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明处暮云重(1 / 1)

枕南柯 炩岚 4285 字 1个月前

第106章晚霞明处暮云重

谢苓转身进了屋子,吩咐宫女去沏茶,斜倚在紫檀彩蝶百花罗汉榻上,等谢珩来。

脚步声逐渐清晰,她抬眼望去。

只见谢珩一身绛纱二梁进贤冠服,行走间朱色绶带随步履摆动,肤如冷玉,清绝无尘。

日光将他漆黑的眸子照得有些浅淡,即使是穿着斯文的朝服,也压不住他眉眼的疏冷淡漠。

谢苓缓缓收回目光,坐直身子,缓声道“谢大人所为何事?”谢珩走到谢苓跟前,微微躬身,拱手行礼。“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他姿态恭敬而冷淡,但那双极具压迫感的凤眸,却一眨不眨盯着谢苓的脸,眼底是令人心惊的掠夺感。

谢苓被盯得浑身发毛,却并不躲闪,迎上了他毫无恭敬之意的视线。俄而,谢珩唇角微勾,率先收了视线,自顾自坐到谢苓对面,声音听不出起伏“后日便是大典,微臣将流程列了清单,还请您过目。”说着,他从怀里拿出个折子,轻轻搁在二人中间的檀木小几上。谢苓挑眉,拿起折子打开,随意扫了两眼。折子上的字迹是行楷,有铁画银钩之遒劲,又有笔走龙蛇之潇洒,十分漂冗o

很显然,这是谢珩亲手所写。

字虽小,却一目了然,大典那天的流程事无巨细排列。她合上折子,随手放在桌面上,露出一抹温软的假笑“劳烦谢大人专门来这一趟。”

“您做事我放心,不必再来特别请示,按流程做便是。”谢珩眸光冷淡,凝在谢苓一张一合的丹唇上,随后视线上移,望着她明亮的杏眸,声线缓缓,音节迫人“娘娘不怕…微臣做手脚吗?”

谢苓轻笑着摇了摇头,意有所指“谢大人光风霁月,怎会乱来?”不等谢珩开口,她话锋一转:

“本宫盼着这场大典许久,若有人刻意破坏,叫我前功尽弃,那我也定叫那人事事落空。”

她笑盈盈看着谢珩,唇边梨涡若隐若现“谢大人,你会帮本宫好好把关,确保万无一失,对嘛?”

谢珩望着眼前的少女的笑颜,咽下了即将脱口而出的威胁。即使她在假笑,在和他打机锋,却依旧忍不住心尖发软。谢苓那双和他对视无数次的温软眼眸,此刻含着明显的讥讽冷漠,像是两颗结冰的琉璃珠,明明光华流转,却透出不半分热度。她浓卷的睫毛轻颤,上方的柳眉不扫而翠。或许是才午憩起身,乌发松松挽就,只簪着一支莲花簪,有缕青丝垂于雪白脸侧,被窗风吹拂,黑与白交织,格外夺目。

他指尖微动,倾身向前,为她把碎发别回耳后,隔着一掌距离,注视着她略微诧异的眸子,唇角扬起,声音轻而缓:“只要是娘娘想要,微臣自当竭尽所能。”

清冽的雪松香猝不及防贴近,微凉的指尖碰到她的耳廓。她没想到谢珩如此胆大妄为,敢当着一干宫人的面不加收敛,于是面带诧异看向他。

只见他淡色薄唇微张,话语伴随着温热的吐息,丝丝缕缕喷洒在她肩头,透过菱纱春衫浸入肌肤,带起一阵酥痒的颤栗。身侧的手指微蜷,她眨了眨眼,面色恢复如初,后仰拉开距离,恍若未感受到二人间旖旎的气氛,眉眼一弯回道:“那本宫就在此谢过大人了。”说完,她看向一旁偷瞄的白檀,吩咐道:“白檀,送谢大人出去。”白檀知晓自己偷看被发现了,心虚笑了笑,赶忙称是。谢珩倒也不介意谢苓逐客,理了理袖摆,站起身俯视着她,声音平淡“微臣告退。”

冷漠的好像刚才刻意亲近谢苓的不是他。

谢苓冷冷嗯了声,看着他走到门槛边,衣袂被风扬起,即将跨出门外,紧张的心终于放松下来。

谁知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又看了过来,却不吭气。谢苓捏着茶杯的手微微收紧,面色如常。

“谢大人还有事?”

