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如蝉皆是妄(1 / 1)

枕南柯 炩岚 3324 字 1个月前

第113章白玉如蝉皆是妄

清明一过,春雨渐歇。

宫里的绿意更浓,青石砖缝儿里的嫩草尖也拔尖而长。万物盎然。

有碧绿枝条探入支摘窗,于书案上投下一片蜿蜒的影。谢苓坐在案前处理各宫琐事,雪柳站在一旁磨墨静侍,绿绮则是从旁协助,将堆积如山的案册分门类别。

过了一会,谢苓停了笔,将方才批注完的册子递给绿绮,吩咐道“去把这册子拿给皇后娘娘,就说本宫拿不定主意。”绿绮接过册子一看,发现是方才她粗略看过一眼,贤妃想要半斛螺子黛的请示。

螺子黛贵重,产自波斯,一年统共也就得五斛。一般来说应该是由皇帝分赏,但司马佑懒怠,将这事全然抛给皇后和贵妃,自己做了甩手掌柜。

今年的螺子黛刚进贡来不久,皇后还未分配。按照往年,慧德贵妃和皇后各占一斛,其他三斛会拆开了来分,嫔以上皆能分到几支。贤妃是个特例,去岁正值宠爱,皇帝专门开口,给她分得整整一斛。现下慧德贵妃被贬,宁昭贵妃又刚接手事务,故而这事一拖再拖,至今还未分配下去。

如今贤妃直接开口要,宁昭贵妃若允了,宫里其他妃嫔自然会心中埋怨,若不允,贤妃又是个体弱多病的,恐怕会为此病倒。宁昭贵妃不愿意参合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推诿给皇后处理,实属正常。绿绮看了眼神色淡淡的宁昭贵妃,抿唇应下,将薄薄的册子抱在怀中,躬身行礼,准备退下。

走到门槛边上时,身后忽然传来了宁昭贵妃清悦的嗓音。“绿绮,你去把我昨夜做好的香囊带着。

给皇后娘娘送完册子,再顺路去御书房,给陛下送香囊。”闻言,绿绮一顿。

她转过身看向宁昭贵妃,和对方笑盈盈的视线对上,口唇干涩道“娘娘,为何不亲手送于陛下?”

谢苓颔首,意味深长道“方才崇明来报,说是陛下今儿不来这,本宫又是个急性子,故而只能差人把香囊送给陛下了。”“你之前在御前伺候,去送香囊最适合不过了。”绿绮动了动唇,终究没有拒绝。

她垂下眼帘,低声称是,去宁昭贵妃的寝殿取香囊。东西拿好后,她心不在焉的出了含章殿。

谢苓透过支摘窗,看着绿绮窈窕的背影消失,轻笑了声。雪柳有些摸不着头脑,停下磨莫的手,好奇道“娘娘怎么不自己去送?”“这样陛下会更宠娘娘吧。”

五天前,主子谎称落水是为了给陛下做香囊。陛下不仅信了,还格外宠爱起主子,每日晌午和夜里都往含章殿跑,弄得她心惊胆战,害怕对方发现迷香的事。

按常理,主子准备这么多天的香囊,亲手送才体现情意,让陛下更怜惜她。她有些不明白主子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谢苓似笑非笑道“你仔细想想,每次陛下来,绿绮什么状态?”雪柳沉思了一会,回道“每次陛下来……她好像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做起事来频频出神,要喊好几声才能听见。”说着,她忽然明白了点什么,瞪大眼睛看向主子。“绿绮她…她对陛下……”

谢苓看到雪柳的表情,点了下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不仅如此,我在做香囊时,因为没有经验弄坏了好几个,最后是在她的指点下做好的。”

“而我分明记得,绿绮从小便跟在陛下身边,她并未学过女红,也未在尚衣局做过事。”

雪柳听着,这才想起来主子这几天做香囊时,还问过绿绮是不是会做其他女红。

得到的答案是不会。

也就是说,绿绮只熟练做香囊这一种东西。再往深想……

“绿绮她给陛下做过香囊,或许还不止一个。”闻言,谢苓笑着点头:“没错,我甚至觉得,陛下那晚会格外触动,或许并不是因为香囊这个物件,而是因为安神助眠香囊背后的含义。”她看向窗外的桃花树,语气清幽:“绿绮和皇帝之间的情谊,并不简单。”雪柳震惊不已,她咽了口口水,慢慢消化着这些信息。大

雾卷暮色,星河浮霁。

绿绮下午给皇帝送完香囊回来后,眉目含笑,几日来的沉闷一扫而空。谢苓猜测,绿绮和司马佑之间,应当是发生了些什么。她看向窗边哼着小曲侍弄花草的绿绮,挑了挑眉,转而淡淡收回视线,继续忙后宫繁杂的事务。

一直到戌时,她才搁下笔,揉了揉眉心后对绿绮交代“带几个人,去把这些册子送回各司。”

“还有,马上到女官采选的日子了,吩咐下去让制题的尚宫们抓紧些。”绿绮应下,唤了几个小宫女来,将桌上的册子小心翼翼抱起来,提了盏灯朝外去了。

谢苓看案册看太久,眼睛酸得厉害,雪柳见状去打了盆热水,将帕子温好,给她敷在眼睛上祛乏。

她靠在椅背上,仰着头,暗了暗眼睛上的温帕子,就听到有脚步声传来。“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她将帕子拉下来,抬眼看去,正是唇红齿白的内侍崇明。“崇明公公啊,这么晚了来本宫这,可是有何事?”崇明恭敬盯着脚尖,声音不尖细也不粗犷,像是少男少女特有的嗓音,听着格外舒适“陛下唤您去正阳殿。”

谢苓捏着帕子的手指一收,目光有些困惑。她道“公公可知是为何?”

