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堂下疏枝雪清香
正走神,就听到一旁传来金属碰撞的清脆声,谢苓下意识侧头朝门边看去,才发现是谢夫人的贴身侍女玉书,揭开了屋八角兽鎏金铜炉的盖子,往里头添香。
不一会,铜炉便香气袅袅,青白色的烟从缝隙里弥漫开,谢苓动了动鼻尖,嗅出这是雪中春信的香气。
像是雪的味道,掺杂着一些沉檀的味道,有些偏冷。谢苓不知为何会忽然想起谢珩身上的味道。他身上便是冷香,只不过比雪中春信更冷,且带着微苦。
她本来还觉得挺好闻的,但一联系到谢珩,顷刻间就觉得令人浑身不适,坐在这香气里,仿佛被他包裹了似的。
谢苓拿起帕子沾了沾鼻尖,有些烦躁。
一旁的谢君迁看到谢苓的动作,猜到她不喜欢这屋里熏香的味道,于是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个圆形的小瓷瓶,温声道“里头是我调配的醒神香,你抹在人中试试。”
谢苓看了眼正和禾穗相谈甚欢,似乎已经忘了他们兄妹俩的谢夫人,默默接过了瓷器。
“多谢兄长。”
她打开瓷瓶的盖子,用指尖挑了一点香膏,抹在鼻下,一股清凉的花香朝盈满了鼻腔,盖住了雪中春信的冷香。
兄长调配的这香膏…味道像极了小时候她给兄长送的香囊。那时候她才六岁,初学女红不久,为了让家里人高兴,一口气做了四个香囊,里头塞了府里嬷嬷帮调配的香料,她为显示独特,还令加了些干薄荷叶。只是她清楚记得,这香囊分明被他们丢在了一边,最后是出现在在侍女打扫掉的废布料里。
而这香膏的味道,真的很像,尤其是若有若无的薄荷气味。谢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乳白色的膏体上,轻轻盖上了盖子。或许只是碰巧罢了,兄长怎么还会记得那个被随手丢弃的香囊呢。她将香膏随手放在荷包里,谢夫人也正好同禾穗说完了话。对方似乎是刚想起来还有兄妹俩在场,颇为懊恼地揉了揉眉心,语气歉疚“瞧我这记性,跟穗穗聊得太投缘,竟将你们晾在了一旁。”“你们兄妹可莫要多心。”
谢苓赶忙摆了摆手,温顺道:“谢夫人言重了。”谢夫人笑笑没说话,拍了拍禾穗的手,让她坐回谢苓身边的椅子上,才看向谢君迁说道“你就是谢苓的兄长,是叫”谢君迁站起身,拱手一礼回道“回夫人,晚辈谢君迁,字少浔,前来拜谒。”
“不必多礼,快坐吧。”
“哎,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前些日子老爷还提过你的名儿的。”谢夫人看起来有些愧疚,她拿起茶盏,撇了撇浮沫,转而问道“听闻陛下仁慈,给你赐了个三进宅院?”
谢君迁点头称是。
谢夫人的目光便轻轻落在了谢苓身上,毫不避讳,意味十分明确。是在问她何时搬走。
谢君迁面不改色,只是眼底冷了几分。
他何尝不想让谢苓远离谢府,远离这群豺狼虎豹。可一来谢珩不放人,甚至派了暗卫跟着小妹,二来宅子刚打扫干净,仆从和日常所需都还未采买,小妹过去也不太方便。谢夫人,也太过着急了。
按道理一个容貌姣好的女郎,他们不该着急推出去才对,毕竟以主家来看,小妹是再好不过的联姻工具。
思索间,谢夫人又说话了。
“既然来了,不如在府里住几日?”
这就是客气话了。
谢君迁婉言拒绝,谢夫人便再未提及此事,也未开口说让谢苓搬出去的话。一时间暖阁里静了下来。
谢苓有些热,或许是手心出了汗,虎口的伤口微微发痒,她忍不住用手摸了摸包裹的纱布。
谢君迁看到了小妹的动作,站起身来想要告辞。就听到门外有侍女高声通禀“老爷回来了!”在一旁侯着的玉书和玉画赶忙去拉开暖阁的门,为谢家住挑起厚厚的门帘,又帮他褪下深蓝色的棉氅挂到檀木架上,便躬身退回了一旁。谢苓几人站起来给谢家主行了礼。
谢家主应当是刚从宫里回来,面色看起来不大好看,见到几人行礼,也只是略微颔首。
“不必多礼。”
淡声说完,便冷着脸坐到谢夫人对面,端起侍女上的茶,浅啜起来。谢夫人拿起帕子擦了擦他眉睫上的霜,笑着介绍“老爷,那便是谢苓的兄长,还有谢苓左手边那个小姑娘,是咱们珩儿的救命恩人,叫穗穗。”“穗穗这姑娘我越看越喜欢,索性收了做干闺女。”谢崖嗯了一声,显然对这种事不怎么感兴趣,听到要收穗穗做干女儿,也只是抬眼打量了一下,看小姑娘模样清秀,天真纯善,便点头应了。对他而言,谢夫人是再称职不过的妻子,她不会乱来,认孤女做干女儿,不过小事一桩。
待半杯热茶下肚,在皇帝那受得气才压下来。他这才放下茶杯,缓了脸色,正眼瞧起这个不过几日,就得了皇帝宠信的青年。
谢君迁一身白色长衫,脊背挺拔端坐在椅子上,眉目清正,气度疏朗温润,样貌放在建康城,也是一等一的好。
玉质金相,人中龙凤。
谢崖想起来谢君迁的传闻。
坊间传他文江学海,有经天纬地之才,因一首七步诗,被早已关门的归白先生破例收为弟子。说是若不是谢君迁突然想入朝为官,那麓山书院的下一任山长,便是他。
