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调戏暗卫(七)
元鹿定定地看了好一会,然后乐不可支地笑出声音来。她捧着肚子,笑声愈来愈大、愈来愈大,笑得全身颤抖,最后不得不提起袖子遮挡自己的咳嗽。什么嘛,不要突然讲笑话啊!
等元鹿平复了咳嗽和笑意终于平静下来后,等她放下袖子,眼前出现的是一张定定的、不带表情地、固执望着她的酷哥脸。仔细看,却能从眉目之间看出若有若无的委屈。
元鹿好不容易停下来的笑意又一下子涌上来,噗地笑了出来。…委屈更明显了。
“抱歉,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萨摩耶德牧……那是什么新品种吗啊啊总之让我幻视一定是你的错!”
阿七的脑子用来处理这种复杂的问题恐怕还是太超过了。他认真郑重地想了半天,元鹿还以为必有高论,谁知道会蹦出这种言论啊!不信来试试看一个冷面暗卫一脸严肃地说要给你当狗。呵呵不要笑挑战吗,有点意思。
阿七将元鹿送回豆腐坊后,自顾自消失了,连告别都没有。啊偶,好像真的生气了?
元鹿静下来心来思考,虽然还是觉得有点招笑……嗯咳认真说,她大概能理解阿七这么说的缘由。
因为她缺失了什么,阿七就会为她补上什么,这种从对方视角出发的思考方式,彷佛自己的需求为0,这很阿七。
阿七真正想要的呢?
他本就对正视自己所需无比懵懂,加上…阿七的自卑。恐怕对方不提,他一辈子不会说出来。
但即使是这样的阿七,也和刚开始见面的时候有了很大不同。起码,他现在会将自己的真实情绪流露出来即便只有些微。他会委屈,会闹别扭生气,即便连阿七本人都没有意识到。
会委屈,就意味着他有了"本来以为会发生"的期望。阿七有了想去得到的东西,并对“得到"有了深藏于心的期待。元鹿一点一点地把他封闭的壳子撬开,耐心地等蚌壳里面柔软的肉探出头。她把一朵沙漠里的缺水干缩植物重新泡进水里,看它一点点舒展开枝叶,长出原本的形状。
有了知觉、有了感受的人,被伤害的时候才会感到痛。即便如此,在元鹿在老地方留下记号的时候,阿七还是如约赶到了。只不过这次脸特别冷,气质特别酷哥。
他抱臂无声站着,依旧是一身黑衣面具。放在外面好歹也能吓到几个小孩子,但元鹿现在看不会觉得害怕(虽然也没害怕过),她只专注地打理着院子里新添的花盆。
那是几盆枝繁叶茂的牡丹,正结了花苞,像婴儿拳头似的紧紧攥着。是元鹿最近的新兴趣。
她蹲在花盆前,阿七站在她身后,风吹过两人的衣角和花叶,没有人开口。阿七现在倒是很闲似的。
若是问为什么阿七有这么多可以出府的时间。表面上看,是因为他办事不利,从“"的位置被放逐了,差事也逐渐边缘。于暗卫而言,位置高,意味着任务报酬更丰厚、得到的奖赏更多,自主的权力更多。但对于生活极致简单、大多数时候剔除了为人的需求的暗卫来说,主人的重视、自己得到重用的肯定,其实才是终极追求。有点可笑,一个精神最为匮乏贫瘠的暗卫,最在乎的竞然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不过元鹿觉得也很正常,越缺什么就越补什么,好像太监也是这样(等等)话说下个世界如果有有意思的太监就好了,好想近距离观察一下这种生物。对暗卫来说,没有用、被丢弃就是最大的否定,但现在看起来本该遭到重击的阿七…看起来竞然还好?
还有心思和她闹别扭。
当然,阿七能频繁和元鹿来往的最根本原因,当然是因为身为主人的“元府家主"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
难道手下人的动向,会没人和她汇报吗?
