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天鹅(1 / 1)

引春雾[京圈] 姜温夏 4387 字 1个月前

靳行简到头等舱时,沈怀京已经坐了一会儿,他搭着腿,时尚杂志敞开在某当红女星那页。

听到动静,沈怀京扭头看他神情,少顷后奚落一句:“空手而归?”

靳行简不置可否地落座,叫来一旁的空乘,“45A的小姐身体不适,麻烦先送去一张毛毯,飞机平稳后再送去一杯温水,谢谢。”

沈怀京看过来的眼神更不清白,调侃的语气也更甚:“明知昨晚不可能飞还坚持在机场候着,登机要陪着,这会儿又嘱咐人特殊关照。怎么,我们靳少爷多年铁树终于开花了?”

修长干净的手指捏下鼻梁,靳行简闭目养神,薄唇轻启:“不像你,快三十岁的人了做起慈善,追人不露面,只送些钻石珠宝过去。”

“嘿,”沈怀京指骨叩着杂志,同他认真计较,“这你就不懂了。”

见靳行简不大赞同的样子,沈怀京勾笑,心想和这个没谈过恋爱的光棍儿争论什么,便没再继续说,转而问道:“真的没拿回来啊?”

轻薄眼皮下的眼珠一滚,靳行简依旧没回,脑海里自动回放起刚刚的画面。

仰脸看他的女孩子明显狠哭过一场,眼皮鼻头都是红的,原本清泠的眼眸也没了神采,可怜兮兮的不像她。

当时那种状况,他再铁石心肠,也开不了口索要杂物。

“你别好心做坏事。”

沈怀京好笑地提醒一句,美滋滋看起杂志上的女星专访。

*

姜茉做了一个短暂而模糊的梦。

梦里她回到小时候。

绿意满窗的南城,榕荫遮半天的古树,小院里成片的洁白饱满的茉莉花。

短手短脚的她凑过去,芬芳扑了满怀,咯咯笑声引得妈妈放下手里工具,从屋里出来看她。

妈妈像是从太阳公公那来的,身上浮着一层浅淡的光,金黄色的,面容模糊。这让姜茉焦躁不安起来,毯子下的手紧握。

还好,妈妈会蹲下身和她说话,声线温柔,轻手捻去她鼻头上的花粉。

可福利院的阿姨不会。

她要努力仰起头,要乖巧,要听话,要会憋住眼泪,要会撒娇,要会表现,才能拿到过年时妈妈曾经给自己买过的水果糖。

也要强硬,要会挥拳头,才能保证在大人看管不到的角落,自己不被欺负。

她以为她的日子会这样灰溜溜地过去时,靳星允来了,她说她是妈妈最好的朋友,她会接走她,代替妈妈照顾好她。

最终,来接她的人叫姜商元,他说他是她的爸爸。

他和妈妈留下照片中的男人长相一样,他给她看他和妈妈的婚纱照,买下她和妈妈租住过的小院,把她带回北城读书。

北城的房子比小院大上许多,里面住着小她两岁的妹妹、大她五岁的表哥,和表面不动声色实际不欢迎她的后妈。

日子如潺潺流水缓缓向前,她成了爸爸最疼的小孩,因为这份疼爱,大房子成为她魂牵梦萦的家。

可是这一切能轻易被气流颠簸出裂痕,如水纹般漾开。

睁开眼时,才发现是一场梦。

南城昨夜下过一场雨,飞机降落时,雾气刚散。

蹚过坠满雨珠的盈盈绿草,姜茉半跪在石台上,将墓碑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沈云笙被定格住的脸年轻漂亮,长发散在身后,笑容温婉而文气,像一朵恬淡不问世事的茉莉花。

在姜茉遥远泛黄的记忆里,她一直是快乐的,即使她们那时缺衣短食。

沈云笙把一碗熬得又甜又糯的粥端给她,手托下巴,弯着眼睛看她一口口慢慢吞咽,在她挖过来一勺时摇头笑说,“妈妈是吃茉莉花的仙女,不用吃粥喔。”

可是后来她看到她在厨房,小心翼翼用汤匙刮下锅底粘着的米粒,在发现她后低下头笑,告诉她:“仙女也有馋嘴的时候,要为妈妈保密喔,不然天上的神仙知道了,要叫妈妈回去的。”

