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系之舟终有归(1 / 1)

枕南柯 炩岚 13933 字 1个月前

第97章不系之舟终有归

谢夫人顿感头疼欲裂。

她抬手按住额侧,这才听清了身边丈夫在说什么。“佩竹,你怎么了?”

“是不是头疾又犯了?”

谢夫人摇了摇头,侧头安抚一笑“我没事,,夫君莫担心。”谢家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若是不舒服,就先回去歇息。”“家宴而已,没那么多规矩。”

谢夫人笑了笑,眸光如水,似乎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丈夫“多谢夫君关心,我只是有些担心玉娘。”

闻言,谢家主的脸色也黯然几分。

他有很多孩子。

当贵妃的筠娘,做将军的择儿,还有谢珩,这个一身反骨的白眼狼。以及.………那个亲手被他和妻子毒杀的锵儿。他唯独上心教养,捧在掌心疼爱的只有玉娘。可那谢苓好毒的心思,居然对玉娘动手,还勾得谢珩无条件维护。

可怜他的孩儿咳血不止,身体虚弱到连下床吃年夜饭都做不到。冰冷的目光落在谢苓姣好的侧脸,谢崖捏得指骨咔嚓一声轻响。总有一天他会让她给玉娘赔命。

谢夫人看着自己丈夫虚假的关心,内心毫无波澜,一片死寂。虚伪。

若是她第一世,定觉得自己嫁了个温柔又体贴的好男人。可经历这么多,她早就知道谢崖在外头养了个金丝雀。

应该再等一会,那女人就该来催促了。

果不其然,谢家主坐了一小会,就找借口说同僚有要事相商,匆匆忙忙站起身披上氅衣。

“佩竹,我晚些回来,你莫等,早些休息。”谢夫人轻轻点头,温柔笑着摆手“夫君路上小心。”谢家主眉眼舒展了几分,带着长随疾步离去。谢二夫人看着两人温馨亲昵的互动,虚弱蜡黄的脸上扯出个笑,直勾勾盯着谢夫人说道“大嫂和大伯哥的感情真好。”“我真是…好羡慕啊。”

此话一出,席间的大人们都静了下来,唯独听不出机锋的小辈还在和周围的人说笑。

谢夫人回看向谢二夫人,笑道“二弟也很敬重你。”“不是吗?”

谢二夫人凹陷的眼眶中嵌着两颗黑沉沉的眼珠,像是蒙了层灰,神情有些迷蒙的奇怪,她还想说话,忽然被一旁的谢二爷扯住了胳膊。谢二爷心中暗骂这疯女人又开始莫名奇妙发癫,站起身强行把她扯起来,朝谢夫人道:“大嫂,兰槐她最近情绪不太好,您别介。”“灵音去世后,她受的打击太大了。”

“我先带她回去。”

谢夫人大度道“无妨,同是母亲,我理解的。”谢二爷连连道谢,强拉着自己的妻子离开。谢苓看了眼谢二夫人的背影,咽下了口中的糕点,若有所思。这谢二夫人,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这顿年夜饭除了还未懂事的孩童,其他人都没什么心思吃。席间安静的很,也就老太君来的一会,有小辈前去磕头讨赏,才有几分过年的热闹。

席散后,离子时也就还有两刻,谢苓命人在二楼看台处摆了火炉和矮桌,然后亲自去邀谢珩。

谢珩没拒绝,跟着她到了地方,二人隔桌对坐。谢苓笑眯眯看着对面的青年,抬手斟了杯酒。“堂兄,一会子时一过,就到新的一年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

屋内的暖黄明亮的烛火透过大开的阁门,和天幕上浅淡的月色,交织成网,洒在少女肤如聚雪的脸颊上,在她琉璃色的瞳孔中映下摇曳的光,动人心魄谢珩接住她递来的酒,疏冷的眸底划过暖光。他勾了勾唇角,轻轻颔首“是。”

“是一起过的…第一个新年。”

话音刚落,子时的钟声随之响起,穿透夜幕,余音不散。“砰”的一声,紧接着绚烂的烟火在天际炸开,将整个黑夜照亮。谢苓将准备好的新年贺礼拿出来,推到谢珩跟前,嗓音温软“祝堂兄此后的日子。

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

绚烂的烟花宛若五彩星河,倒映在谢苓明亮的乌眸。她的眼中盛满烟火。

他的眸底倒映她的笑颜。

谢珩凝望着她的眉眼,轻轻打开了眼前的红漆小匣子。清淡沉静的檀香味扑面而来,匣子里躺着一串小叶紫檀十八子佛珠,其中夹着一颗菩提子。

他拿起来,看到了每颗珠子上都雕刻着莲花,菩提子上是他的字,士衡。“堂兄,我的雕工有进步吗?”

“上面的莲花可都是我一点一点刻出来的。”眼前的少女正撑着下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像两颗上好的玉石坠子。手中的佛珠纹路粗糙,少女清软的嗓音和热闹的烟花声索绕在耳际。他的心,像是被火燃烧融化了的雪酥糖,软得似乎没有力量跳跃。“很好。”

“我很喜欢。”

“我……我也有东西给你。”

谢珩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从宽大的袖摆中拿出个长条状的盒子,递给谢苓。谢苓不意外他会送东西,抬手打开了精致的木盒。看到里头东西的一瞬,她柳眉微挑。

倒是和她想的不太一样,里面是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缠丝粉玉镯。上面的缠丝做工精美,像是金色的花枝缠绕。但玉镯的成色一般。她将玉镯套在手腕上,抬起来给谢珩看。

“多谢堂兄,这镯子真漂亮!”

