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婚后日常9
湖县的冬日十分难熬,风和建康的湿润棉柔不同,如同刀子一样刮的人脸生疼。
谢珩醒后,又有沈昱助力,战场形势慢慢又被扭转过来,前秦那个少年将军扬言要把他们父子二人的人头挂在城楼上,以示大秦威望。雁娘气的够呛,但沈昱只觉得此人太过张扬浮夸。骄兵必败的道理,对方显然不懂。
战场上的形势好起来,父子二人也抽空,联手将军营里肃清了一番。裴宽半个月来老实了不少,在沈昱的“劝导"下,捐了钱财,缓解湖县粮食紧缺的问题。
而韦绵绵,伤好些后便成了沈昱的新侍女。有次沈昱去周边村镇巡查,不巧遭遇偷入境的秦军,差点被一箭射穿后心,是韦绵绵抬手阻挡,结果被贯穿了手腕。自那以后,沈昱把韦绵绵日日带在身边,有时候还会偏袒韦绵绵,冷落甚至是误会伤害雁娘。
沈昱和雁娘矛盾越来越尖锐,而韦绵绵小意温柔,常常安慰生闷气的沈昱。二人越来越亲近。
军营和县令府的人都传言,沈昱因救命之恩喜新厌旧,怕是对曾经的世家女韦绵绵动了心思,甚至极有可能是真爱,不然也不会把一个罪臣之女带在身旁,还十分温柔照顾。
这些流言蜚语,沈昱也不管,雁娘是个心直口快的,也憋不住事,提了好多次。但沈昱每次都是搪塞。
日子长了,雁娘越来越失望,也越来越沉寂,开始很少主动找沈昱,大部分时候都独自一人在县令府待着。
裴宽和张旬把这事看在眼里,心中得意,觉得沈昱也不过如此,还不是过不了美人关。
湖县表面上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酝酿起了风暴。这一切,远在建康皇城的沈苓也已知晓。
谢珩醒来后,父子俩就开始隔三差五就给沈苓写家书。沈苓本还焦虑担心二人安危,但每隔十日收到一次家书后,她慢慢放心下来。
父子俩性子像,写得信也像,一页纸是说战场和湖县的问题,剩下三四页都是日常杂事,以及对她的关心。
她最开始想着两人都在那,便只回了一封信,哪知下一封信就要求她分别给两人回。
虽然无奈,但这都是小事,于是沈苓每天下朝,都要考虑下一次给两人回点什么。
可惜战事上好转,朝堂却又有了新问题。
按照谢珩和沈昱的说法,定远侯裴凛所图甚广。可折柳是她多年来的好友兼心腹,裴凛为人也正直古板,怎么看这夫妻二人都不像是会背叛她的样子。
不过人心易变,她也不能完全确认。
沈苓现在不能妄下定论,毕竟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思来想去,只能让谢珩和沈昱暗中调查,收集证据,最好顺藤摸瓜找到裴宽的上家。而她则派暗卫盯着定远侯一家。
大
阳春三月,谢珩和沈昱,以及余有年共同带兵,大败苻秦,将战线又往外推了推,胜利在望。
是日。
沈昱在营中处理军务,帐外白云浮动,天朗气清。西风吹着帐子呼呼响,沈昱放下笔时,帐外传来慈窣响动,帘子被一只玉白的手掀起。
韦绵绵侧身进来,铜盆里腾起的热气模糊了眉眼。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襦裙,外头罩着沈昱赏的薄披风,带子似乎没系好,俯身时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殿下。”
她俯身将铜盆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推至恰到好处的距离。沈昱打量她柔弱清丽的面容,脑海里浮现出初来那天,在粮草营见到她被两个兵痞按在雪地里。