她捂住嘴巴点头。

可后来,妈妈还是回去了。

脸颊贴上冰凉的墓碑,寒意寸寸逼进心脏。

姜茉颤着嗓音叫了一声“妈妈”,眼泪倏地淌下。

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早已长眠在这里。

早在四岁时,她已经是孤身一人。

天边滚过团团黑云时,姜茉离开墓园,返回曾经居住生活过的小院。

这里是一处被遗忘在旧时光中的城市角落,在过往岁月中静静书写着老城区的安静与破落。

枝桠与横七竖八的电线交缠错落,盘亘在头顶,一声犬吠惊得鸟雀争先恐后扑簌飞起,震下枝上残留的雨珠,正滴在站树下闲聊的老人身上,惹来几句骂。

穿过坑洼不平的老旧街道,姜茉停在一处院落外,推了把被锁住的院门,吱呀一声。

她昨天拿到报告后直接去了机场,过来得急,小院钥匙放在行李箱里没带过来。

正要去隔壁阿婆家拿备用,“噔”一声,不远处的灯箱倏地亮起。

老旧的糖水铺招牌上蒙了一层又一层经年陈灰,让瓦数不高的灯光更加黯淡。

阿婆身披冬衣出来,问了一声“谁呀”,眯起眼睛朝这边细看。

下一秒,脸上的褶皱笑深了一层,声线苍老而和煦:“茉茉回来啦?”

姜茉努力弯起唇,阿婆看她动作猜:“没带钥匙是不是?等阿婆去拿。”

阿婆动作迅速,不多时拿一串钥匙过来,递给她时摸到她手,凉得哎呦一声,念叨她穿得太少,拿回钥匙替她开门,嘴上问道:“今年怎么晚了几天?”

又问:“你哥没送你来?”

往年寒假后她便会过来小住,去看望妈妈,年前将房子打扫干净贴上春联,临近春节时再飞回北城。

今年爸爸生病入院,之后其他事情接踵而至……

至于表哥祁靳……

吱呀一声,院门开了,姜茉眼眶涩烫,随着阿婆一起进去,咬字艰难地回:“被事情绊住手脚。我哥,在国外陪妹妹读书。”

阿婆没再多问,打开房门,进去开灯。

太久没住人,屋内寒气从脚底直逼上来,凉得人直打冷颤,阿婆让她先烧开水洗漱,不多时,热了简单吃食过来,又端来一碗糖水。

一天没进食,姜茉仍没有胃口,只喝了半碗糖水暖身子。

之后翻出数据线给早已关机的手机充电,拐进淋浴间。

热水兜头淋下,混沌了一天的头脑渐渐清明。

姜茉思索起以后。

祁静云在得知她和姜家没有血缘关系且不由她摆布后迅速切割,将她赶出姜家。

爸爸姜商元那边就算日后联络上,她也不能再回去。

如果不读研,她还有一年半毕业,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这一年半的花费,对她来说也不是难题。

至于姜家这些年对她的养育之恩,慢慢报答就行。

对她来说最难的,是与日积月累下的亲情割舍。

她进入福利院的第一天,院长就告诉她,以后,你身边的朋友就是你最亲的人。

姜茉已经记不清朋友样貌,只记得她们像淋雨的两只小雀,抖落轻薄绒毛上的雨珠,在寒冷冬夜挤在漏风的笼子里靠紧对方取暖。

可是不过一年,她的朋友被人领养离开福利院。

她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

她总是在以为自己拥有时,被上帝告知,孩子,那不属于你。

姜茉将水阀拧到最大,仰头闭上眼。

水瀑从额头闷灌浇下,封住鼻息,窒息感从口鼻向四肢大脑蔓延,身体像沉入海底深处,视野慢慢变暗,直至眼前呈现一片无杂质的黑,脑内嗡鸣声将刚刚不堪一击的脆弱思绪彻底压盖住,姜茉才将水阀关上,佝下轻薄的背脊,大口喘/息。

从柜子里找出一身干净衣服换上,姜茉从最底层搬出整理箱,拿出里面陈旧的工具袋。

小心翼翼打开,取出妈妈在世时使用过的文物修复工具,一一摩挲后放回,装入空置的行李箱。

祁静云不喜欢她,更不会允许属于妈妈的物件进入姜家,之前只能放在南城。

如今没了限制,姜茉收敛东西的手指微顿,这些东西可以陪在她身边了。

手机犹如沉闷的背景音,振动了一轮又一轮。

姜茉心无旁骛地归纳好箱里物品,视线转到床头柜上的照片时停滞住。

那是她保存下来的为数不多的照片之一。

她顶着日头光脚踩在院里花圃边,小小一团,对着镜头笑,手上脸上沾着泥巴,身后大团大团白色茉莉花开得正盛。

拍完这张照片,沈云笙叫她过去,戳她肥嘟嘟的小脸。

照片冲洗出来后,沈云笙在背面认真写下那一年的年份,和她的名字,姜茉。

指尖眷恋地抚摸过去,经过姓氏上时僵停住。

那一年她三岁。

姓,姜。

姜茉猛地抬起头。

如果她不是姜商元的孩子,妈妈为什么要为她冠以姜姓?