雪肤粉玉,相配至极。

谢珩唇角微不可查的扬了一下,声音清冷却柔和:“这镯子另有玄机。”“我演示给你看。”

他站起身,示意谢苓也站起来,然后走到她身后,微微俯身。抬起手臂环绕着她,将她半圈在怀中,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对准阁门,另一只手轻按在玉镯上的机关扣上。

“咔哒”一声轻响。

谢苓看到眼前飞射出几道寒光,眨眼间没入阁门的门板。是银针!

她双眸一亮,下意识侧过头去看谢珩。

两人瞬间鼻息纠缠。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侧耳边,她脊骨蹿起一阵酥麻,双腿一阵发软。谢苓慌乱的离开谢珩的怀抱,双颊莫名有些发热。谢珩抿了抿唇,站直身子,注视着眼前少女的面容。她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纷乱,一缕头发越过小巧的耳,垂在她脸侧,双颊浮上一团红云,像是红灯映雪。

他看着她,放缓了语气“这银针皆淬了毒,每次按动会射出三根,见血封喉,一击毙命。”

“盒低有暗格,里面是备用的银针,取的时候要小心些。”谢苓乱蹦的心y慢慢平复下来,她真心实意道谢“我记住了,堂兄。”“还有,这镯子我很喜欢。”

谢珩嗯了一声,虽然眉眼依旧疏冷,但她感觉得到他心情十分不错。称得上愉悦。

她心说自己果真送对了东西。

恩……谁说随便买的东西不行?只要话术够,照样能让人动心高兴。谢苓拾起桌上的酒杯,倚靠在栏杆前,笑盈盈看着谢珩。“堂兄,喝一杯吗?”

谢珩颔首,拿起酒杯,与谢苓并肩而立,碰杯对饮。夜空中的烟火绚烂,他侧头看着谢苓如玉的侧颜,眸光一片柔和。这样……也很好。

他转回头,目光望向遥远的天际,心中呢喃。希望日后的每一个新年,皆会如此。

大年初一,谢苓起了个大早,正坐在镜台前梳妆,准备出门去寻兄长,就见白檀急匆匆从外头来。

她许是走得急,冬日的早晨又冷,因此眉睫上挂了层白霜,脸也冻得通红。一进门,她就冲到跟前,站在谢苓旁边道“谢君迁他被太后罚了!”“刚刚我上街买包子,亲眼看见他被人从马车里抬出来,脸白得吓人。谢苓脸色微变,噌的一下站起来,头上簪了一半的簪子“叮当”一声落在地上,裂成两截。

“可有打听到怎么回事?”

白檀摇了摇头“我看了一眼就赶紧回来了。”谢苓眉心紧蹙,转头吩咐白檀“去叫赵一祥备车,我现在过去。”雪柳闻言,赶忙去把斗篷拿来给谢苓系上,然后忽然想起来赵一祥今儿不在。

她道“小姐,赵一祥今儿放假了,府里轮值的车夫只有三个,恐怕咱们指使不动。”

谢苓心沉了沉,说道“去问问堂兄。”

“他有自己的车夫,应当能借来用用。”

“走,直接去言琢轩。”

雪柳点了点头,和白檀一起快步跟着谢苓往垂花门那边走。刚走到垂花门跟前,就看到谢珩身着天蓝色氅衣,怀中抱着许久不见的狸奴,跨过门槛。

谢苓小跑过去,气喘吁吁停在谢珩跟前。

“堂…堂兄你要…出门吗?”

跑得太急,她说两个字喘一下。

谢珩垂眸看着她,单手抱着狸奴,腾出一只手给她顺气。“是要出门。”

“发生了何事,你慢慢说。”

谢苓点了点头,说道“我听说大哥被太后娘娘罚了,着急去看看。”闻言,谢珩了然。

这事…他是知道的。

只不过是假罚,并不是真的,谢苓若是现在去了,怕是要被太后记恨上。但这话他却不能明说。

沉默了片刻,他顺着狸奴的毛,安抚道“谢君迁没事。”“你现在不能去他那。”

谢苓一听来了气,正要问为什么,抬眸就撞进了对方清冽的双眸。火气瞬间被浇灭了。

她冷静下来沉吟了一番,发现确实是自己太冲动了。大哥若有什么事,以他的性子,昨夜就该有人来报信的。况且谢珩此人别的不说,倒是不屑于撒谎。她道:“堂兄,我大哥真没事吗?”

谢珩嗯了一声,语气柔和了几分“放心,他不会有事。”“若有什么变动,我会告诉你。”

谢苓这才放下心来。

谢珩道″吃早饭了吗?”