谢珩垂眸,视线锁在谢苓的脸上,面色清冷:“微臣只是忽然想起,要告诉娘娘一句话。”谢苓心说他果真要提桐木偶人一事。

毕竟慧德贵妃是他亲姐,焉能不管不顾??她抬眼看着他,漠然道“什么话?”

谢珩蓦地弯了唇角,仿佛随口一说:“不只是娘娘期待大典。”“微臣……

也是翘首以盼,迫、不、及、待。”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极其缓慢,仿佛在唇齿中流转一圈,又一个个吐出。谢苓后背须臾出现一层冷汗,微凉的春风吹拂,激起一层细小颗粒。她定了定神,回视他浅笑“如此甚好,谢大人可要好好准备。”谢珩颔首,转身踏出门外。

谢苓透过支摘窗,看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芳草萋妻的庭院。他竟然…没说桐木偶人一事。

是不打算管,还是说已经有办法解决?

白檀送完人回来,一进门就看到谢苓脸色发白,目光悠远。她尝过情爱的滋味,自然知晓这二人间独特的氛围。很明显,谢珩看似高高在上,却是那个沦陷更多的,而谢苓虽处于劣势,却动心极少。

这两人与她跟谢君迁不同,更像是一对仇敌。一想起谢君迁,白檀神色微暗。

能把一个端方如玉的君子逼疯,她也是万万没想到。本以为对方就是玩玩,哪知竟动了真情。

可惜注定无缘。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

春日的夕阳总是落得急,黄昏只是一刹那,半空的橘红云霞,很快被深沉的暮色渲染,化为朦胧的黑。

谢苓支着下巴坐在窗边,眺望宫墙外遥遥青山,只见山影交叠迷离,青溶溶地,有撇月影儿挂在当中。

雪柳从殿外提裙小跑而来,推开殿门几步走到谢苓跟前,兴冲冲道“娘娘,云光殿那边有结果了!”

谢苓收回视线,笑眯眯看向雪柳,问道“如何?”雪柳叽叽喳喳一阵子,把下午打听来的事都倒了干净。“奴婢听其他殿伺候的小姐妹说,庾大人带着太医重搜云光殿,本来最开始什么都没找到。”

“但庾大人细心,不顾太医叫苦,硬是翻来覆去搜了三遍,最后发现是花瓶内壁,涂抹着和花香极像的紫述香。”

“还在玉观音前的香炉中,发现了传说中求神降赐子用的百蕴香。”谢苓点点头,她并不了解香料,于是问道:“这三种香可是会影响女子生育?”

雪柳想到小姐妹说的三中香带来的效果,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说道:“没错,若单是一种香,于人身无碍,但三香合二为一,会变成活血猛药,闻几个时辰,便会让来癸水的女子血崩。”

“轻则影响生育,重则血崩而亡。”

谢苓皱眉,脸色沉冷的可怕。

慧德贵妃,好生歹毒。

同是女子,还是自己的人,竞然下死手。

她沉默片刻,问道“太医后来可查看了内务府对陈婕妤癸水的记录?”雪柳点头道“没错,太医去查了,按照往月记录,这几天陈婕妤正巧来癸水。”

谢苓抿唇,明白了慧德贵妃从到到尾的计谋。先是差人从留仙阁拿了金簪,往簪身加入堕胎用的药粉,再哄骗跋扈但愚蠢的陈婕妤,让其派手下去收买流徽,将小产一事栽赃给她。环环相扣,招招狠辣,几乎没有漏洞。

若不是自己做出更大的巫蛊之事,转移了所有人视线,怕是根本没机会查清真相。

她叹了口气,觉得陈婕好人蠢是蠢了点,但也罪不至此。“陛下可知道此事?”

雪柳道“庾大人约莫半个时辰前,带着太医去了太极殿西堂,应该不多时就知道陛下如何处置了。”

谢苓点了点头,想到陈婕妤那张惨白的脸,以及那日殿内浓郁的血腥气,顿了几息,轻声问道:“陈婕妤可知道此事?”雪柳点了点头,眼中浮现几分怜悯:“庾大人询问太医的时候没避着她。”“听说她知道真相后,崩溃大哭,昏厥过去。”“虽然罪有应得,但她也确实可怜。”

