吧。”“孟心悦来了,我不在这边吃。"夏恋拿出菜装进菜盆,将塑料袋揉成一团塞进墙上收纳挂袋。
舅妈蹙起眉,“她不回家老往你这儿跑做什么?”关火盛菜,不锈钢锅铲刮过锅底,留下稍显粗粝的声音,像路边踢开的石子。
“到时候成绩下降她爸妈又得怪你。”
夏恋没解释孟心悦来这儿的原因,只说:“她这次考得还行。”舅妈说:“那是她努力。”
是了,就是这样。
成绩好是因为努力,成绩不好就是被朋友带坏。大人总有一套自圆其说的本事。
夏恋不再接话,转身离开。
“对了,“舅妈叫住她,“你小舅换的衣服在阳台,你记得带回去洗了。”夏恋看向阳台,几株盆栽被风吹得左摇右晃,小舅的衣服就搭在洗衣台边。她出去抱起衣服才发现湿了大半,裤腿沾着污泥。她问小舅今天去哪了。
徐立新把脸转到她这边,一双眼睛还停在电视上,说:“今天去……去捉螃蟹了。”
他语速很慢,说到后面像是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想了一阵,这才想起自己抓螃蟹摔了一跤。
夏恋走到他面前问:“跟谁?”
徐立新看着她,“和阿伟啊。”
“噢!"他站起来,端起桌上小鱼缸给夏恋,“在这里。”螃蟹在里面用钳敲缸,横着想往上爬,很快又跌下去。夏恋想起刘和伟说这段时间会帮忙看着他,下意识松了口气,“你别跟其他人出去,知道吗?”
徐立新点头说好,让夏恋把螃蟹拿回去,说完又坐回沙发看电视。夏恋一手拿着缸一手抱着衣服回家。
孟心悦还在拆快递,听到木门吱嘎声说:“我已经把饭给煮上了。”她用剪子剪掉多余线头,“这两天天气不好,咱们明天找个室内拍吧?去绿洲?″
“行。”夏恋把螃蟹和衣服放到一边,挽起袖子进厨房做菜。夏恋厨艺一般,孟心悦比她好一点,两人吃起来倒也没那么讲究。吃完饭洗碗,刘和伟弹了视频过来,孟心悦帮忙接的。手机摆在菜板旁边,说话的声音顺着洗碗的水流冲进下水道。刘和伟说谢闻明天过生日,他得去撑场子,这两天不在花州,让夏恋别太想他。
夏恋说不会。
刘和伟就骂她没良心。
夏恋问起抓螃蟹的事,刘和伟说下午去小河沟捞鱼,就带着徐立新一起去了。说到一半,他似是想起什么′嘶′了声,摇摇头。夏恋瞥到一眼,问:“怎么了?”
刘和伟咬着烟说:“没,应该是我想多了。”晚上夏恋搭配第二天要拍的衣服,孟心悦用发夹帮她调整尺寸大小,小声嘟囔:“难怪这种不收腰的衣服得坐着拍,我都不敢想这种裙子穿我身上是什么效果,跟个睡衣一样。”
浅绿色的雪纺吊带长裙,长裙下摆做了不规则设计,雪纺布料轻,裙面又叠了一层柔纱。灯照在上面,落下灰一度的阴影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夏恋对着镜子转了半圈,蝴蝶纷纷从裙摆飞出。“再搭件开衫?"她问。
“也行。"孟心悦扭头去衣柜翻找,“要什么颜色,杏色,白色?”夏恋捏着后腰戳到自己的发夹,“都试试看。”店家这次寄来都是即将上新的夏装,裙子居多,光是挑配饰都花了好一阵。夜里又开始下雨,冷风灌进屋里,夏恋冷得缩肩膀。孟心悦去关窗户,却注意到她书包侧袋那瓶牛奶,动作一顿,扭头问:“陆利津天天给你送牛奶?“嗯。“夏恋双手绕后,捏住拉链的拉头缓缓往下,肩胛骨在她动作下异常明显。拉到一半被线头卡住,她背过身对着镜子,扭头去看,将拉链往上提了提“为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就不怀疑他?"孟心悦走过去帮她把线头理出来,拉链顺滑到底。
夏恋双手交叉脱下裙子,说:“他想谈恋爱。”“什么?"孟心悦以为自己听错了,把手里的白裙拿给她,“他还真喜欢你啊?”
“不喜欢。"夏恋动作很快,穿好扯了扯裙摆,视野中放在床头的手机亮了一下,她没在意,“他也没告诉我为什么,但不是喜欢。”孟心悦脱口而出:“那他有病吧?”