谢苓摇了摇头。

听了消息就急匆匆出来了,哪里来得及吃饭。谢珩的目光落在少女浅粉的唇瓣上,淡声道“薛怀文邀我去不月楼小聚,他夫人也在。”

“你随我去吧。”

他本来是打算推脱掉的,毕竞薛怀文这厮肯定有事相求,但……不月楼的点心不错,要提前一个月预定,让谢苓尝尝也是好的。再者,今日本就是让她跟会稽王见面的日子。让会稽王对她…一见钟情的日子。

想到这,他眼底微沉。

谢苓本想婉拒,但对上谢珩那骤然变冷,看起来不容拒绝的漆眸时,只好咽下拒绝的话,点了点头。

好凶。

都对她动心了还那么独断,谁要是做他妻子,不得被当成金丝雀圈养起来。谢苓腹诽了几句,安慰自己,培养“感情"嘛,从一起吃饭开始。谢珩把狸奴放在远福怀里,带着谢苓一同乘车去了不月楼。等吃到不月楼的菜肴和点心,谢苓心中的不情愿瞬间烟消云散。味道绝妙,不亏。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谢苓也跟薛怀文传说中那个极其泼辣的娘子,成了朋友。

回府的路上,谢珩忽然拿出一支桃花簪插在她发间。说是和上次送的桃花耳坠是一套,只是工期晚了些。谢苓不疑有他。

马车行至秦淮河岸西市的一间糖食铺时,谢珩叫停了马车。他道“玉娘还病着,吃不了旁的,我买些桂花糖和蜜饯。”“要一起看看吗?”

谢苓感觉有点奇怪,又觉得好像没什么不对。谢珩虽然对谢夫人和谢家主冷淡,但对玉娘确实挺好的。听闻前些日子还专门花重金,派人去西南那边寻医,因为传言巫医有办法解苏合散的毒。

玉娘才不到十岁,正是贪吃爱玩的年纪,现在却被困在病榻上,好多东西都吃不成。

谢珩疼妹妹,买些糖果给她,也是正常。

谢苓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跟他下了马车。

二人走到糖果铺前,就见里头已经排起了长队,一直延伸到街边。她咋舌感叹“这铺子好生火热。”

谢珩道“这是大靖最好的糖食铺,算是皇商。”也就是说,会给宫里送货。

谢苓倒是不太了解这些,因为她不怎么吃甜的。铺子伙计动作很麻利,两盏茶的工夫就轮到了谢苓和谢珩。她站在旁边打量铺子的装潢,辨认眼前方格里的各色糖品,谢珩则是点了几样品种,叫伙计装起来。

正等着,肩膀就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她没站稳,谢珩扶住了她的胳膊。

谢苓皱眉朝侧后看去,目光随之一顿。

只见那人一身玉带华服,浓眉大眼,看起来一身正气。正呆愣的盯着她的脸,然后又扫过她的发顶。不是会稽王司马湛是谁。

本来好好的心情,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

还说谢珩怎么如此好心,居然还主动请她吃饭,给她送簪子。原来在这等着呢。

谢苓压下怒火转回头,正准备先行离开,就被会稽王上前拦住了路。他先是朝谢珩打招呼“谢大人,好巧。”

谢珩嗯了一声“王爷来买糖?”

会稽王颔首,目光有意无意朝谢苓瞟,笑着说道“是啊。”“你旁边这位姑娘是……”

谢珩捏着纸袋的手微微收紧,目光落在会稽王春心心荡漾的脸上,越来越沉。他冷声道“是微臣堂妹。”

会稽王闻言眼睛更亮了。

他记得李木说过,曾在云台城寻到个唱戏的美人儿,前些日子查出来身份,正是谢珩堂妹。

李木本来说要直接掳来,但他总觉得太粗鲁了,再加上毕竟是谢家人,不好这么直接,打算从长计议。

而且说实话他也不大相信李木吹的,这女子是什么天上有地下无的绝世美人。

可今日一看,果真合他口味,就连头上的簪子,都是他最欢女子戴的粉玉。还很有缘,居然就这么撞上了!

金玉良缘呐金玉良缘。

正好侧妃位置不日便空出来一个,给这谢珩的堂妹正正好。一来她长得太得他心意,二来谢珩似乎对这堂妹十分重视。合心称意。

“谢大人若有空,可来本王府上坐坐。”

“哦,对了,可以把堂妹也带上,内子正好缺个说话的妙人儿。”谢珩道“是,改日定去拜会王爷,微臣先带堂妹回府了。”闻言,会稽王心放下一半。

谢珩不可能看不出他的心思,能答应邀约,那便是默认了要把她送给自己。他笑道“谢大人慢走。”

谢珩颔首,垂眸看向脸色苍白的谢苓,心口像被针扎了一下。他压下情绪,淡声道“回吧。”

谢苓没有吭声,乖顺跟在他身边,像是回到了曾经最疏远的时候。二人沉默着上了马车。

谢珩将纸袋放在小几上,目光落在谢苓紧抿的唇瓣上,几次想开口解释,却又觉得说什么似乎都太过苍白。

确实他想将她送人。

这是他不可更改的谋划。

最终,他只道“我不会害你。”

“你信我。”

话音落下许久,才传来谢苓闷闷的嗓音,像是夹杂着微弱的哭音。“我信……”

“我信。”

我信个鬼啊!