阿七哦,命运的礼物,早已在暗中被玩家标好了价格。那时候有些人太过年轻,还不知道所有岁月静好,都是玩家在纵容你负重前行(不)
她专心打理着牡丹盆,好像完全没注意到院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直到过了好一会,才回头,立刻对上了一双专注的、幽幽的眼睛。阿七一直在原地凝望着她。
元鹿站起来,眼前有点发黑一一这身体常态了。“伸手。”
再听到这句话,阿七已经完全习以为常。他知道接下来落在手心的可能是吃不完的糖人、买了又懒得自己拿的东西、不想自己剥的瓜果……手比脑子更快地伸出去,递给元鹿眼前。
但今天元鹿没主动放上去什么东西,她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个巴掌大的小陶盆,说:
“送给你的。”
阿七目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落下,又回到她脸上。元鹿说:“上次你带我去无忧洞黑市,我从里面顺了几颗种子出来,喏,开花了。”
“是你带我去的,所以这花送给你也应当吧。”她言笑晏晏,主动走近,把一朵笑话别在阿七黑色的衣襟上。阿七没有动,任由接近。
做完这件事后,元鹿退后欣赏了一下,似乎并不觉得柔美的花朵和不透光的、死气沉沉的黑色布料格格不入。
“我是第一个送你花的人吗?”
她是。
阿七从来没想过,无忧洞里的种子还能在地上开花。他也没想过,去过无忧洞那种地方、见识了他的过去,她会这样笑盈盈地将一朵花别在他的衣襟上,为那一条肮脏混乱的地下行途画下了这样一个结尾。尽管元鹿依旧对那日的放置和拒绝闭口不言,仿若无事,但阿七心中堵了很久的感觉忽然被一只手抚平了。
他被轻而易举地哄好了。
不过是一次鼓起勇气的愚蠢话语被轻飘飘地对待。不过是莫名的委屈和酸涩。
阿七不由得有些嘲讽自己,他在想什么呢?本就一个身不由己之人,竞有了为自己挑选主人的不切实际的虚妄想法。他只是在那一瞬间真的觉得,如果自己的主人是眼前的女人,他会心甘情愿地用生命效忠。
他能给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她嫌弃、冷待、觉得可笑,也正常。元鹿总是这样若即若离、忽冷忽热。
总让人心里挥之不去绵长的酸涩,有种闷闷的、软成一团水的情绪。阿七看着她坐下来的身影良久,想要转身离开。“等等。”元鹿忽然叫住了他。
“花是给你的,你把它带走…你怎么了?"她皱眉道。阿七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轻微地颤抖,一阵熟悉的刺痛从五脏里窜出。他脸色一白,想要立刻飞身离去,却被一只手按住。那只手苍白、清瘦,没有任何武功,却能让一身功夫的阿七动弹不得。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取下自己的面具,探手抚摸自己的额头,按着自己的肩膀靠近。
“你的脸色好白…你到底怎么了,阿七?"元鹿的话语带上的担忧。“无事。”
他唇色淡白,绷紧了青筋吐出这两个字。阿七心知是暗卫的毒药发作,却格外不想告诉她这件事,那样会显得他更加可笑。分明只是为人操纵的工具,还想要成为她手中之刃。
解药半月一次,因为阿七上次犯错,所以在此月的中下旬里,毒药一直在时不时地发作折磨着他,每次都痛得如同肠穿肚烂、从骨髓到体肤。阿七会自己找一个没人的地方,把自己关起来,默默咬着牙捱过这段时光。对无论任何伤或者痛,他习惯了这样。
没了解药,毒药发作的频率完全不定。阿七心存侥幸,没想到会在今日,恰好在柳鹿面前。
阿七最最不想被看见毒药发作的就是柳鹿。可现在他已经无法控制,脖颈、额头上青筋凸起,更是开始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每次发作结束,阿七清醒过来时,身上、小臂上都会有自己抓出来的血痕,嘴唇更是被咬得鲜血淋漓。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只听见身旁人担忧的呼唤。她似乎站起身,唤了一些人来,将他抬进屋子里,元鹿还想叫大夫过来。阿七努力挣扎,抓着元鹿道:“不要……不要…
他只想一个人待着。在脆弱的时候,阿七只有在独自一人的环境才会有安全感。他的意思是不需要别人来帮助,他可以忍耐。元鹿却好似会错了意,抓着他的手说:
“好好,我不走。”
阿七来不及解释,下一波疼痛就涌了上来,他只能咬紧牙关,浑身打着抖。止疼的药膳端上来,阿七怎么都不张口。元鹿看了一会,俯下身抱住了他。阿七浑身一震。
元鹿抚摸着他的背,将他汗湿的头发拨开,柔声说:“乖乖,哪里疼?”