夏恋笑笑:“说不定。”
孟心悦又问:“你答应了?”
“没。"夏恋说,“我不信他。”
“所以他就每天送奶博取你的信任?”
夏恋想起某个早上,沉吟片刻,“也送过蛋,被我扔了。”孟心悦:…?”
徐立新在晚上九点才从隔壁回来。
夏恋裹着衣服下去开门,风裹着雨飘到脸上,面颊一片冰凉。徐立新缩着肩膀往屋里钻,嘴里不停念叨着好冷好冷,人却没上楼,往孟心悦拆快递那儿一蹲,开始翻纸箱。
夏恋问他在干嘛,徐立新说:“馆子后面有小猫,会淋到雨。”他大纸箱叠小纸箱,加了些泡沫塞在中间,又拿了件毛衣铺在里面。职高学校过来这条街有几家餐馆,馆子老板平时会喂流浪猫,徐立新没事喜欢买火腿去喂。
夏恋没想到他还记着那几只猫,微不可闻轻叹一声,拿过纸箱,“我去吧,你先上去。”
徐立新想一起出门,夏恋说:“放好我给你拍照。”徐立新垂下脑袋,瓮声说了句好吧。
外面在下雨,夏恋提起裙角交叉打结系在一起,撑着格子伞出了门。雨丝在路灯下连成道道银线,落到脚边又化成一个个句号扩散。她快步走到餐馆后面,在忽明忽暗的路灯下找到堆放在屋檐下的废弃蜂箱。木板上用来遮雨的塑料膜凹进几道浅水坑,几只猫躲在木箱里叫唤。声音细微尖锐,像倒刺。
夏恋横侧着把纸盒放进蜂箱,似是感受到生人靠近,猫的叫声更大了一些,她不由放缓动作。
放好纸箱,夏恋抬肩将伞柄夹在颈侧,歪着头将薄膜一侧牵起,把水倒出去。又扯下手腕的皮筋把塑料一角膜固定到焊接的防盗窗上。做完这些她摸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弯腰看了眼里面的猫。总共四只,身体紧紧挤在一起,发毛有些湿,都缩在木箱最里侧,还没躲进纸箱。她对准纸箱拍了两张照片,正要收起手机,眼尖瞥到状态栏的未读消息,点进去,才发现是一个小时前陆利津发来的消息。雾失楼台:【你在家吗】
夏恋有些莫名,点进符号回了个问号。
她往前走出巷子,餐馆立在门口的特色菜招牌有些破旧,风一吹呼呼作响。她想了想,又发了一句过去:【在家,有事?】陆利津却没再回复,不知道是不是没看到。夏恋把手机放进口袋,抬步往前,几声急促的犬吠在身后响起,旋即一股力扯住她的外套。
哈姆雷特咬住她的衣摆,见她回头,松口着急叫了两声。夏恋认出它,愣神一瞬,“你怎么在这儿?”它毛发全湿,脖子一圈的毛发逆翻,套牵引绳的链条不见了。哈姆雷特转身朝前面走两步,又回头看她,鼻音发出细微的嘤叫,一双眼睛漆黑可怜,像在哀求。
夏恋下意识想到什么,跟上它,“陆利津呢?”哈姆雷特汪叫,脚步加快跑,却又频频回头看她跟上没有。夏恋顾不得其它,拿出手机给陆利津拨语音。忙音后自动挂断,系统显示无人接听。
哈姆雷特带她走进上次送陆利津回家走的那条小巷。七拐八绕,天空银白乍现,在黑暗中撕开一道口子,照得四周惨白一瞬,夏恋脚步一顿,整个人被定在了那儿。
少年靠墙坐在地上,头低垂着,血痕混着雨水从他额角流下,几乎染红了半张脸,触目惊醒。后颈脊骨凸出,嶙峋,单腿屈着支撑着身子,手无力垂在两侧,手机掉到旁边坑洼,有一半泡在水里。夏恋呼吸停滞,眼睛微微睁大,一动不动盯着重新恢复变黑的角落,冷雨的寒意顺着脚底涌遍全身。
哈姆雷特细声哼叫,用鼻子去蹭他的脸,舌头贴过脸上的血迹,鸣咽明显,焦急地来拽夏恋裙角。
“陆利津!”
夏恋丢了伞,两步上前蹲身托起他的脸,轻拍脸颊喊他名字。“你醒醒陆利津!”
瓢泼大雨哗啦淋下,耳边只能听见心脏咚声跳动,一下一下挑着她的神经,传到鼓膜。
他额头温度烫得吓人,脸却是冰的,血腥味清晰蹿入鼻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