果然是薄情寡义的臭男人,这段时间又是撩拨又是送礼,对方照单全收,私下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还以为他改变主意了。结果并没有。

动心归动心,但女人怎么比得过权势呢?

谢苓虽说也预料到过这个结果,可现实摆在眼前的一刻,她不难过是假的。她不得不承认,撩拨他的时候,自己也会克制不住的心动。谁能不心动呢?

谢珩他惊才绝艳,容貌跌丽,对待她总有着特别。还好,她没像上辈子陷太深。

眼眶里的眼泪打转,她压下心头的酸涩,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谢珩,扬起一抹自以为很洒脱的笑。

“堂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我为你所用。”

“自然会听话。”

谢珩想抬手遮住她盛着水汽的双眸,却不敢靠近。他动了动唇,嗓间发出一声沉闷沙哑的嗯。一路沉寂。

二人回了府后,各自沉默着回了院子。

回到留仙阁后,雪柳和白檀看出来她情绪低落,二人便轮番安慰,最后演变成围在火炉边饮酒消愁。

白檀本是安慰她,结果喝着喝着自己先醉了,耍起酒疯,一会哭着说自己生不由己,实在对不起谢君迁。一会又骂谢君迁是混蛋。雪柳也醉了,趴在桌子上睡觉,嘴里嘟嘟囔囔的。谢苓凑过去听,才听到她说的是,要攒钱,好多好多钱,要小姐快快乐乐。看着醉倒在桌上的两人,谢苓忽然就觉得没那么伤心了。或许有人薄情寡义,但身边更多的是爱她的人。她抬手拨过雪柳盖住眼睛的发丝,给对方和白檀都披了衣裳,然后拎着酒壶,独自上了二楼。

倚靠在栏杆边,仰头阴云密布的天,就着冷雪灌入一口酒。烈酒入喉,刺得她胃火辣辣的,但也掩盖了心尖的酸涩。她目光越过垂花门,遥望向灯火明亮的言琢轩,露出哂笑。不甘心。

实在不甘心。

无关情爱,她只是觉得自己上辈子情场不顺,怎么这辈子还能撩拨男人失败呢?

还是想试试。

再试最后一次。

她想知道,若让他失去对自己的掌控,他会如何?是发疯失控,还是无所谓。

大年初一后,说来也奇怪,天气忽然就由晴转阴,开始飘起雪来,一连下了几日,四处都白茫茫的。

按道理说都快到春天了,不应该下这么大的雪。虽说瑞雪兆丰年,但雪这种时节,雪太大反而不是好事。

谢苓迅速收拾好心情,也忙活了好几天。先是去见了兄长,跟他秉烛夜谈,解释了谶言的事,说了自己的打算,求他将自己的八字呈给皇帝。兄长最开始自然不同意,但等她说清利弊,最终也还是点头了。谢珩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阻碍皇帝和其他士族查到她的身份,甚至不惜派人去阳夏衙署改了她登记的出生年月。

谢苓本来也不急,觉得王氏迟早会查到,毕竞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但自从大年初一那天碰到会稽王,她就觉得不能再拖了。她想了许久,觉得谁来暴露她的八字都不稳妥,会遭到皇帝怀疑。但兄长不同。

他与她一母同胞,又是皇帝手里的一把刀。她很了解皇帝,司马佑这人疑心病很重,又极其自负。对于他而言,兄长将她主动送给皇帝,是投诚的表现。

妹妹都在他手里握着,又有天女身份,谢君迁焉能不听他的话?事实证明,她判断的不错。

兄长在大年初四将她的八字暗中呈上去后,皇帝大喜,但毕竞疑心病重,直言要等十五那天的天象对应才行。

若是对不上,兄长就要承担皇帝和朝臣的怒火。听闻这些,谢苓的心放了下来。

十五的天象绝对不会有错,她只需要做好最后一件事。最后一次,试图拨动谢珩的心。

大年初十,下了七八天雪的建康城,难得回暖。冬日倦怠,照在窗纸上雾蒙蒙的,日光晕成一团模糊的暖黄。窗外枝头上的鸟雀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谢珩坐在书案前,无心批阅卷宗。

自从那日见过会稽王后,谢苓虽一如往常同他打招呼,甚至一起用饭。但他总觉得不对。

就像是花缺了花蕊,树枝缺了鸟雀,空荡荡的。以至于他本打算初四去会稽王府的事,一推再推。他利用她够多了,从白檀到禾穗,从兰壁到长公主。这次他想给她点时间。

也给自己点时间。

不知想了多久,金乌上移,日光跟着转移,慢慢照射到了他的眼睛。刺目的光线笼回了他的神思,一抬眼,就见远福正准备把窗子上的纱帘取下来,遮挡太阳。

阳光被纱帘隔去了大半,斑驳的光影落在他疏冷的眉宇。他道“谢苓呢?今日在做什么。”

远福道“回主子,苓娘子方才出门去了,留仙阁的人来报…说到这,远福有些犹豫,他硬着头皮结巴道:“说她要去太清湖岸见…见余家小公子。”“咔嚓”

话音落下的一瞬,谢珩手中的狼毫笔应声而断。远福打了个哆嗦,战战兢兢收回目光低下头。半响,他才听到自家主子开囗。

“备车,去太清湖。”

