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自由
虽然医生答应了要研制新药,但是这依旧需要时间才有可能研制成功。而沙理奈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吃过任何鬼该进食的食物了。她偶尔能够感觉到自己腹中的饥饿感,但是只要不过于靠近其他人,便并不是不能够忍受。在太阳落山之后,她一个人蹲在院子里,在沙土地上给自己画了一条又大又肥美的煎鱼,仿佛盯着它看就能真的将之吃下去饱腹似的。她看着看着,便长长地叹了口气。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吃煎鱼与吃木屑是一个味道。而动物的血肉如同饮水解饥一-沙理奈曾半夜去过她曾经的秘密基地,踩在水中在那里捕捉活鱼吃。鬼的力量让她捉鱼一捉一个准,她直接咬上了生鱼的肉。可惜,虽然口中并没有如同其他普通食物那样难吃的木屑的味道,但她的食欲却并没有得到满足。
这段时间里,她的下巴在镜子里都渐渐变尖了。沙理奈吞了吞口水,不开心地撅起嘴巴,起身往回走。如果回屋睡过去的话,或许就不会这么饿了。
侧殿的窗正打开着,沙理奈没有从正门经过主殿,而是直接翻窗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一在那晚的事情之后,她与无惨之间微妙的氛围始终都存在着,一直都没有得到解决。两人都在坚持着,谁也不愿意先低头与对方说话。沙理奈真的很想念与父亲交谈,想念他的怀抱,但是她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便只能默默地躲起来。
她一边有些为此发愁,一边缩进柔软的被褥里,如同往常一样闭上眼睛入眠。
只是,在一刻钟之后,沙理奈忽然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被瞬间放大了,一下又一下,震得她的耳朵嗡嗡作响。
沙理奈骤然睁开眼睛,那双红色的瞳孔往外扩散。她的嗅觉在此刻提升了三倍,整个产屋敷家宅连带周边数百米之内所有的人类气息都被她捕捉。好饿。
不是往日那种寻常的饥饿,是无法抑制的食欲一一而餐食们全部都在她的感知范围之内鲜活地存在着,人类的气息从未像此刻这样鲜明。涎液不受控制地在口腔之中分泌,沙理奈的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开始痉挛。她的身体在违背着她的意愿,想要遵从着本能去狩猎进食。沙理奈颤抖而僵硬地用左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试图抵抗那来自于骨髓深处的食欲。
然而,这样的动作只是杯水车薪,人类的气息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入她的口鼻。
心跳剧烈地鼓动着她放弃原本拥有的一切道德与良善,任由心中的野兽突破牢笼大肆破坏。
她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被子里,犬齿泛起了痒,从唇间探出,渴望着咀嚼到真正的血肉。
沙理奈从来不知道,饥饿会是这样一件可怕的事情,连带理智似乎都在渐渐从脑海之中蒸发,每一次压抑自己试图动弹的四肢都是一阵剧痛。好想吃东西。
女孩的呼吸粗重得如同野兽,“"嗬嗬"地发出异响来。沙理奈难过地蜷缩起来,在这样的时候还发散了思绪地想,父亲在刚刚变成鬼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历了这样的饥饿,所以才去攻击人类。沙理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当初父亲忍不住咬了她,或许就是因为鬼原始的饥饿本能。
她的脑海之中很混乱,一会是记忆里香喷喷的樱花饼和煎鱼,一会是父亲无惨望向人们时候如同俯视猎物的眼光。
胃部不断传来烧灼感,如同无底洞一样想要索取。沙理奈揪住了枕头,瞳孔愈发涣散。
“咚”。
沙理奈踢倒了旁侧的烛台,好在上面并没有燃烧着蜡烛,只撞在地面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将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着膝盖埋下头,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在使力将自己埋在这里不动。
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食欲几乎要将她吞没。才不要这样……
即使再努力抵抗,沙理奈最终依然渐渐失去了意识。倾倒的烛台旁,有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伸出来,将它扶正。无惨站在松木地板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此时将自己团成一个球的女儿。她那头漂亮的金发打了结,凌乱地散落在地面上。无惨最终开了口,声音里压着沉沉的愠怒:“你这样做,是要将自己活活饿死吗?”