姜茉放下照片,去拿手机。

她送去亲子鉴定的样本里,姜商元的那一部分,是那名医生帮忙取来的。

会不会是,样本出了差错?

心脏悬到半空,在胸腔里激跳。

熄灭的火堆冒出一点星火。

未接来电和未读消息堆了满屏,姜茉无心去管,挂断付馨瑶正拨过来的通话,给医生拨过去一条语音,被付馨瑶再度拨过来的通话冲断。

她拧起眉,挂断电话,将付馨瑶拉进黑名单,再次去拨语音。

医生没接,她发消息过去。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一条陌生号码通话进来。

她挂断,医生的回复跳进对话框:【样本没有差错,是姜先生询问缘由后当场取给我】

是姜先生询问缘由后当场取给我。

姜茉如坠冰窟,心脏寸寸浸凉,骤压得流到此处的血液快要停滞。

那一点零星的火星被冰原覆盖。

爸爸醒着,并默许了这件事。

梳理好的情绪再度被撞击得七零八落,毫无头绪地撞击她,自行寻找着宣泄口。

手机再度响起,姜茉接通,付馨瑶恼怒的声音瞬间刺破听筒:“姜茉,你是不是心虚不敢接电话?”

姜茉冷声:“心虚什么?”

“你故意喝了酒去勾引行简哥,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能打什么主意?”

“少装了,”付馨瑶报上地址,“你现在过来,在行简哥面前说清楚!”

付馨瑶给的地址是一家酒吧,姜茉过去时,里面已经清场。

付馨瑶和一个女孩坐在一侧,女孩半低着头哭哭啼啼,付馨瑶满脸烦躁在强忍。

靳行简一身深灰定制西装,上衣扣子解开,搭腿坐在对面沙发,手机里正播放完一则视频。

见她过来,付馨瑶怒目而视,她身边的女孩止住哭腔,抬臂大声指责:“姜茉,你还是不是人?看到自己酒里被下料还要去喝,再故意去勾引好朋友男人!”

话说到一半,付馨瑶狠拽她一把,最后几个字被颤着嗓音挤出。

靳行简为这措辞掀起眼皮。

男人眼底如寒冰冬雪,付馨瑶头皮发紧,脸色寸寸发白,咽了咽喉咙看向姜茉,声音比电话里时平稳很多,带上隐隐哭腔,“茉茉,你这样做是不是嫉妒我……”

姜茉没心情看她演戏,朝靳行简伸出手。

靳行简回眼看她,滚动的喉结处暧昧的浅色齿痕还没完全消退。

姜茉今天一身黑。

伞/兵复古工装裤修饰出一双细而长的腿,短款运动吊带外罩一件亮色短款皮衣,露出的一截细腰皮肤在酒吧黯淡的光晕中依旧白得晃眼。

她将头发高束在脑后,脖颈修长,垂着浓黑的眼睫看他。

像一只冷冽肃杀的黑天鹅。

付馨瑶视线划过靳行简喉结,又死死盯住姜茉侧颈上毫不遮掩的吻痕,妒火烧得五脏六腑生疼,指尖深深嵌进掌心软肉,咬碎牙齿忘记言语。

靳行简将手机搁到姜茉素白冰凉的掌心,贴心地替她点击播放。

灯光绚烂的派对上,音乐声劲爆喧闹。

幸灾乐祸的几声笑被稳稳收入听筒,镜头对准的酒杯中坠入一粒白色药片,冒着小泡迅速溶解。

年轻男女扭动腰肢,尽情谈笑。

远处没人注意的角落,她正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

视频播放完,姜茉闲扯下唇角,抬眼去看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的付馨瑶,“现在是什么意思,你们确定酒里有料?还是你们承认给我下料,再怪我喝了?”

又转向一旁姿态闲适的靳行简。

“你呢,你在这是什么意思,看女人为你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