声音像淬了寒冰。

远福忙不迭应声,撒腿往外跑。

谢珩站起身,垂眸看着断裂的狼毫,面无表情丢到桌面上,拿帕子擦掉沾染在指节上的墨点。

余有年。

她为何要找那个蠢货,还是在太清湖。

是想像给他送及冠礼那次,在湖心亭再同余有年表白一次吗?谢珩漆黑的眼底一片冰冷,隐隐透着杀意。大

今日的天格外暖,太清湖上的薄冰化了大半,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银光。岸边有不少人在垂钓赏景。

远远的,谢珩就瞧见湖边的两道人影。

一高一矮,离得极近。二人言笑晏晏,看起来相处甚欢。谢珩觉得碍眼的厉害,让车夫把车停在离谢苓极远的地方,冷着脸,独自一人朝岸边走去。

待走到离二人还有五六十步的时候,他停住了脚步,不知怎么想的,侧转脚步站到了身旁那颗粗壮的枯树后。

谢苓正有一搭没一搭跟余有年说这话,忽然余光就瞥见了不远处的树后,飘出一片青色衣角。

她皱了皱眉,心说谢珩怎么不直接过来。

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

她仰头看向余有年,心中默念对不起,然后眉眼弯弯,展露笑颜。“余公子,等我离开谢府,就同你一起。”嗓音清软雀跃,眉眼带笑。

树后的青年,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

谢珩心口一窒,沉下了脸。

他紧紧盯着谢苓的脸,目光晦暗不明。

良久,转身大步离去。

谢苓一直注意着树后的动静。

其实方才她回答的是,余有年说带她一起看边塞风光的话。她故意说得模棱两可,就是要看看谢珩的态度。想看看他会不会失控出来。余有年自然不知道眼前少女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他只觉得心花怒放,高兴得几乎头晕眼花。

她同意和他看边塞风光,是允许他追求的意思吧。少年马尾一甩,咧嘴露出一口白牙:“苓娘子,等我从边疆回来,马上就跟皇帝讨个长假,带你去边塞看风光!”

谢苓朝余有年笑着点头,余光落在枯树后,发现那片衣角已然消失。走了?

就这么走了?

谢苓杏眸一暗,心沉到谷底。

果然还是输了。

她无心再逗留在太清湖,随便找了个理由,给余有年赔不是,随后乘车回府了。

月上柳梢头,言琢轩一片安静。

值夜的小厮在耳房里打呵欠,强撑着精神听卧房里主子的动静,时不时给炉子添碳,将冷了的茶水换成新的,重新煮上。不知何时,外头呼啦啦刮起大风,将窗扇拍的噼里啪啦作响,寒气顺着门窗的缝儿溜进屋,冷得小厮一激灵。

他赶忙起身把窗户关严实,支起耳朵听卧房的动静,好一会,确定一向浅眠的主子似乎没醒,才放下心来。

小厮又坐回去,靠在椅背上打盹儿。

卧房内一片昏暗,此刻谢珩闭眼躺着,如玉的面容上凝着一团阴云,眉心紧蹙。

白日里太清湖听到的话,无时无刻不在耳边萦绕。谢苓她居然敢。

她怎么敢。

明明之前还在说喜欢他,结果现在就要投入别人的怀抱。余有年他哪里好?是图他不学无术,图他样貌丑陋,还是图他幼稚愚蠢。更何况,她既是他的棋子,那便是他的所有物,岂容他人觊觎?就算他要把她送人,那也只是暂时,日后会补偿她的。谢珩睁开眼,盯着幔帐,一片清醒。

这他头一次尝到辗转反侧一夜难眠的滋味。直到窗外蒙蒙亮,天际泛起鱼肚白,他终于做好了决定。她既想要情爱,看在她往日乖巧,用起来趁手的份上,也能够勉强给她几分。

他不会成亲,也不会再将她送人。

只要她乖乖听话留在身边,分她一丝情爱又何妨。打定主意,谢珩揉了揉眉心,压下倦意翻身坐起。计划有变,他需要重新部署。

雁声那边…怕是要有些麻烦。

正月十五,上元节。

大靖有旧例,上元节五城兵马弛夜禁,百姓张灯饮酒为乐,共赏圆月。建康城中的百姓白日就挂上了花灯,路边的摊贩也将各式各样的花灯摆了出来,等待着夜里花灯集市,人流多时卖个好价钱。谢府也挂了不少灯笼,装扮的倒是年味很足,只是府里的主子之间没怎么走动,冷冷清清的。

谢苓差人去买了些漂亮的花灯,和院里的侍女小厮们一同挂在树梢房檐下,预备等夜里就点燃,不管怎样先好好过节。这是她在谢府的唯一一个,也是最后一个上元节。皇帝这次终于聪明了一回,听了兄长的话,将天女的事并未透露出去,并且有意引导朝臣向其他方向查。