旁人的命就真的这般重要,以至于他的女儿这样小小的孩子会忍耐至此。只是,被他质问的人却没有回答,似是已经失去了意识地待在原地不动。在这静寂的时间里,无惨满腔的怒火最后也只能化作无可奈何。他缺席了自己女儿人生最初的两年,并不知道她为何会有这样的主见和坚持。或许,他的女儿生来善良,是与他自己完全相反的人。无惨弯腰坐在了小孩的身边,将小孩揽入自己的怀中,灿烂的金发柔软,如同抱住仅属于他的那一抹不会将鬼烫伤的阳光。“醒一醒。"无惨轻轻地晃她,说道。
小孩子将自己团起来的力量极大,饶是无惨也是颇费了一番力气,才在不伤害她四肢的情况下将她放松了下来,露出稚嫩的脸颊。无惨伸出手捏住沙理奈的脸颊与下巴,想要打开她紧闭的嘴唇。只是,即使在饥饿感让她失去了意识之后,他的女儿依然还记得紧闭牙关,不肯接受任何可能入口的食物。
无惨微微蹙起了眉。他一时间因此又有些生气,一时间又觉得自己的心脏传来隐约而陌生的钝痛。
他的女儿学什么都很快,连带那些书本之中他从未挂心过的道德仁义,也全部都一遍就学会,并且牢牢记住了,放在了逼迫自己身上。“沙理奈。“无惨叫了她的名字,命令道,“张开嘴巴。”他在她的耳边反复说着话,一遍遍念着沙理奈的名字唤她听话:“…我在这里,把嘴张开。这次不会让你去吃人。”在沙理奈以外的人面前,无惨从来都没有像今日这般耐心过。或者说,他这一生为数不多的耐心,似乎都用在了他的女儿身上。或许,他的女儿才是他一切恶行的讨债鬼。过了一会,小女孩的牙关终于听话地松动,露出了属于鬼的尖锐犬齿。无惨将自己的手腕凑到了她的唇边,近乎叹了口气般地轻声说道:“吃吧。”
黑暗的和室之中,传来利器刺入血肉之中的声音。第二日,黑色的帘幕之外阳光普照,而北对的室内依旧透着漆黑的阴冷。沙理奈睁开了眼,她望着自己房间的天花板,过了一会才意识到,在沉睡之前胃部烧灼到几乎失去理智的饥饿感竟然消失了。现在,她不仅不再感到饥饿,甚至身体似乎比之前还要更加富有力量。沙理奈望着自己伸出的双手,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她的记忆仅仅停留在闭上眼睛将自己强行休眠的时候,之后便全部一片混沌。【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她问自己身边最有可能知道情况的系统,【什么我不觉得饿了?】
然而,平时总是秒回的系统现在却沉默了一会才发言:【昨晚,无惨过来了。】
【我吃了……人……吗?】沙理奈问。
【严格来说,不是的。】系统回答,【无惨昨晚并没有在你不同意的时候弘行让你进食人类。】
即使是系统,也有些为此感到惊讶。
【那,我是怎么恢复正常的?】昨晚突然爆发的对食物的渴望与饥饿是那么严重,沙理奈知道它绝不会因为睡一觉而正常消退。【无惨给你喂了他的血。】系统说,【如同之前一样。)沙理奈睁大了眼睛。她向后瘫坐下来,小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脸上第一次出现难以挥散的阴霾。
【我又伤害了父亲。】沙理奈抿紧嘴唇,又想要哭泣了。他们两个明明在吵架,可是,现在父亲忽而这样做的话,她该怎么办呢?【鬼的恢复能力很快的,那种程度的咬伤只要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可以完全恢复过来。】系统安慰道,【别难过,你若是过意不去,便努力去找青色彼岸花给他。这是无惨最想要得到的东西,他定然会喜爱这样的报酬。】【我知道了。)沙理奈深吸了两下鼻子,将那种酸涩的感觉逼退了回去。她要认真为父亲找药才行。
无惨并不知道他的女儿下定了什么样的决心,不过,他发觉,自从那天过后,沙理奈似乎又燃起了某种斗志,她的房间里时常会传来叮叮当当的响动。沙理奈在做伞。她想,既然青色彼岸花是只有在白天才可以见到的植物,那如果想要帮上忙的话,便只能够在白日出门。如果用伞来遮挡阳光,那么她就可以在白日的时候出门,去山野之中寻找那朵花。
