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月(1 / 1)

第42章有时月

他让她试着信一信他。

那语气落在温言耳朵里,竞然像恳求。

大风过后的天空是灰色的,像吸饱了水汽的纸张,荡起褶皱又被揉散。温言的心也跟着被湿漉漉地折成两瓣,在灰扑扑的天空下透不过气来。她总是在渴望在追寻一些永不消亡的爱,可如今真有人这样不顾一切来爱她,她又不愿意相信这爱的真实与长久。

甚至不敢为这长久下一份注。

她是懦夫,只晓得逃跑的情场上的懦夫。

还好陆知序并不急着朝她追要一个答案。

医院人来人往,陆知序给她安排了一个单间。抽血查验过后,医生说她是神思过虑,抵抗力下降,中了流感。确定身体没有太大的急性问题后,陆知序连院都没让她住,又回了别墅,请医生上门来替她配药、输液。

医院病气太重,自从温景盛在医院离世后,温言就抗拒这地方。陆知序这样的安排,她的确受用,心里记着陆知序这份儿情。医生是位年轻专业的女性,给温言输上液后,带着口罩看向陆知序,公事公办。

“流感具有传染性,同住一室容易被传染,陆先生也要多注意,最好让患者单独休养。”

温言听了,连忙赶人走:“你去带一带温衡吧,我这边自己也可以。”陆知序面上浮出个淡薄疏离的笑,没说什么,客客气气把医生送走。温言还以为他走了,结果眨个眼的时间,人又回来了。手里还拿着笔记本,坐在沙发上处理公事。温言语调柔和:“医生说会传染,你别呆在这儿。”“我得看着你。”

他低低徐徐的嗓音回旋在空气里,正常得话也被他说得缱绻。陆知序就是陆知序,他决定好的事没人能改。于是温言不再多劝,在这样的目光里,一颗心踏踏实实放回肚子里,难得睡了一个好觉。

只是没想到,第二天醒来时,再来给温言换药的医生,就已经换了一位。温言定定看着陆知序,像质问,陆知序无声冲她挑挑眉。他不喜欢自己的事被人横加指点。

谁也不行。

只温言是例外。

而这样的例外,世界上有一个就很够了。

新来的是位头发花白,胡子稀疏的老医生。老医生话不多,人瞧着很严肃,质问了好几遍怎么照顾病人的,不开窗不透气,患者身体也亏得厉害。

老医生语气严厉,温言听着都有些忧心,怕陆知序又生气。谁知道陆知序反而受用,说什么听什么,注意事项记得都仔细。等医生走后,他带着打趣开口:“有时候,还得是老头儿靠谱。”“听起来你好像对老头儿有什么偏见?”

陆知序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声笑了下:“这种严肃老头儿,其实挺可爱。”温言想起了温景盛。

恍惚又赞同地点点头:“是很可爱。”

她认真回想事情的模样很乖。

艳丽刺人的玫瑰温顺得像无害的绣球,依旧漂亮,却充满了柔和的触感。哪一种模样陆知序都很喜欢。

他在床边坐下,将人捞到怀里抱着,懒声问:“想起外公了?”温言下意识又要否认。

陆知序声音沉了点儿,手臂一紧。

“温言,儿子的事还没和你算账呢。“他轻飘飘恐吓她,“你现在处在秋后问斩前的观察阶段,好好表现有助于减轻判刑。”温言呼吸慢下来。

散了点儿防备劲儿。

又想起他说叫她信一信他时的眉眼,干净温和,像拿她实在没办法的模样。为这那一瞬间他的模样,温言想,她是愿意试一试的。她对他的爱恨总在身体里拉扯、打架,但在这脆弱的时刻,爱意到底是占了多一点儿的。

于是她将到了嘴边的否认尽数咽回。

缓而慢地点点头说:“我外公也总是很严肃的,我以前老被他的古板气着,但现在想想,其实也很可爱。”

她的示软也藏着掖着。

仿佛将枝蔓上的刺儿摘了,但筋骨仍旧笔挺。好在陆知序也没想将她的脊背一起掰弯了。他垂眸,掰过温言的侧脸,去看她温温和和的目光。突然生出种过尽千帆的珍惜来。

他抬起温言下巴,带了点儿狠意地亲上去,强势地交换温度后,才尝到甜头似的,慢慢松开她。

温言被猝不及防地亲吻弄得迷糊,靠在他胸口一个劲儿地喘。眼神里都是迷茫:“你要这样,今晚就该发烧了。”陆知序似笑非笑:“真当我是你呢?”

气得温言拽过他的胳膊就开始咬。

恨不得把病毒都从体内渡到他身体里才好。也不看看是谁惹得她担惊受怕,每天睡不好觉,要不是这样,小小流感,她怎么可能中招?

陆知序垂着眸,由着她在胳膊上咬出一个又一个的印儿。“真是养了条小狗儿。"他失笑。

小狗这称呼含义太多,在陆知序嘴里,绝不止最原本那一种。想起他在她身上做过的荒唐事,温言连耳垂都晕染上一层薄红。“才说一句就不咬了,脸皮这么薄啊?”

“还是想咬点儿别的?”