阿七怔愣住,竟一时忘记屏息凝紧喉头,就这么望着元鹿在朦胧天光中的眼睛,泄露出几声哭似的鸣咽和痛息。
他听见那声音,下意识被莫大的羞耻和恐慌攫住,可还没来得及后退,唇边就被锋利而尖薄的碗沿按住。
“喝下去。"阿七听见了最熟悉不过的女声下达的命令,于是在混沌的意识中,第一反应就是照做。
药液苦涩却温暖,疼痛还未过去,却被这暖流分散开一点注意。阿七浑浑噩噩,又一次被疼痛折磨得浑身颤抖时,他竞然开始渴望刚刚的拥抱再次降临。他抬起湿漉漉的睫毛,不知道现在自己看起来多像一只可怜的流浪动物。这是他渡过的、最难熬也是最轻松的一次毒发。第一次有人在他身侧,为阿七像梳理毛发那样抚摸着后背。他还想要更多。
更疼一点也没关系。
为什么……不给我……
一声叹息,黑暗中,终于降临了又一次、柔软如同巢穴般的拥抱。阿七鸣咽一声,再次将自己缩了进去。
睁开眼时,阿七竞然有短暂的怔愣。
“醒了?”
他从黑暗中辨别出熟悉的人影和香气,敏捷地转过头颅,感官在逐渐复苏,但熟悉感提前带领阿七朝向了元鹿的方向。她懒洋洋坐在床边的摇椅上,投来柔软而狡黠的目光。阿七意识到,自己刚刚短暂地痛昏了过去。他竞然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丧失了意识……完全失去了作为暗卫的警惕。但他随即反应过来,这地方不算陌生一-是他养过伤的那张床。他还在元鹿的后院中。
一点点落下的重量填充着他的胃和心心脏,说不上来是陌生的异物感还是安定的感觉,混合着两种皆有,让阿七的感官越发敏锐。元鹿没点灯。此时暮色已沉,月掩云中,房内格外昏暗。所幸这样的亮度对阿七来说不算遮挡视线,他还是能看清她含笑的面颊。阿七几乎是立刻就能回忆起她肌肤的温度和触感……那疼痛中的拥抱。她抱了他。
火辣辣的感觉后知后觉地爬上脊背,阿七耳根到脖子都红得滴血,可惜元鹿看不见。
然后顺着她的视线,阿七这才落在了……自己的手上。“终于发现了?”
元鹿从摇椅上站起身,点亮了一盏油灯。
摇曳灯影下,阿七看到自己的十根手指都被包上了桑叶和麻绳,紧紧地缠缚着,由于血液不流通已经有些失去知觉。在最后一根小指上,桑叶还没被完全包好,露出了里面的手指一一指甲上覆盖着被捣烂的花泥。
“难得买了凤仙花可以试试染指甲,但是我染太麻烦了,现成的有个架子刚好。“元鹿凑近了看阿七的手,满意点头,“过了这么久,我的手艺还没有退步啊。”
把凤仙花摘下来洗净,配合矾石放在舂中,用杵头一起捣烂成泥,均匀地铺在手指甲上,再用桑叶包好,细绳缠紧一-过几个时辰就是天然的染料。趁阿七失去意识的时候,元鹿专心的对他的两只手做的就是这种事。她可不管暗卫的形象、拿刀和剑的手搭不搭这种事,一时兴起便是理直气壮。
“不许乱动,蹭掉了一点我拿你是问。”
被喝了一声,阿七定住了身形,由于血液不循环的指尖麻、痒、疼混合,也不动一下。
好像一个乖巧的人偶。
真听话。
元鹿凑上前,拍了一下阿七的大腿,轻声命令:“把腿分开。”然后这才坐在他两腿之间的空隙的榻上,接着用小镊子把最后一只手指上的花泥放均匀。
阿七的手修长标准,无论是指节还是指甲都有着很好看的形状,却有着很多粗糙的茧和伤口留下的疤痕,看起来从不被主人重视。以往毒药发作后,这只手也会重新变得伤痕累累,可现在没有。它正被捧在另外一个人的手心,沾染着花的芬芳和桑叶被撕开的草腥气。阿七听话地坐着,看向一旁的桌,灯下还放着一只空了的药碗。昏黄摇曳的烛火下,元鹿的头顶和面颊被描绘出一层黄绒绒的线条。他任由她摆弄,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元鹿身上。阿七知道自己毒发的时候有多丑陋不堪,可她没表现出丝毫嫌恶。阿七知道自己的身份卑贱低下,比玩意还不如,更谈不上任何安稳,朝不保夕。
但她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他见面,呼唤着他的名字,把他的污秽和黑暗一同纳入眼底。
他不明白……
“嗯?“元鹿抬起头,从鼻子里发出疑问的声音,阿七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喃喃出声。
他感到剧烈的惶恐不安。
阿七已经把自己想到的、能给予她的最大价值给了她,可是元鹿却不要。她不要他,可还是会对他笑,叫他的名字、碰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还有什么能给你?