更有甚者说,谢君迁的才学能耐,对比建康二子,有过之而无不及。之前谢崖对这些传闻一向嗤之以鼻。
在他眼里,一个穷酸旁支出身的,怎么比得过他们世家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呢。
直到今天见到谢君迁,他方知自己有些狭隘。眼前这青年…不说比得过珩儿,却一定比得上王家那个性情暴虐怪异的王闵。
一个旁支,是不能压嫡支子弟的,不然他们的脸往哪里搁?更何况对方似乎效命的是皇帝。
谢崖端详着谢君迁,良久,说道“听闻归白先生是你老师?”谢君迁道“回家主,是。”
谢崖捋了捋短须,笑着起身,一派温和儒雅“正好府中有小辈向往麓山书院,你随我来书房,给我说说书院的情况可好?”谢君迁自无不应,他站起身来,朝小妹微不可查得点了下头,又向谢夫人告礼,便跟随谢崖出了暖阁。
人走了,谢夫人本也没什么要说的,她打了个哈欠,说道“耽误你们这么久,时候也不早了,早早回去歇着吧。”
说着她又满意地看着禾穗道:“你先住苓娘那,改日我让人把旁边的云霞院腾出来,你再搬进去。”
禾穗朝谢夫人扬起个甜笑,屈膝道“谢夫人关怀。”谢夫人嗔道:“还叫什么谢夫人,要叫什么?”禾穗脸红了红,扭捏着轻声唤了句“干娘。”谢夫人这才满意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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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留仙阁,谢苓便让侍女安排禾穗去旁边的厢房歇息。雪柳之前随谷梁老将军前往荆州,本就速度比她跟谢珩慢,因此听闻谢苓落崖后,便着急忙慌让人把她送回了建康。她比谢苓要早三天回谢府。
因此谢苓一回来,她便哭兮兮得抱着对方不撒手。“小姐,你可吓死奴婢了,怎么就这么想不开跟二公子跳崖呢。”谢苓揉了把雪柳的脑袋,安慰道“事出有因,你容我慢慢说。”“先替我更衣。”
雪柳这才擦擦眼泪松开谢苓,帮对方把披风脱了,又在碳盆里加了几块碳,将其他侍女遣了出去。
谢苓坐在罗汉榻上,雪柳搬了个凳子坐到她腿边,竖起耳朵听她说话。“主子,你说。”
谢苓喝了口热茶,舒出一口气,才慢慢说道“我是确定他不会有事,才敢跳的。”
“你想想,若你看到有人能为你跳崖,你会对这个作何想法?”雪柳不加犹豫回道“我肯定觉得这人肯定特别重视我,甚至不惜放弃性命。”
谢苓点头,继续道“那你日后会如何对这个人?”雪柳道“自然是有求必应,无比信任。”
说完,她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家小姐的意思。“原来是这样!”
“二公子肯定特别感动,以后会对您有求必应的!”谢苓却摇了摇头,轻笑一声:“他这样的人,不会对任何人有求必应。”“但有一点你说得对,他日后,会对我多几分信任,并且觉得我会为他献出生命。”
“从而…放松警惕。”
雪柳似懂非懂,最后疑惑道:“可小姐,你是怎么确定二公子不会出事的?”谢苓眨了眨眼,神色狡黠:“这个嘛…自然是秘密。”其实很简单,梦里他未出事。
事实证明她判断是对的,哪怕偶有事情与梦不同,出现偏差,可大体上是不会错的。
谢珩落崖受伤,算准了威叔父女会救他,随之可以光明正大接近二人,然后谈条件,达成目的。
雪柳小脸一垮,拉长了声音“小姐一-”
谢苓莞尔一笑,喝了口茶,问道“兰璧那边如何了?”雪柳正了神色,压低嗓音道“已经认祖归宗了,听说驸马发了好大的火,但最后不知为何忍了下来,还把兰璧接回了府。”谢苓倒是不意外,谢珩给的那匣子东西,是足够向长公主证明兰璧身份的。她道“秦璇呢?对兰璧什么态度?”
雪柳道“奴婢听说二人一同出席宴席,相处十分融治,并不生分。”谢苓望着窗外结冰落雪的小池塘,若有所思。不应该。
梦里秦璇和兰璧,可谓是水火不容。
难不成二人的融洽,是装的?
谢苓沉吟一番,说道"拿笔墨来,还有上次咱们买的漆红鎏金名帖。”雪柳称是,站起身从内室的书案上拿了笔墨和名帖出来,放在罗汉榻上的小几上。
谢苓提笔在名帖上写了几个字,转而合上递给雪柳:“明日去给秦璇和兰璧下帖子,就说有关林华仪,请她二人后日巳时末刻去宁谷酒楼会面。”雪柳应下,将帖子好生收好。
“小姐,奴婢已经唤人烧了热水,可要沐浴歇息?”几日舟车劳顿,身上又带着伤,确实浑身疲乏酸软的紧。谢苓点了点头,雪柳便出去唤侍女备水和沐浴用的香膏澡豆了。大
另一边,荆州边境。
乌云压顶,天幕低垂,满天鹅毛大雪,淹没了山河草木,一片素白。“驾”
谢珩身披氅衣,头戴兜帽,带领几名黑鳞卫踏雪速行。马蹄飞奔间雪屑四扬,留下的蹄印又瞬间被新雪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