因此其他士族还不晓得谶言上的天女是她,谢珩也不知晓皇帝已经知道了天女是她。

兄长说,等金乌西坠时,出现日月交辉之象,陛下便会赐下圣旨,以天女之名,迎她入宫。

抬手将最后一个花灯挂在树枝上,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总算是走到这一步了。

只是谢玩…近日有些奇怪。

初十那天,她本以为谢珩多少会有点反应,要么发怒软禁她,要么提前把她送去会稽王府。

谁知这人脸都没露,整日见不到人,听雪柳说,似乎每日天一亮就出门,夜里才姗姗归家。

也不知在做什么,又在谋划什么,会不会对她不利。想到这,她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雪柳看主子忽然又闷闷不乐,抬手替她紧了紧衣衫,安慰道“主子别思虑太多,等今日过后,咱们就脱离这儿了。”谢苓点了点头,驱散了纷乱的心绪,笑道“回屋吧,外头冷。”雪柳软了一声,主仆两人一同进了屋子。

午时过后,几日未见的禾穗忽然来了。

谢苓和她隔桌对坐在罗汉榻上,一人捧着杯暖茶。“女学近日可好?只放十五一天假吗?”

“还好,明天一早就得回去了。”

两人聊了几句日常,谢苓总感觉禾穗心不在焉的。她看着少女明亮的圆眼带着纠结,眼底一片青黑,沉吟片刻后,柔声询问“穗穗,有什么事可以告诉我。”

“我答应你父亲,好好护着你。”

“不管什么事,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尽力帮你。”提起父亲,禾穗眼眶微微发红。

毕竟才十四岁,一人远走他乡,怀抱仇恨,而父亲生死不知,怎能不郁结在心?

谢苓的温柔和善解人意,让她愈发愧疚。

她翕动着唇瓣,良久才开口。

“阿婵姐姐。”

“谢夫人……”

“她让我多跟谢珩接触,还告诉了我很多他的喜好。”“说过段时间就把我记在她小弟名下,好有个合适的身份。”闻言,谢苓微怔。

谢夫人这是想撮合谢珩和禾穗吗?

她一时想不通对方到底想做什么。

最开始谢夫人收禾穗做养女的时候,她就觉得十分违和,但禾穗没拒绝,她也不好干涉太多,只能暗中叫人看着点。后来谢夫人专门送禾穗去女学,她还当对方是真心喜欢禾穗,甚至花功夫培养。

没想到谢夫人居然抱着这心思,想把禾穗变成儿媳。可禾穗的身份…在谢夫人眼里就是个孤女才对。一般门楣高些的人家,给族中郎君相的都是门当户对的女郎。士族更不用说,讲究的就是门当户对。

她可不觉得谢夫人是不看门第出身的人,对方这么做,绝对是抱着什么目的。

甚至不惜花工夫培养,给禾穗换身份。

沉默片刻,谢苓凝视着禾穗的眼眸,神色认真,压低嗓音“你先照她说的做。”

“等今年开春女官考核,尽力考个好名次入宫来。”“做了女官,她的手就伸不了那么长了。”听了这话,禾穗茅塞顿开。

是了,她可以努力考个女官,这样不仅可以暂时摆脱谢夫人,还能离仇人更近。

想通后,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肚里。

她握住谢苓的手,保证道:“阿婵姐姐,谢谢你,我一定会考上女官。”谢苓反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穗穗,我相信你。”“一切有我,你尽管做。”

禾穗眼圈更红了,看起来要哭不哭。

谢苓拍了拍她的手背,眨了眨眼道:“好啦,不说这些,今晚一起去花灯集会吗?”

“我猜灯谜很厉害的,到时候你想要哪个我帮你赢哪个。”禾穗破涕为笑,用帕子擦掉眼泪,声音还带着闷闷的鼻音“我要兔子的!”谢苓笑道:"好,兔子老虎通通有。”

雪柳在一旁幽怨道“那我呢?”

谢苓扑哧一下笑了。

“当然也有!”

金乌西坠,皇帝司马佑站在太极殿外,抬头一眨不眨望着烧满红霞的天。钦天监擦着汗等在一旁,屏住呼吸等待。

终于,金乌落入地平线,而天尽头的月亮,也穿出云层,逐渐显现。日月交辉,一阴一阳,同现天际。

司马佑按捺不住狂喜,一把揪住后边钦天监太史令的衣领,哈哈大笑。“看见了吗,看见了吗,哈哈哈哈,"他双目发红,神情癫狂傲然:“日月交辉,阴阳合和,天女兴佑!”

太史令战战兢兢陪笑。

“是,是,陛下乃是真龙天子,更有天女相助。”“日后必然一统天下,兴我大靖。”

皇帝松开手,抚掌大笑“说得好!”

“赏!”

转而扬声道“来人,给朕拟旨!”

孙良玉躬身称是,佝偻着腰随皇帝进入大殿,趴在地台上,替皇帝拟旨。与此同时,皇宫之外,众大臣皆站于庭院观天,见日月交辉真如谶言显现,皆脸色震惊。

各怀心思,却鲜少有人觉得皇帝是那个被兴的“仁右”。谢珩负手立于窗前,看着日月交辉,日轮完全被远山吞没,天际陷入朦胧的黑暗,才缓缓收回视线。

饶是猜到会如此,但亲眼所见,却还是止不住心悸。若他再动作慢些,谢苓定会像指缝的沙,永远握不住。还好,她的出生年月,他提前派人改了,唯独谢君迁这个知情者,却算不上疏漏。

毕竞没有哪个亲兄长,能主动把妹妹送入火坑。谢苓怨了他这么多日,他忙得没空去解释,好在今夜表明心际,也不算太晚。

她喜欢他,不是吗?