在这样的疑问中,阿七的心底竞然被逼出极致的焦躁不安。从未有过的情感一波波冲击着心心堤。他不知道要怎么发泄,像是四周都是一面厚实的高墙。如果可以,困兽宁愿咬着绳子撞向墙壁,头破血流,好过现在的窒闷。元鹿浑然不觉,她强迫症地填满了最后一个严丝合缝的角落,把桑叶包好,狠狠一拉绳子一一
元鹿满意地拍手:“大功告成一一诶?”
她被阿七的通红的目光吓了一跳。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她笑道,在阿七想要动的时候又肃容命令,“不许动,敢碰歪一点点花泥,就赔我一百两银子。”于是阿七只能停留在原地,像是被困住在陷阱中的小兽,抬起浓密的睫毛无可奈何地、焦躁地看着她。
元鹿好奇地望进那双眼睛。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凑得很近了。
“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阿七的声音沙哑无比。“想要你?"她歪头重复了一遍,阿七心里一跳。“想要你说实话。“元鹿说。
阿七和她对视着,嘴唇微微张开,一心一意地陷入那双狡黠的眸子,被主人的话语编织的陷阱俘获。
如同主动献上自己的牛羊祭品。
“你一直在问我,那么问问自己吧,阿七,你到底想要什么?”元鹿轻声说。
“为什么总是看着我,为什么我一叫你就来到我身边,为什么会现在坐在我面前?”
“别告诉我你是一个什么都不期待的人。我知道,你也很喜欢那些种子种出来的花。”
她在缓缓靠近。
纤细的手按在了阿七腿上,支撑着,最终那双神秘的、让人猜不透的、忽冷忽热的眼睛来到了阿七面前,很近很近,他的呼吸吹拂着元鹿的睫毛。阿七能看到她是如何为自己而勾起一个微笑。“说话啊,阿七。”
“我、我……”
难道从不说话、只会听从命令的人就没有自己的思想?难道从地下的污洞里爬出来的人就没想过做个人?
难道阿七就从来没想过,即便是最深处、迷蒙的梦里,他究竟想要元鹿对他做什么?或者说,他想要对元鹿做什么?看着她,看着她的每一寸肌肤,看着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听她的每一句话,无论何时都能被她呼唤着名字,跟在她身边。他想要忠于她。
他想要成为她的人。
现在元鹿已经离他很近很近了。阿七却有种想逃走的冲动。他不配。但是不行,不能动。他手上是她亲手敷上的花泥,蹭掉了她会生气的。于是阿七只能接受元鹿的逼问和诱惑,亲手剥开自己肮脏的内心。“你答应我的第二件事,我要用在现在。阿七,说实话。”她的嘴唇散发着香甜的气息。
他已经神魂颠倒。
“我想要……你。”
正确答案。
阿七脑子一片空白,他的唇舌陷入了无比的绵软和甜津中。紧闭的唇齿之中,最最柔软湿润、从未有人到访的地方被擒住,阿七的耳边响起了甜腻缠绵的水声。
他的腰被抱住,手还记得举在空中,不敢动一下。但随着水声起伏,阿七迷了心智、昏了头,几乎要被逼得发疯,某个时刻过后,他猛地按在了女人的背上,上下颠倒,咬了上去。
花泥终究还是蹭乱了重叠月色,泅开一片胭脂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