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玉阶生白露(1 / 1)

枕南柯 炩岚 3318 字 1个月前

第119章宫阙玉阶生白露

谢苓嗯了一声。

梦中她曾在沈松青太医那得知,司马佑被人下了绝嗣药。她本以为是宫妃或者是士族做的,现在就这玉观音一事来看,恐怕还有内幕。

太后虽说不是司马佑亲母,可却也并未听说过二人之间有姐龋,她让司马佑绝嗣的目的,很难说。

总之不会是为了她的母族桓氏。

毕竟若想让桓氏复兴,最好的做法是让桓氏女入宫为妃,并且诞下皇嗣,再除掉司马佑,扶幼帝即位,做到外戚专权。这是比较常见,也是最管用的方法。

但自五年多前司马佑即位,后宫就不曾有过桓氏女。谢苓忖度了片刻,从一旁的书架上拿了张宣纸,裁剪开来。她沾了墨汁,提笔写下几行字。

雪柳伸着脖子看,看清上面的内容后,有些疑惑。“娘娘,崔瑛是谁?”

谢苓道“桓氏家主,定国公桓荣的继室,去岁冬猎我见过一面。”“她是清河崔氏的庶女,年二十六,去岁见时,似乎日子不太好过。”雪柳“啊”了一声,说道“那桓荣是太后的大哥吧,五十多了,年纪都能给崔瑛做爹了。”

谢苓叹了口气, 有些感慨。

她若是没上了谢珩这条船,跟崔瑛的命运也没什么差别,甚至会更惨。那日在猎场的看台见到崔瑛,观面相是个倔强耿直的,明明才二十五六,看着却消瘦沧桑的厉害。

她还记得在小时候,就听说崔瑛为抗拒婚约自裁,但是被救了回来,强行绑上花轿。

嫁进桓府后,估摸着没少被桓荣那老叟折辱。“我想着查查她的底细,若她现在依旧有心脱离桓氏,那就能为我所用。”“她嫁到桓氏八年,总该知道些辛密。”

人都是会变的,她也不敢确定崔瑛会不会被磨平了棱角,毕竞桓荣一死,她就是正儿八经的桓氏“老"太君。

因此还是要让云台城的暗人去搜集些信息,调查一番,才算稳妥。雪柳听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样也好,如果她愿意为您做事,自己也有机会离开桓氏了。”

谢苓写完一张,又写另一张纸。

另外的纸张,是关于安排流徽进王氏的内容。写完后,她拿起纸条顶端两角提起,吹了吹上面的墨迹,等墨水干透后卷起来,放进了竹筒。

她让雪柳去条柜里拿了鸟食,给翠鸟喂了点,又捋了捋羽毛,才将竹筒挂回它颈间,打开支摘窗放飞了出去。

窗外的黑夜沉沉,阴雨像银色黏濡的蛛丝,网住了整个红墙影影的宫廷。翠鸟划破柔软的蛛网,没入潮湿的夜。

谢苓抬手接了几珠冰凉的雨,深深吸了一口气。湿漉漉的味道,压住了她焦虑的心绪。

她合上窗,坐会案前,慢慢将金丝燕窝羹用完。翌日一早,断虹霁雨,草镀新色。

长公主那边又来了信,催得很急,希望谢苓早些顺着玉笼庵这个线索,将寒山寺与太后、皇后的事了解了。

谢苓现在还不能忤逆长公主,她现在只是云台城代理副城主,还没能把全部权柄都转移到手中,因此还得与其虚与委蛇。做肯定是要做的,但三月份肯定是不行。

有些事情她还没查清,贸然动手不仅会打草惊蛇,说不定还会赔了夫人又折兵。

思索了良久,她决定先去趟永巷冷宫,见见陈婕妤。月初陈婕妤被废入永巷后,慢慢便别人遗忘了,包括她的"好姐姐"筠妃。谢苓倒是一直暗中命人照看陈婕妤,怕有人会杀人灭口。她本不打算这么早就对其以援手,只是现下出了玉笼庵这档子事,不得不提前去见。

确定了司马佑下朝又去了正阳殿论道,一时半会不会出来,谢苓便带了雪柳,乘步辇去永巷。

一路上遇见几个宫妃,话里话外打听她的去向。谢苓没有隐瞒,言宫人上禀有内侍苛待永巷冷宫的废妃,要去亲自去了解情况。

那些个宫妃得了消息,纷纷恭敬夸赞谢苓心慈。谢苓礼貌回了几句话,便叫人抬起步辇离开了。谁知刚走出去没几步,就听到个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假仁假义,装模作样。”

“嘘!”

谢苓挑了下眉,抬手拦住要暴跳如雷的雪柳,命人转过步辇。她摸了摸腕上的金丝粉玉镯,端详着眼前的女郎。风神妩妩,体态媚娜。

是司马佑半月前宠幸过的宫女,前几天封了柳才人,正值盛宠。这姑娘的册封文书,还是她拟的。

才刚刚爬上龙床,就敢仗着宠爱嚣张跋扈。太天真,太不惜命了。

她或许不知道,司马佑每个月都要宠幸最少七八个宫女,其中得到册封的,最多三个。

而这三个,很少有活过三个月的。

死的原因很多,落水、中毒、自尽,亦或者…被高位的宫妃找理由赐死。谢苓开始协理六宫后,这种事少了些,因为她见不得这些污糟事。现在看来,这些新人恐怕以为她是个软柿子。她叹了口气,看着一旁静默站立的绿绮,淡声道“绿绮,按宫规改如何处置?”

