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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崩溃

秋日之中,天高气爽,阳光倾斜,凉爽而干燥的秋风卷着些许落叶在空中旋转。

隔着门前的缘侧走廊,北对的寝殿和室之内一片暗黑,与外界明亮的色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沙理奈靠在阴影之中,膝盖上放着摊开的画册。虽然不能够出门玩要这件事会让她感觉到有一点遗憾,但是在这漫长的白日里,她的父亲无惨也会常常陪伴在她的身边,于是每分每秒也变得美妙起来。【宿主。】系统在这样的时候发出了声。

【怎么啦?】沙理奈问。她发觉,自从那次意外之后,系统就很少再说话了,常常都保持着长久的沉默。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复推演,若你不在的话,你的父亲无惨变成反派的过程。】系统说。

沙理奈翻动画册的手指停了下来,她问:【会是怎样的呢?】【若你不在,医生依然会找到无惨。无惨会服下这变为鬼的药物,但医生会在当天就被以为治病失败的无惨杀死。】系统说,【那样的话,就再没人知道方之中所缺失的那味药材,无惨将再无法找到青色彼岸花的信息。】【他是只能够活在夜晚之中的鬼,无论再怎样找寻,都无法找到在正午阳光之下才能够生存的青色彼岸花。】系统继续分析道。沙理奈的睫毛颤了颤。

【那样的话,就太过于悲哀了,是一场漫长永远的错过。】【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无惨才会成为了被系统判定的反派。他为了这无望的希望伤害了许多人,最终被作为正义一方的主角击败、杀死。】系统说。沙理奈缩起了身体,闷闷不乐地说道:【我不想父亲被其他人杀死。】【但反派之所以被杀,是因为要为曾经做下的错事付出代价。)系统说。【所以,我要努力让父亲不要去做伤害他人的事情,这样他就不会变成反派了,是吗?】沙理奈问。

【是的,你的父亲现在已经不再是常年躺在病榻上奄奄一息的病人,他掌握了远远超过普通人的力量,拥有比原先超过很多的破坏力。】系统说,【他需约束。】

【我知道了。)沙理奈趴在自己膝盖上的画册上,抬眼望向了寝殿的深处。那里端坐着身材颀长的男人,正在捧着书卷慢慢研读。【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系统安慰说,【任务失败了也没有任何后果不会有惩罚。】

沙理奈却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失败的话,父亲以后会被别人杀死这件事,就是对我很严厉的惩罚了。)

她一时间没有办法去想象对方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消失。只是思考一下那种可能性都会觉得茫然。

……那就请宿主量力而为。)系统说,【世界总是以一种强大的惯性按原来的轨迹行驶,太过强烈想要改变的话,反而可能会遭遇更多的意外。】他分析着:【之前那场大雨和坠崖,或许不是意外,而是世界试图以原本的样子运行下去的外在展现,让无惨如同原本的故事那样,永远都无法得到青色彼岸花的线索。】

沙理奈皱了皱鼻子,气鼓鼓地说:【那很过分了。】<3【毕竞,命运的改变总是需要代价的。如果想要改变现状,必须要付出强大的推力才行。】系统说。

【那现在我活了下来,父亲也得知了青色彼岸花,说明一切还可以改变。】沙理奈乐观地说道,【我不会让父亲死去的。】她自顾自与系统在脑海之中说话,一会紧皱眉头,一会却又笑意盈盈。寝殿深处,无惨偶尔会抬眼看看自己的女儿。作为鬼优越的视力让他轻易地捕捉到了她丰富的面部活动。显然,变成鬼并没有对她的性格造成任何影响,依然如同以往一样古灵精怪。一定要说有什么事情变得不一样的话,那就是沙理奈变成了昼伏夜出的作息,在夜晚的时候,强悍的体质让她能够更加方便地上房揭瓦。<3寝殿的屋顶已经是沙理奈新的秘密基地,每到月亮升起的时候,她就要上去躺下来,享受漫天的星空。

在这样秋日的午后,沙理奈穿着单薄的衣服翻看着画册,不再像普通人一样能够感觉到寒暑。

年幼的女孩并不知道,她的父亲在更深处的阴影之中默默注视着她,红色的瞳孔如同冷血而富有耐心的蛇类。

只是,这样平静而安宁的时光却好景不长。沙理奈变得与无惨一样,不能够再正常进食人类的食物。不过,她对于普通的食物有着一种在她的父亲看来莫名其妙的执着。即使确认了自己无论食用什么都味同嚼蜡,沙理奈依旧会在每天的膳食之中雷打不动地将每样食物都品尝一遍。