二人也算是心心意相通,在一起是理所当然。这段时间他脚不沾地,力排众议将原本的计划改了,提前了余有年出征的日子,甚至还跟雁声打了一架。

为的就是能让她安心待在他身边,再也不要担惊受怕,不会被那些烂桃花迷了眼。

想到今夜会见她,谢珩淡漠疏冷的眉眼软了下来,眼底透出笑意。大

入夜,华灯初上。

建康城街道两旁,摆满了各色花灯,璀璨绚丽,交织倒映在秦淮河里,像是满天星河。

摊贩老板吆喝不停,孩童的嬉笑声不绝于耳,人群踏着光影穿梭其间,热闹非凡。

谢苓领着雪柳白檀和禾穗,在人流如织的街道上穿梭,时不时停在中意的花灯前猜灯谜,或是在摊贩那买些小玩意。自打来建康,她就没这么放松过。

四人玩得尽兴,走过一处面具摊时,一人买了一具。谢苓的是红狐狸面具,狡黠可爱。

白檀刚戴好,就被不知何时找来的谢君迁捉了手腕,不由分说拽走了。三人耸耸肩,有些无奈。

又顺着街道走了一会,三人停在一处表演打铁花的地方,兴致勃勃围观起来。

谢苓正瞪圆了眼惊叹,就被人轻轻拍了拍肩头。她回过头,才发现是远福。

“苓娘子,我家主子有请。”

谢苓面具下的脸一冷,琉璃色的眸子映着星火四溅的铁花,不耐烦的很。“远福大哥,劳烦您告诉堂兄。”

“我不去。”

“忙着看表演呢。”

一会就要进宫了,她懒得再演。

远福没想到谢苓会拒绝,他啊一声,愣在原地,随即着急起来。苓娘子戴了面具,人流有多,暗卫报的位置并不太精确,方才找人就耽误了许久,若是再不过去,怕是要耽误主子的时间。他现在谢苓后边,低声哀求“苓娘子,您就跟奴才走吧。”“主子给您准备了上元节最独特的灯会。”见谢苓没反应,他苦口婆心开始卖惨“您就随奴才走吧。”“您要是不去,主子非扒了我的皮。”

谢苓有些无语。

她转过身道“罢了,也不为难你,带我过去。”她倒要看看,谢珩又要作什么妖。

“雪柳,你跟禾穗逛逛了早些回,今儿晚上人多,肯定会有人贩子。”“别走散了。”

说着她把钱袋子解下来给雪柳,说道“买点喜欢的,我去去就回。”雪柳和禾穗有些担心,但碍于远福在场,也不好问,只能点点头应下,看着谢苓的身影被人群吞没。

远福引着谢苓到一处马车前,亲自为她掀开车帘,恭敬道“苓娘子,地方有些远,您上车。”

谢苓嗯了一声,打量了车身,确定是谢珩的马车后,安心上了车。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小半时辰,终于到了地方。谢苓掀开帘子一看,才发现是太清湖。

怎么又是太清湖。

她不懂谢珩的心思,只觉得男人心海底针。远远的,就看到几日不见的人正背对着她立在岸边。月色下,青年身形颀长,一身广袖月白长衫,衣袂随风翻飞,笼了层浅淡的银纱,飘然若仙。

他已经及冠,因此以玉冠束发,看起来多了几分端方温润。美则美矣,太过无情。

谢苓淡淡收回视线,提步朝他走去。

谢珩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了身。

谢苓停在离他一步的地方,端详着他。

只见青年手中提着一盏做工精巧的花灯,温暖的烛光映得他眉目如画,斯文清隽。

以往冷淡无波的凤眸柔和至极,上挑的眼尾带笑,温柔得令人诧异。谢珩也在打量眼前的少女。

她带着狐狸面具,黑白分明的杏眸盛着灯火,眼神复杂,充满着疑惑不解,以及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却唯独没有高兴。

心尖微颤,谢珩捏着灯柄的手紧了紧。

没关系,等他表明心际,她就高兴了。

想到这,他忽然有些紧张。

说起来也有些可笑。

他斩杀贪官污吏的时候不曾紧张,威胁父母的时候不曾紧张,面对群臣质疑时,面对百姓不信任时,都未曾紧张过。几个月前他吻她时也未紧张慌乱,亦或者有别的心思。可如今竞然心慌到手抖。

谢珩定了定心神,朝暗处看了一眼。

下一刻。

“咻、咻、咻……”

“砰!”

烟花直冲天际,于夜幕绽放,碎成斑斓的星火,飞速坠落。他向前一步,将花灯递给谢苓,眸中倒映着烟火和谢苓带着面具的脸,认真开囗。

“阿苓。”

“我曾误会你,利用你,对你不屑一顾。”“我知晓你予我心意,却一再逃避。”

“我……做了许多错事。”

他顿了顿,神情愧疚,语气越来越柔和。

“请你原谅我。”

“日后我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再担心受怕。”“你想要的,我都会给你。”

说完,他凝视着谢苓的双眸,将手中的花灯递了过去。“这是我亲手做的花灯。”

“听闻你喜欢鬼工球,我便仿照着,以它为原型做了个类似的花灯。”“看看喜欢吗?”