鬓发散乱,伤痕累累,不要命的抓着他的衣摆,状告张旭。若是寻常人,恐怕早被这英雄救美的戏码迷了眼。一个士族出身又因家族沦为罪奴,看起来柔弱可欺,实际却坚韧乐观的貌美女郎,确实很能满足人心底的“拯救欲”。更何况后来她还"舍命相救”。可他沈昱并非常人,他从来对拯救谁不感兴趣,也对除了雁娘之外的救命恩人不感兴趣。
他感兴趣的,只有韦绵绵背后的主人。
是谁,能让她抛却身为世家女的骄傲,行勾栏做派。沈昱在想什么,韦绵绵不知道,她只感觉那视线灼热,让她有些害怕。“殿下……
韦绵绵怯怯抬眼,飞速看了眼沈昱,便咬着唇瓣垂了下了头,看起来娇柔胆怯极了。
沈昱心中冷笑,面上却十分温和。
他温声道:“日后不必亲自送水,你手有旧疾,不宜拿取重物。”韦绵绵小声称是,待沈昱净手后,仿佛忘了方才的交代,欲起身端起水盆。沈昱装作没看到。
韦绵绵刚走出去一步,就被裙摆绊了脚,水盆眶当一声砸在地上。她的身子则朝他的方向倒来,口中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沈昱心中厌烦。
“当心。”
他忍着躲避的冲动,长臂一伸,抬掌推住她的肩膀。哪知韦绵绵是个顺杆爬的,竞然佯装没站稳,身子一歪,扑摔他怀里。沈昱坐在圈椅上,韦绵绵整个上半身扑在他怀里。韦绵绵苍白着小脸抬头,露出纤细脆弱的颈,睫毛上凝着将落未落的水珠,仿佛十分害怕。
“奴…奴婢该死。”
沈昱正准备把人推开。
帐帘就被掀开了。
春风卷着北地的风沙扑进来,雁娘站在明暗交界处,她手里拿着册书,目光却钉在两人依偎的姿势上。
“奴婢该死,打扰了太子雅兴。”
雁娘手指一点点收紧,手中的书册被攥出折痕,转身就走。方才,她本是来请教沈昱书中的话如何注解,哪知却碰见这一幕。唇边露出自嘲的笑,眼睛却不可控制的红了。沈昱起身时带翻了砚台,墨汁泼在韦绵绵的裙角。他大步追出去,喊道:“雁娘…
雁娘心灰意冷,脚步不停地往营外走,行至离沈昱帐子百来步时,手腕忽然被拉住。
她被迫转身,只见沈昱面色难看。
雁娘把手腕从他掌中挣脱,后退两步与他隔开距离,冷笑道:“你来做什么?不去和你的绵绵郎情妾意。”
沈昱想直接说出实情,但此事事关重大,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他压下想抱着雁娘解释的心,沉着脸道:“陆雁,孤看你是长本事了,竟敢胡言乱语,随口编排。”
雁娘神色微怔,有些不可置信。
她看着沈昱不耐烦的神色,长眉一拧,口中发出一声哂笑。“是,民女知错,民女不该对太子殿下不敬。”说完后,她转过身,从路过的士兵手中要过马,准备翻身上去。沈昱再一次拉住她,压低了嗓音训斥:“你到底在耍什么脾气?绵绵方才差点摔倒,我顺手扶一下罢了。”
“能不能不要隔三差五就无理取闹?”
营地里的士兵对这些场景都见怪不怪了。
最开始沈昱哄人的态度还很好,可随着时间推移,便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这些兵将私下里都说沈昱移情别恋,他们为此还设了赌局,赌二女争一夫,最后谁赢,还是说两个都收入房中。
大多人都觉得肯定是最后一种,毕竟是太子爷,身边有多少女人都不奇怪。等登基了,还有后宫佳丽三千呢。陆雁妒心太强,日后定会被厌弃。此时周围的士兵看着都在目不斜视的做自己的事,可实际上耳朵早竖起来了,生怕少听见一句。
雁娘被气笑了,没找到沈昱这么不要脸。
她转过身道:“我耍脾气,无理取闹?”