绿绮的视线若有若无飘向柳才人,眼底浮现出些厌恶。她上前一步,欠身道:“回娘娘的话,该杖二十,禁足三月,并罚抄宫规。”谢苓不咸不淡嗯了一声。

其他宫妃都颇有眼色的跪在地上,唯独柳才人翻了个白眼,冷笑道“贵妃娘娘,陛下说了,最爱臣妾的腰。”

“您说若是打坏了它,陛下会不会生气?”此言一出,寂静无声。

哗啦啦跪了一地,柳才人身后的宫女跪在地上,抖着身子拉她的袖摆,却被不耐烦甩开。

绿绮看向谢苓,没有动作。

谢苓轻笑一声:“纤腰袅袅,确实不错。”柳才人得意扬起下巴,下一瞬就看到步辇上华仪万千的宁昭贵妃,轻阖眼帘,嗓音淡漠。

她说:“动手。”

话音落,随侍的几个太监上前,将柳才人钳制住,一脚踢在她膝弯。柳才人扑通一声跪地,双手被反剪在后背。她费力仰头,抖着嗓子怒声道:“宁昭贵妃,你这是草菅人命!”“陛下一定会怪罪你的!”

押着她的太监额头冒汗,从怀里摸出个帕子来塞柳才人嘴里。呜鸣鸣的挣扎声不绝于耳。

两个太监一左一右架着,要将她拖走行刑。或许是堵嘴的帕子没塞牢,柳才人吐了帕子,踢着双腿,连哭带骂:“宁昭贵妃,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会让陛下废了你。”

“你会是第二个慧德贵妃!”

太监慌忙将帕子捡起来塞柳才人嘴里,小心心翼翼看向谢苓,连声告罪“奴才该死,竞没把帕子塞好。”

天际微青,金乌炙热。

日光自朱色的宫墙斜斜洒入甬道,将谢苓琉璃色的眸子,映出一圈金环,衬得她有几分悲天悯人之色。

她掀起眼帘,朝太监摆了下手,示意他把人拉到跟前。待柳才人跪在步辇之下,她目光淡淡落在对方脸上,朱唇微启,声音淡淡的“本宫等你拉我下贵妃之位。”

“在此之前,你必须要记住所有宫规,夹起尾巴做人。”说完,她轻挥了下手,不再多看一眼,命人抬起步辇走了。柳才人被人拖走行刑,远远的,还能听到她被行杖的哭叫。步辇愈行愈远,穿过一道又一道宫门,化为一个模糊的点。跪了一地的宫妃,没有不胆战心惊的。

谢苓闭目养神,心情有些不太好。

她似乎成了,自己讨厌的人。

当双手浸染权力,就如同白布入了染缸,再也不能洁白无瑕。步辇摇摇晃晃,她靠在椅背上,仰头望向如同青蓝色瓷器的天,抬手遮住刺目的日光,轻轻阖眸。

哪里有洁白无瑕呢,只要站上最顶端,黑也是白。雪柳跟在旁边,看着面色沉郁的主子,也有些黯然。小半时辰后,步辇停在了永巷冷宫前。

已是暮春,冷宫殿门前一片野蛮的绿,杂草丛生,而那唯一一颗梧桐树,却依旧枯败,仿佛还停留在寒冷的冬季。

殿门红漆斑驳,门环上锈迹斑斑,隐约看去,似乎还有飞溅干涸的鲜血。门口守着的小太监看到谢苓来了,忙不迭跪地叩首,行了个大礼,满脸谄媚与拘谨。

谢苓看了眼他的脸,淡声道“起来吧,去开门。”小太监爬起来,上前打开大门上的锁子,将门“吱呀"一声推开。谢苓扶着雪柳的手臂下了步辇,命其他人在门外等着,抬步进了大门。门内更是荒草萋萋,一派萧瑟。

面前的几个屋子破烂不堪,连糊窗户的窗纸都碎成了渣,有的耷拉在窗沿上,被风一吹,沙沙作响。

她听到有很多哭声和笑声。

还有人又哭又笑,蓬头垢面,在庭院里疯跑,拔地上的草往嘴里塞。雪柳有些害怕,寸步不离护在主子周围。

谢苓抚了抚她的后背安抚,瞥了眼疯掉的妃子,轻步走到陈婕妤所在的破旧房屋。

眼前的屋子在阴面,哪怕外头阳光明媚,里面也是昏暗朦胧。她推开腐朽的木门,抬手扇了扇落下的灰尘,跨过门槛进了屋子。屋内陈设寒酸简陋,另有一桌一床。

木桌是黑褐色的,沾着陈年脏污,且缺了条腿。床是架子床,但没有幔帐,没有褥子,只有一床单薄的棉被。

陈婕妤此刻正瑟缩床脚,身上裹着被子,披头散发,脸颊苍白凹陷,上面沾着黑灰,唇瓣干涸。

她似乎没看到谢苓的到来,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片灰败,神色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