谢苓听着他真挚的表白,心口酸涩,又觉得可笑至极。她面无表情接过花灯,细细打量了几眼。

雕刻繁复,确实是鬼工球的样子,一看就用了心思。想必是天底下独一份的礼物。

但她现在……不需要了。

她握着灯柄,抬手将面具摘下,仰头看向比自己高许多的谢珩,忽然笑了。谢珩看着她唇角的笑,心口没由来的一颤。眼前的少女似乎一如既往乖觉温软,却在下一刻,俯身吹灭了他亲手做的花灯。

花灯寂灭,她笑得甜蜜漂亮,语气却清幽不明:“堂兄,逢场作戏的事情,你怎么还当真了?”谢珩瞳孔一缩,笑意僵在唇角,慢慢消失不见。他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干涩低哑的嗓音。

“为什么?”

谢苓笑道“你利用我,我也利用你。”

“哪有为什么?”

“你我只是利益交换不是吗?”

“堂兄,这可是你教我的呀,怎么能忘了呢?”谢珩垂眸,眼底一片灰暗。

满天的烟火还在绽放,和波光粼粼的湖水连成一片绚丽的海。可烟火下的两人,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

眼前的青年眼眸微垂,睫羽轻颤,看起来有几分委屈的意味。谢苓抿唇,不耐烦把花灯塞入他掌心,挥了挥手转身。“堂兄,上元节快乐。”

“希望日后,再也不见。”

刚踏出半步,她手腕上传来一股巨大的拉力,转而撞入熟悉的怀抱。雪松香侵袭而来,她被强硬的抬起下巴,扣住后脑。微凉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似乎在颤抖。下一刻,温热的唇瓣贴上了她的唇齿,堵住了她即将要说出口的话。谢苓瞪大的双眼,双手狠狠推着他的胸膛,却似乎更加激怒了他。他重重碾在她的唇上,强硬撬开她的唇齿,吞吐着她的气息,咽下她的味道。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骗子。

濡湿的唇舌/交缠,谢苓口中不受控制的溢出一声短促的鸣咽,她感觉自己要溺死在这个吻里,要被冷冽的雪松香侵袭吞没殆尽。眼角溢出泪水,她无力半软在他怀中,绵软的手掌抗拒的轻推了一下他的胸膛,狠狠咬了他一口。

脑后的手指却加重了几道,另一只手烙在她的腰间,颇有不管不顾的姿态,掠夺起她唇齿间的气息。

腥甜的铁锈味在二人之间弥漫。

她觉得自己唇舌发麻,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终于,不知过了多久,他放开了谢苓,二人唇间拉出一道暖昧的银丝。他微凉手指擦过她微微发肿、带着水光的唇瓣,喘息着将她狠狠嵌入怀中,嗓音低哑,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骗子。”

“小骗子。”

“这辈子休想甩开我。”

谢苓喘匀了气,狠狠推开谢珩,扬手就是一巴掌。“登徒子,你见鬼去吧!”

打完,她一抬眼,看见了谢珩泛红的眼尾和嫣红的薄唇。宛若谪仙坠落凡尘,沾染了俗世情欲。

他黑沉的凤眸翻涌着陌生的情绪一一疯狂、偏执,如同褪下斯文假面的野兽,充斥令人心惊的掠夺欲。

谢苓被看得心心里发毛,害怕对方又发疯,一言不发提着裙摆就跑。她未看到,身后的谢珩,摸了摸被打的侧脸,唇边勾起一抹摄人的冷笑。跑?

别说是皇宫,就算是天涯海角,他都不会放过她。大

当天夜里,谢府接到了一封圣旨。

封谢苓为右贵妃,即刻入宫。

另有册文言:

“位亚长秋,坐论妇道,听天下之内治,序人伦之大端,御于邦家,式是风化。惟尔赠阳夏县令二女谢苓,祥会鼎族,行高邦媛,体仁则厚,履礼维纯。有冲敏之识,不资姆训;有淑慎之行,自成嫔则。蕴此贞懿,灼其芳华,选躬之初,奉承先命。肃恭之仪,克称尊旨,銮舆比幸,侍从勤诚。祗事寿宫,备申哀敬,能尽其节,实同我心。久奉椒涂,载扬蕙问,勤於道艺,每鉴图书。动有筒规,必脱簪珥,进贤才以辅佐,知臣下之勤劳。谦让益勤,记功惟最,声流彤管,道洽紫庭。克副宫教,敬修壶职,眷求贤淑,用峻等威。百辟抗辞,六宫归美,宜崇礼册,俾举彝章。是用册曰右贵妃。往钦哉,无或居上而骄,无或处贵而逸,降情以逮下,诚事以防微。洁其粲盛,服其汗濯,敬循礼节,以率嫔御。膺兹嘉命,可不慎欤。"[1]

自此,谢氏二女位左右贵妃,共侍天子。

不系之舟,终有归宿。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