崇明道“奴才听说,是天师想向您讨教些道法。”闻言,谢苓眉目舒展,抬手将帕子丢在书案上,起身笑道:“多谢崇明公公。″

崇明连声道“不敢”。

谢苓道“本宫去换件衣裳,请公公稍等。”崇明点头,退到一旁侯着。

谢苓去了寝殿,将身上的水绿长衫褪下,换了件浅粉的织金窄臂宽袖上襦裙,下着玉色云纹织金裙,外头又罩了件玉色大袖衫。发髻未重梳,只重簪了个金雀钗。

颜色素淡,正适合礼佛问道。

雪柳替她理了理碎发,担忧道“娘娘,陛下这又是唱哪一出戏?”谢苓看着铜镜里模糊的身影,宽慰道“不是陛下想做什么。”“应当是谢珩想做什么。”

雪柳这才想起来,天师是谢珩的人。

这样一想,她更担忧了。

“娘娘,若是一会发生什么,您就大声喊我。”“我一定会进去救您。”

谢苓转身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不会有什么事的。”“如果有,我一定喊你。”

“放心吧我的好雪柳。”

雪柳闷闷点头。

二人出了寝殿,崇明正在那等着,见谢苓收拾妥帖,便亲自掌灯,扶着她上了车撵。

正阳殿原本是宫妃住的地方,先前一直空着,天师入宫后,皇帝为了论道方便,于是把整个大殿改成了观。

谢苓记得,用不了多久皇帝便会大兴土木,为天师修一座凌霄宫,方便他炼丹修道。

夜雾沉沉,繁星隐匿。

正阳殿离含章殿有段距离,等到地方,谢苓便感觉自己的衣袖上附着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

她扶着崇明的手下了车撵。

正阳殿檐下点了一盏盏红灯,在黑暗中黏连成一串红。远远看去,一串红映衬着天际无边墨色,正阳殿的檐顶,就像是漂浮在半空,鬼气森森。崇明躬身道“娘娘,快进去吧,陛下和天师等候多时了。”谢苓颔首,对一旁神色担忧的雪柳道“跟崇明公公去值房歇着吧,有事再唤你。”

雪柳不愿意走,摇头道“娘娘,奴婢就在门口等您出来。”谢苓柔声道“听话,春夜雾重,湿冷的紧,你待在外面会着凉。”“风寒了万一传给本宫怎么办?”

雪柳不想生病,更不想传染给主子,于是不轻不重厥着嘴应了。崇明看着主仆二人言行亲昵,不由得有些羡慕,感慨道“娘娘和雪柳姑娘感情真好。”

谢苓看了眼闷闷不乐的雪柳,隔空轻点了一下,笑道“好什么呀,她脾气比我还大。”

“好了,本宫先进去了,劳烦公公照管好我这小侍女。”崇明自无不应,引着谢苓走到殿门口,轻叩了下房门。“陛下,贵妃娘娘到了。”

里头传来了司马佑的声音“嗯,叫她进来,你下去吧。”崇明抬手将屋门拉开,躬身道“娘娘,请吧。”谢苓点了点头,抬步踏进了正阳殿。

这座殿,已然看不出原先的样子。

虽说是殿,陈设却朴素非常。

入目大殿最里端,是偌大的三清像,前面有供案,案上是一尊三足加盖的铜香炉,正氤氲着淡淡香烟。炉身是黑白两色阴阳图腾,上八卦纹,显然是道家器物。

司马佑身着玄色龙袍,腰间挂着她做的那枚香囊,和天师对坐于殿中央的蒲团上。

二人中间摆着一张紫檀小几,上头是上好的天青茶盏,和一本陈旧的书卷。二人论着晦涩难懂的道言。

除此之外,殿内左边两柱间各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两案上都堆满了道家经典、八行空笺和笔砚。

谢苓收回视线,上前行礼。

“臣妾参见陛下。”

司马佑停了话头,看了眼谢苓,叫道童又拿了个蒲团摆在自己旁边,说道:“坐朕身边来,天师有话问你。”

谢苓乖巧点头,跪坐道司马佑旁边。

她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冒牌天师。

册封那天她见了这人,只是离得远没看太清楚,后面几天都忙得厉害,故而没空去探寻他的真面目。

今日一见,方才确定下来这天师跟上辈子那个妖道正是同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