仿佛还怀揣着希望,坚信自己哪天醒来味觉就可以完全恢复正常。无惨有意阻止,但是每天看小孩在尝试食物的时候眦牙咧嘴的样子还是很有趣的一一于是他便坏心地没有试图阻拦她。在沙理奈变成鬼的七日之后,她开始感觉到腹中异常的饥饿。她望着桌上散发着香气的麦饭,却完全没有任何的食欲。当仆从前来将饭盒放在寝殿之中时,沙理奈会躲在帘幕之后,她渐渐地发现,自己的嗅觉开始变得越来越灵敏,引起她食欲的东西并不是饭盒之中的粮食,而是……端着食盒的侍从。

医生每日都会来复诊,有时候,沙理奈会不自觉地看向他衣领下的脖子,那里的颈动脉在有力地跳动,仅仅是想象,便能感觉到血液的香甜。沙理奈猛地摇头,将自己从那过于离奇的幻想之中脱离出来。“你怎么了?"多纪修完成了日常的检查,问道。“我……"沙理奈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方才那种仿佛变成另外一个人的感觉。她想了想,才说道:“刚刚突然觉得多纪医生身上有抹茶饼的味道。"闻起来很好吃。

她的描述让多纪修很快就明白了原因。他脸色微微一变,下意识看向了无惨所在的方向。

“这里没你的事情了,你可以走了。“无惨忽而出声说道。他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但身上的压迫感却一日重过一日。多纪修有些不放心地看了沙理奈几眼,最终还是迫于无惨的压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医生怎么了?"沙理奈不明所以。

“他没发生任何事。“无惨淡淡地说。

当天夜晚。

北对之中这段时间总是没有服侍的侍从,沙理奈正独自认认真真地将自己的被褥铺成自己喜欢的形状。

虽然现在的她精力很充足,但沙理奈依然很喜欢躺在软软的被褥之中睡觉的感觉,每天都会从凌晨睡到天光大亮。1而在这时,侧屋的纸门被拉开,来人轻轻敲了敲旁侧木质的门框,发出“咚咚"的两声。

沙理奈回过头,便看到身着藏蓝色狩衣的男人正站在那里,黑色的发衬托得他的脸色愈发苍白。

“换好衣服,跟我出门。"无惨说道。

在这夜半三更的时刻,这项忽然的邀约就像是即将把之前埋在沙理奈心中的谜题即将主动揭开一样。她已经好奇过很久,之前的父亲每天晚上都去了哪里“好!“沙理奈当即就蹦了起来。

她飞速地穿上了便于行动的小褂,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到了寝殿的门前。无惨正站在那里等待,他回过头,便看到了向他奔来的孩子。她没有刹在他的面前,而是撞在了他的腿上。

男人伸出手,摸了摸小孩的脑袋。

就着这样的动作,无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女儿似乎比之前要长高了一些。在过去的时候,他要弯腰更深一些,才能碰到她。这样的想法只是一闪而逝。

“走罢。“无惨说道,率先一个翻身上了屋顶。沙理奈紧随其后,她的双足发力,便轻易跃升到了二层楼的高度,秋日凉爽的夜风将她金色的长发吹得飘荡。

她感觉到了一种自由一一比过去只能够翻墙爬树的时候更加轻盈而富有力量的自由。

他们在平安京之中穿梭。

这样的深夜之中,宵禁之后街道上几乎没有任何人在行走,所有的房屋也都熄灭了灯光,仅有贵族这样的大户人家才会在家门前燃起照亮的前方空地的炒火。

两人的动作动作都很轻,在墙壁和屋顶之间穿梭的时候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在飞跃主干道的时候,沙理奈偶尔向下一瞥,极强的夜间视力让她能够清晰地看见几百米开外的穿着特定制服的官吏,他们在持着火把巡逻。她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两眼。

无惨注意到了她的停顿,站在另一座房屋的屋檐上向她伸出手来。于是小女孩助跑两步一跃而起,像一只蝴蝶一样轻盈的落在了他的怀中。“那是检非违使,"无惨为她讲解道,“他们会在夜间巡视是否有人违反宵禁的制度随意出门。"<1

沙理奈问:“若是被他们发现了会怎样?”男人红色的眼睛垂下来睨了她一眼,微微上挑的眼角带着点属于贵族特有的高傲。

“若是平民,轻则被鞭笞,重则罚劳役。“无惨平淡地说,“至于贵族,若被记下名姓,则是处罚钱财,或是影响官职。不过,贵族贿赂官员者大有人在,很少有人会真正因此受到影响。”

“若我们被看到的话,也是要破财的吗?“沙理奈问道。“不,“无惨嘴角微微上扬,“人类的法度早已无法再限制我们。即使被发觉,这些普通人也无法追上我们的速度。”贵族的高墙深院对于鬼来说尚且如履平地,更不要说平民多矮墙的住宅区。“在这个时间会偷偷出门的人类,大约就只有盗贼了。“无惨说,“不过盗贼难寻,三月以来我也只遇见了一个。"<1“父亲将他捉起来送到官府了吗?"沙理奈问。“自然没有。"无惨说,“我给予了他一些惩罚。"他瞳孔的颜色有些发深,显出一种危险的色彩。