她点点头,眸中满是失望之色:“没错,是我无理取闹。”“太子殿下,那你还来拦我这个无理取闹的人做什么呢?不如放我离开,让你眼不见心不烦。”
沈昱松开握她在她腕间的手,揉了揉眉心,神色十分疲惫。“你明明知道,我对她好,是因为她手腕的伤,“沈昱声音低下来,“那是为了救我留下的。”
“若不是她,你现在见着的就是具尸体。”雁娘抬眸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异常平静:“所以沈昱,你分得清救命之恩和情爱吗?”
尾音突然有几分哽咽,她喉咙堵得难受,几息后才恢复正常。她重复道:“你分得清吗?”
当年她在山上救下身受重伤的沈昱,二人渐生情愫。如今韦绵绵为他挡箭伤了手腕,他又动心。何其可笑。
一个恩情就能让他爱上别人,那这爱可太廉价了。见异思迁,薄情寡义。
话音落下,沈昱沉默不语,脸上的神色有些沉冷。韦绵绵某些时候,确实像雁娘。一样倔强的眼睛,一样宁折不弯的背脊,一样"救”过他的命。
最近这些行为,明明只是为了蒙蔽韦绵绵的双目,而并非真的移情别恋。可当雁娘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北地的风沙似乎都压在了心口,堵得厉害。
恨不得现在就解释清楚。
半响,他才淡声开口。
“你说的话,我会好好想清楚,但在我想明白前,“他顿了顿,语气下沉,带着不可抗拒的味道,“你不可私自离开。”听了这话,雁娘怒不可遏。
她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他,神色和语气都有种诡异的平静:“沈昱,你就是个人渣,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人渣。”说完,她一夹马腹,扬鞭离开。
马蹄带起一片尘土,模糊了沈昱的视线。
他站在原地片刻,才冷着脸转身往营帐走,仿佛没看到周围士兵若有若无的目光。
韦绵绵站在营帐阴影里,看着不远处沈昱离开的身影,慢慢松开攥着披风的手指,眼里的紧张褪去。
她就说嘛,陆雁一个行事粗鲁的山野村妇,如何比得上她这个精通八雅,又善解人意的世家女。
虽说是曾经的世家女。
大
入夜。
残月悬在灰白的天穹,戍楼上的火把忽明忽暗,火舌被北风撕成细碎的流茧。
沈昱和谢珩坐在营地后的土坡之上,一人提着一壶酒。谢珩侧头看着自己这个沉闷的儿子,仰头喝了口酒,声音冷淡:“不打算同陆雁解释清楚?”
沈昱摇了摇头,捏着酒壶的手指微微收紧:“我不想让她陷入危险。”他侧头看了眼谢珩,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更何况,此事事关重大,雁娘性子单纯,我怕告知了她会出纰漏。”
谢珩忽然嗤笑了一声,毫不留情嘲讽。
“自以为是的蠢货。”
沈昱皱眉,不满的看着自己的亲爹。
谢珩瞥了他一眼,慢悠悠道:“还说喜欢陆雁,结果一点都不了解她。沈昱微愣,下意识问道:“怎么说?”
谢珩很罕见的耐心解释起来,语气平和:“陆雁八岁失恃失怙,能守住田宅,并且养活自己,说明不是一般人。”
“虽说出身乡野,不通文墨,但绝对要比大部分人聪慧。”他似笑非笑看着沈昱,意有所指。
沈昱也没生气,虽说骂他蠢,但毕竞夸了雁娘。他点头道:“你说的有理。”
谢珩嗯了一声,将最后一口酒仰头灌下,起身拍了拍衣袍上的土,俯视着正在沉思的沈昱。
“你信不信,她早都猜到一切。”
说完,也不等沈昱回答,他把剑拾起来挂回腰间,踏着月色,独自一人回营帐。
沈昱神色怔然,良久都没回过神。
雁娘…早都猜到了?
之前不过是在配合他?