温言满脸通红抗议:“陆知序,我是病人!”“知道。”

不然他对她做的,就不止一个吻了。

“和我说说你和外公的事儿吧。"陆知序嗓音恢复了平静,低徐地问。温言一愣,没想到他会对这个感兴趣:“说什么?”“随便说点什么都行。”

那年盛夏,他在葬礼上见到她,就在想,是怎样有风骨的老人家,才能养出这么倔强的花来。

天真执拗在温言身上,有着最完美的呈现。“很无聊的。“温言垂眸想了会儿,很苦恼地说,“就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也没有很多的起伏,日子就那么过来了。”要说小老头唯一让她觉得很震惊的,大概只有葬礼结束后,她带着银行卡去销户,才发现小老头儿给她留了那么大一笔钱。足够她很有底气地活得很好的钱。

也是因为这一笔钱,她初到英国那些年,才能不动陆知序留给她的账户,拖着温衡活下来。

“温梦芝其实每年都会给外公打钱,但是外公从来没动过,一直留着,留到他去世,给了我。”

陆知序嗓子里含了笑:“原来是家学渊源。”温言也跟着低低笑起来。

真是家学渊源,小老头不用温梦芝的钱,她也不用陆知序的。宁愿活得清贫辛苦。

陆知序抚着她的软肉,感受着怀里那细微地颤动,心里只有满足。她的身子嗓子此刻都柔得像水,依附在他的怀里。两个人就着一寸寸短下去的日头,聊了很久很久。静默和孤独,在此刻都被悄无声息消融。

像两个复杂的齿轮,终于寻到某一瞬的共鸣,进而契合到一起,小小的力量开始生根发芽,对抗起世俗。

在温言心里,聊天与散步,是比上床高级得多的相爱。这个生着病的午后,他们抛开所有顾虑,终于短暂相爱。相拥着坠入真空地带。

只是这相爱的结束,来得也很突然。

陆知序的脸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煞白。眉心紧紧蹙在一起。

温言还窝在他怀里尽兴地说童年时,乍一回头,见到他泛白脸色,被吓得一滞。

她以为他真的被传染,发烧了。

带着一抹愧疚去摸他的额头:“你不舒服怎么不说话啊?”陆知序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发紧,胃里翻江倒海地碾动着。他的手按到胃上,轻柔施力,薄唇紧紧抿起,将即将出口的闷哼都逼了回去。

只有上下翻动的喉结,在诉说着他的难受。连唇色都变成了淡薄透明的颜色。

温言注意到他的手,反应过来:“你最近又没按时吃饭是吗?胃疼了?”她颤着手去他衣服里摸手机,打电话给李一白。李一白很快接起电话,冷静地说他马上带医生上门。可温言还是不能松出一口气。

陆知序额头上已经有豆大的汗珠冒出来,冷汗浸透了他的衣衫,胸口肌肉的弧度在浸湿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他还反过来笑温言:“都什么时候了,还看哪呢。”温言被气得快哭了:“你疼多久了,怎么不跟我说啊,光一个人在这儿死撑。”

要是她说得再起劲儿些,他是不是干脆要疼死在她床上了!她擦擦眼眶,恶狠狠地说:“你要是再这样,回头我就说到处说,你就是在床上不行,差点累死了。”

陆知序缓缓靠向床头,按着胃,虚弱地笑了笑:行。”“想怎么说都行。”

“但得等我真把你睡了,才能到处说。”

“不然我多冤啊。”

他还能痞气地逗她,可嘴唇已经开始泛青灰了。“你别说话了!"温言举着吊瓶下床,去客厅翻找医药箱,如果没记错,家里应该是备着胃药的。

温衡听到动静从房间出来,被温言通红的双眼吓到:“妈咪,你怎么了。”“快去给爸爸倒杯热水,他胃疼。”

温衡连忙迈着小短腿在别墅里飞来飞去。

等李一白带着医生赶到的时候,陆知序已经吃过药,差不多缓了过来。医生给他粗略地做了个检查。

在说结论时,望着一屋子的人犹豫。

温言立刻喊温衡先出去。

陆知序挑挑眉看着她,温声:“你也带着儿子,先出去。”“我不。”一大一小,异口同声。

李一白口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看医生求助的目光。“听话。"陆知序耐心启唇,过了会儿索性转向温衡,“儿子,把妈妈赶出去,你在屋里陪爸爸听。”

温衡眼睛立刻瞪大:“好的爸爸!遵命爸爸!”他像个临危受命的小战士,开始将矛头对向温言。“温小衡你这个叛徒!"温言扒着门槛喊,结果还是被温衡使出吃奶的劲儿推了出去。

“妈咪你放心,有我在呢。任何情况我第一时间跟你汇报,我们拉钩。“温衡敷衍地拉拉她的小拇指,试图保证,“我只是看起来成了爸爸的小跟班,但我心里绝对还是百分之一百朝着你的。”

温言张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啪"一声,温衡身后的门已经关上了。

灿若莲花的小嘴“阿"了半响,也没来得及合拢。温衡一扭头,气得要死,扒在门上锤门:“爸爸你说话不算话!你骗我!我再也不和你天下第一好了!”

“哼,这就是叛徒的代价。"温言抱着双臂,冷冷开口。李一白出来的时候,垂着头,愣是没敢看一左一右两个人,灰溜溜地夹着尾巴走掉。

“哼!”

陆知序出来,迎接他的场面也不遑多让。

看着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一大一小,扭头为他生气的模样。他心里泛起前所未有的软。

都是他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