“哇,父亲好厉害。“沙理奈眼神亮晶晶地看着他,“我以后也要这样伸张正义。”

对于她的话,无惨只是看了她一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当然不是伸张正义,只是刚好有一个人落在他的手中,即使失踪或者死亡,也不会有人在意,更不会被官府追究。最后一道关卡便是平安京厚重的城墙。高高的城墙上,有着官兵巡逻。但并不是每一处地方都有人值守,总会有松懈的空隙。不过,这样的高度对于沙理奈来说会有些艰难。无惨将她拢在怀中,狩衣的衣摆遮住了她金色的长发。他抬起眼来,眼神变得凌厉。作为鬼灵敏至极的五感让他能够轻易捕捉到数百米外所有活物的状沙城墙上巡逻的队伍远去,云层遮住了月亮。他们翻越了数十米高的城墙。

沙理奈安心地趴在自己父亲的怀中,感觉到自己仿佛在飞翔。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往下方看去,便见绵延数里的城池,层层叠叠的房屋如同豆腐的切块。这样的场景如坠梦中。

沙理奈抬起眼来看她的父亲,在这样的角度她只能够看到他的下巴。月亮悄悄从云层里出来,浅色的光亮落在了父女二人的身上,映出他们逆光的阴影。

郊外之中,林间树木的枝条成为最轻盈的跳板。他们的速度渐渐变慢,直到最终完全停了下来。沙理奈落在父亲的身边,问道:“我们来到这么远的地方,要做什么?”“自然是狩猎。"无惨说,“白日里的时候,你应当感觉到了饥饿。”闻言,沙理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瘪下去的小肚子。她有些困惑:“那我们来这里,是要捕猎动物吗?”

无惨看着她,说道:“没错,的确是动物。”“可是,普通的食物我全部都尝试了,除了生腌鱼片勉强能吃一些,别的都不可以。"沙理奈说。

“这世界上只有一样东西在我们的食谱上。“无惨说。“是什么?”

面色苍白的男鬼并没有立刻回答小孩的问题,他只是抬起手指向前方。沙理奈顺着那方向看去,隔着层层叠叠的枝叶,透过其中的缝隙,她看到了正背着行囊在路上慢慢行走的一男一女。“是人类的血肉。"无惨慢慢地揭开了谜底。沙理奈轻轻倒吸了口气。她忘记了自己此刻还站在树木的枝丫上,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立刻便站不稳地后仰。

她头朝下往后倒去,身后忽然抵上了一只有力的手臂。“这么慌张做什么?"她的父亲平淡地发问。“我……“沙理奈眨了眨眼睛,她无法将方才的话当做是一种玩笑,原本因为与父亲一同出来冒险的愉快在此刻荡然无存。她用自己那双与无惨如出一辙的红色眼瞳注视着对方,眸光如同流水般颤动。

“父亲,已经吃过人类了吗?"沙理奈艰难地挪动自己的唇齿,将话语问出来。她好像一时间不知道该怎样发声,这样简单的问题被她问得无比艰涩。她总是将父亲当做最亲近的人,以为他只是因为生病,所以才会性格不好。在他恢复之后,无惨更渐渐变成了沙理奈眼中无所不能的人。可是,现在的他却轻描淡写地将路上的普通人当做可以狩猎的食物。“是。“无惨说,他的神色也渐渐冷凝了下来,“一共有三个呢。”他不喜欢小孩此刻的眼神,但他继续说着话,虹膜上映照着她金发的身影。此时,有某种东西仿佛在她的身上破碎了。沙理奈眼中属于父亲的、可以依赖的、温柔的形象在这一刻完全崩溃了。无惨从来都没有在她的面前做出过残忍的事。一直以来,她最为依赖最为崇拜的人,怎么会做出杀人的事情呢?她的人生之中,大部分有记忆的过去都有着无惨的参与。一页页的记忆是那样的鲜明,最终全部都汇聚到现在姿容俊秀的恶鬼的脸上。沙理奈的童年在这一刻结束。

她终于看清了她所依赖的父亲,知道了他属于人类表皮之下冷酷无情的内心。

沙理奈看着他,红色的瞳孔之中泛着月辉颤抖的碎光。她张张口,最终听到自己说:“你不是我的父亲。”

她的父亲,是每天都会在矮桌上为她预留满满一盘点心的青年,是会饶有兴致地教她写字的男人,是会为她被同龄人欺负的时候护住她的父亲。而不是眼前的这个人,不是会去吃掉无辜人类的恶鬼。她的父亲在夏日的时候就死去了,现在活下来的只是一具躯壳一-沙理奈这样地告诉自己。这样的话,她的父亲便依旧是她眼里的样子了。女孩的话语落在耳边,无惨心中的怒意也渐渐地达到了顶峰。他气笑了:“我不是你的父亲,那你觉得谁是?”“我的父亲,在变成鬼的时候就死去了。"沙里奈同样委屈地生气。父女两张相似的脸上有着相似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