沈昱知道谢珩不可能骗他,心中顿时后悔。他不该把雁娘当做菟丝花,她本是天际高飞的雁鸟,坚韧勇敢,聪慧机敏。早该告诉她真相,该和她知无不言,并肩作战。沈昱想通了一切,立马站起身大步回营,迁了马就飞驰回县城。连酒壶都落在了土坡上,不一会就覆了一层薄薄的沙。谢珩负手而立,站在戍楼之上。
他看着沈昱纵马离去的背影,低叹道:“还不算太愚钝。”墙头的军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一旁的周将军没听清,疑惑道:“将军说的啥?”
谢珩笑道:“没什么。”
说完,他转身下了戍楼。
周将军挠头看着谢珩颀长的背影,莫名觉得对方似乎心情很好。他想不明白,摊了下手,又靠在柱子上打盹了。谢珩回到营帐。
烛火昏黄,他坐在书案前,将护腕解开搁在案头,裁好信纸,执笔书写。北地的暮春依旧寒冷,不一会他就觉得指节有些僵硬。他活动了几下,又继续写着。
一张又一张,字迹整齐而细密,从战事到日常,事无巨细。最后一页的末尾,他写道
【苓娘,昱儿一如当年的我,自以为是,独断专行,感情迟钝。但你放心,他和雁娘的事,已解决好。】
【苓娘,一离日久,思恋尤深,奈何山水阻隔。若此战得胜,八月便能相见,共度中秋,自此和而不离,日日厮守,共枕同眠。】【楮墨有限,不尽所言。】
【想你。爱你。陛下,吾妻。】
谢珩将信上的墨迹吹干,装进信筒封漆,起身出帐交给负责传信的驿使。驿使早习惯了谢将军每隔几天就寄信,一面腹诽麻烦,一面感叹女帝和将军感情真好。
谢珩回到帐子后,从书案旁侧的柜子里拿出个匣子,坐回椅子上打开。匣子里是满满一沓信,被精心保管着,连个折角都没有。他拿起最上面的信,一个字一个字反复看了,指腹抚过这些字迹,心中的思念愈发难忍,有几分又苦又涩的滋味。
待看到偶有"思念”“吾夫"等字眼,他便唇角微勾,眸光温柔缱绻。烛火昏昏,帐子外风声不断,他坐在案前良久未动,只是一封又一封的看着那些或新或旧的信纸。
半个时辰后,他把信小心翼翼收好,将匣子重新放回柜子,沐浴更衣后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以往睡觉都是他环抱着苓娘睡,如今怀里缺了她,感觉空荡荡的,入睡便十分困难。
哪怕这么久了,都难以习惯。
谢珩望着帐顶,翻了个身,轻轻叹息。
要快点打完,不然总见不到苓娘,实在难以忍受。大
夜明星稀,沈昱一路快马加鞭进城,守城的卫兵只来得及看一眼腰牌,就感觉一阵风刮过,被沙子迷了眼,再睁开眼看,只能看到个黑影消失于街道。到了县令府邸,他把马停在门口,足尖一点掠上房檐,几息后就到了雁娘屋门前。
赶来的时候快,但到门口,却又有些踌躇。站了好一会,他才轻叩响屋门。
“雁娘。”
屋内一片寂静。
沈昱习武多年,又在江湖学了些杂七杂八的技艺,耳力极好。他察觉到不对,细细听屋内动静,却发现一点声息都没有。若是有人在屋,哪怕是熟睡,也会有细微的呼吸声。更何况这屋子很小,不可能存在他听不见的情况。除非……
沈昱一把推开门。
屋内黑漆漆的,仅有浅淡的月色自门外洒入,带来一点亮色。他借着昏暗的月光,环顾四周,脸色愈发沉冷。雁娘平日里放在柜子上的那把匕首,以及回屋后会挂在架子上的外衫,都不见了。
沈昱逆光而立,目光落在着隔断内室的屏风上,眼底翻涌着令人心惊的暗色。
她走了。
她居然真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