“日后不能生育子嗣,家世又一般,陛下想必很快就会忘了她。”谢苓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道:“深宫之中向来如此,要么有强力的母族,像慧德和王皇后那样,即使做了错事,陛下也会给几分面子。”“没有好的家世,那便要留住帝王的宠爱。”“宫中人人见风使舵,看人下菜碟,若无权无宠,只能任人欺凌。”谢苓上辈子得过盛宠,也遭过厌弃,故而深有体会。雪柳看着自家主子沉静淡漠的神色,不免有些心疼。若不是谢氏主家逼迫主子嫁于老叟,主子也不必步履维艰,愈发心思莫测。她还记得在阳夏时,主子虽不受父母疼爱,但也活泼开朗,和其他女郎一般,对未来憧憬向往。

谢苓见雪柳神色黯然,以为她害怕,安抚地揉了把她的头发,转了话题:“流徽呢,可听说如何处置了?”

雪柳不再胡思乱想,撇了撇嘴回道:“流徽被庾大人按律关押在诏狱了,受没受刑就不知道了。”

“娘娘要去救她出来吗?”

一想起主子在流徽身上下了那么多工夫,对方竞然反手联合旁人陷害主子,心中就暗骂狗咬吕洞宾。

谢苓却摇了摇头,说道:“先让她吃些苦头。”不然野性未除,太过桀骜,即使收入麾下,也会判主。二人正说着,外头便传来了太监尖细的通报声。“陛下驾到!”

谢苓和雪柳对视一眼,止住话头,转而出门迎接。她扶了扶鬓角,收起不耐烦,挂上得宜的温婉笑意。司马佑阔步行来,右手不知为何裹着纱布吊在胸前,看着心情不大好。见到谢苓亭亭袅袅立在门边,一张如玉的小脸映在宫灯下,显得愈发动人。他神色温和了些,左手揽住谢苓纤瘦的肩膀。“可用过晚膳?”

谢苓点了点头,柔声道“用了些,陛下呢?”司马佑颔首“在皇后那用过了。”

二人入座,谢苓亲自为司马佑斟茶,目光落在他受伤的右手臂上,佯装心疼。

“陛下,您的右手怎么了?”

一提起这个,司马佑就阴了脸色。

他咬牙切齿道“方才出太极殿西堂时,不知为何廊檐上的瓦片脱落,好巧不巧砸了下来。”

“若不是朕躲得快,怕不单是断条胳膊那么简单,而是……正说着,他的唇上便多了只柔嫩的手,将他未出口的话堵了回去。他顺着这只手看去,就见谢苓泪光点点,语气不高兴极了“陛下吉人天相,莫要乱说。”

唇上的掌心柔软,散发着宜人的桃花香。

司马佑恍惚间,觉得面前的女子和记忆中的身影重叠。他愣了片刻,反握住谢苓纤细的皓腕,阴沉的眉眼柔和了些。“好,朕不乱说。”

眼前的女子这才满意笑了。

他心头微热,对于得到她这件事,愈发迫切。最开始只是觉得她有天女身份,且容色娇艳,是个极好的玩物和棋子。但如今他却莫名有些意动,想得到她的全部,让她代替那人,填满心口的空缺。

他揉捏着她的手,垂下眼,按捺住迫切的心。再等等。

后日大典结束,夜里便是洞房花烛。

沉默片刻,他想起了正事,端详着谢苓的神色,说道:“陈婕妤的事已经查清楚了,爱妃是无辜的。”

“之前朕打了你一巴掌,可有怨?”

谢苓轻轻摇头,一如既往温软乖顺:“陛下信臣妾,能帮臣妾洗清冤屈,已是莫大的恩宠。”

“臣妾如何会怨?”

司马佑满意她的乖巧,点头道“陈婕妤假孕污蔑高位宫妃,按律已打入永巷,你不必再忧心,好生准备后天的大典。”“明日一早,会有宫人送来封妃吉服。”

谢苓浅笑,柔声谢恩:“谢陛下,臣妾会好好准备,绝不丢您的脸面。”闻言,司马佑哈哈笑起来,拍了拍谢苓的手背,起身道“朕去慧德那,问问她自证清白的进度。”

“爱妃早些休息。”

谢苓称是,起身将司马佑送了出去。

司马佑走后,她冷了脸色,走到铜盆跟前,将手指泡在水中,抹了胰子狠狠搓洗,直到皮肤发红,才抽出水面,用帕子擦手。擦了一半,她顿在原地。

谢珩下午才来,傍晚司马佑就被砸伤了右手。有这么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