不过,沙理奈毕竞不是匠人,也从未做过手工。她连番尝试出来的伞全部都是散架的,没有一把能用,导致计划在第一步就陷入了阻滞。在这样的日子里,医生很快便研制了新药,拿来给沙理奈用。如果以人类的角度来看,多纪修是当之无愧的天才。他研究的药物能够将无惨自内而外地改变,现在又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研究出抑制鬼食欲的药物。多纪修将新制的药做成了药丸拿给了沙理奈:“每日吞服两次,每次一颗,应当能够给予你一些饱腹感,不至于因为长期不进食而影响日常的活动。”“谢谢医生。“沙理奈珍惜地将药瓶接过来。“不过,这样的药并不能代替真正的食物。“医生说,“它仅仅只是能够让你不饿,维持最基本的能量消耗。再多却是做不到的。”“能做到这样就已经很好了。“沙理奈很知足地将药瓶揣进怀里,笑起来说,“多纪医生很厉害。”
她的夸奖发自内心,眼神同样真诚。
多纪修动了动手指,又想摸摸小孩的脑袋了。不过,想到无惨上次的警告,他最终什么都没做,只是说道:“没什么。这是我留在这里应该做的事情。”
沙理奈转过头,看向主殿深处。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正在最里面休息。如果吃下这种药的话,她的父亲是不是就不再需要去伤害普通人也能够正常地生活了?
医生只是看小孩的动作,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只是,他并不觉得以无惨的性格会接受这样的药。
多纪修欲言又止。
在他犹豫的功夫里,沙理奈已经往里走过去了。她原本是迈着小小的步伐往里跑的,然而,越是接近无惨所在的位置,沙理奈的脚步就愈发沉重。
直到距离男人三尺开外,沙理奈彻底停下了脚步。时间过了那么久,沙理奈第一次想要与无惨说话。她难得地感觉到了紧张,站在原地踌躇。
而无惨依然盯着自己手中的书所翻开的那一页,并没有因为这小小的动静抬眼。
最终,沙理奈还是期期艾艾地开口道:“…父亲。”在她的话音落下之后,无惨才施施然地将自己的视线从书本中挪开:“我恐怕不是你的父亲。"<4
他向来斤斤计较,旁人若是惹怒了他,无惨便会让对方十倍偿还。虽然沙理奈可以得到网开一面,但不代表他真的会完全不在意。听到他的话,女孩的睫毛微颤,她不知所措地又喊了一声:“父亲。”无惨注视着她。
他本想让小孩吃到一点被冷遇的教训,但看着她如同被大雨淋湿的小动物般窘迫无助的表情,却又忽而觉得索然无味。“说吧,什么事?“无惨没有再继续为难她,而是略过方才的事,回应道。顿时小孩的脸便像是被点亮了,露出希冀的神色。“多纪医生做了能够让我们不会饿的药丸,"沙理奈说,“如果吃掉它的话,就可以不再去吃掉人类了。”
“是吗?"无惨的视线在孩子天真的面庞上逡巡,他断然拒绝道,“我不会吃这样的劣等药物。”
“……为什么?"沙理奈微微怔住。
“它只是能够维持最基本的活着而已。“无惨说,“这样与我过去在病中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他表露出对于这样东西的嗤之以鼻,神色冷淡极了。在那日终于挣扎着活下来成为鬼的时候,无惨就已经在心中赌咒发誓,他要过得很好,成为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究极生物,再也不会为了病痛而发愁,不受任何人、任何事物的限制地活着,并且一直一直活下去。现在,他宁可去伤害他人,也不愿意牺牲自己得来的部分自由。<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