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怎么又到申时三刻了?我不想去喂那恶犬啊!”
“小绿你怕甚,咱俩不想去,这不是还有小清顶替嘛!”
许南清一睁眼,正见两个互相推铁饭盆的高矮个儿宫女,不约而同将目光投向缓慢苏醒的她。
她直觉不妙,刚要翻白眼装没看见,手上已经被塞了铁饭盆。
“小清啊,这喂太子殿下的爱犬,可是天大的福分,你就偷着乐吧。”
许南清一头雾水。
她不是在家直播做宠物猫狗饭食吗?怎么给她干东宫当喂狗侍女来了?
虽然对她这个宠物美食博主而言,喂猫狗乃小事一桩,但投喂完全不熟悉,而且是公认的恶犬,实在是有滔天风险!
古代无狂犬疫苗,她若被咬上一口,可是会去见天堂太爷的!
“这活真有那么好,还轮得到我来干?”
名为小红的高个儿宫女面露凶光。
“反正小李公公已经来点人了,你想不想干,都得干!”
她话音刚落,肥头大耳的太监就慢步来到殿口,他目光扫过许南清和高矮宫女,嗓音尖细。
“今日轮到哪个喂烈风?”
名为小绿的矮个儿一把将许南清推出去,小红则凑到小李公公身边,一脸讨好。
“小李公公,我们小红小绿姐妹是极想为太子殿下分忧的,但小清抢了烈风的碗,坚持要一睹殿下爱犬的风采……”
“主动请缨?”
小李公公懒散掀开眼皮,目光多了分赏识,“好胆魄,跟咱家来。”
红日西斜,余晖毫无暖意,恼人的凉风阵阵,直直往衣袖里钻,许南清只穿了条单袄,冻得直打哆嗦。
被小李公公短暂的仁慈迷了眼,刚入宫的原主记忆又查无此人,她下意识将他当成了好心人儿。
“公公,并非是奴婢想去喂犬,是小红小绿在陷害……”
“大胆!”小李公公脸立刻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让你去喂殿下尊贵的爱犬,是在陷害你?”
说罢,不等她解释,他已然上前揪住许南清胳膊,硬生生往外拽,“今日不喂不饱殿下爱犬,你就亲自去当食材!”
小红小绿在试图挣扎的许南清身旁冷笑。
“小清啊,伺候好烈风,殿下定不会短了你,当然了,这福啊,得等你有命享。”
许南清不算聪慧,但也不笨。
她发现怎么也挣不脱小李公公的手腕,逃不掉喂狗的命运,只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破局之法。
其实小红小绿说得对。
喂太子的狗,虽是危机,也是机遇。
东宫下人多,而她是东宫最低阶的侍女,又父母早逝家无背景,即使勤勤恳恳在东宫做杂活,靠每月评审晋升,也会被嫉妒的同僚针对,抑或成为主子斗争中的替死鬼。
遑论她如今,已然被小红小绿盯上,无法脱身,若要活命,亦或死得体面些,只能向上爬!
尽管此前她为不愿与心思复杂的人生存,独自带宠物下乡,靠自媒体自力更生。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就算再不愿与人争,也急需借眼前这个良机,至少取得过冬用的厚寒衣。
“公公,奴婢怎会不愿意喂殿下的爱犬?方才那句,不过是气话,公公莫怪。”
许南清扯出自己最厌恶的虚伪笑容,试图与小李公公拉近关系,“只是奴婢有三事想请教,一,上回喂烈风是什么时辰?二,它上回所食者为何?三,烈风食量如何?”
小李公公侧首睨她。
“这些书册上都有记载,待会儿咱家领你过去,你自己看便是。”
“奴婢还有一事想请教公公,”许南清脸上仍陪着笑,“烈风的吃食或住处,可有换过?”
小李公公“啧”了一声,似是不耐。
“吃食一直没怎么换,住处倒是换过,殿下前些日子嫌烈风住处远,往来麻烦,遂将它从别院搬到偏殿。”
许南清另一只手攥着铁碗,忽地摸到其光滑异常,不似用了许久的模样,“敢问饭碗是否也换过?”
小李公公兀自扯着她前行,“不错。”
收留过不少被主人遗弃的应激宠物狗,许南清心下明了。
虽说猎犬由其生理机能出色,比普通家狗对新环境的适应力要强,但再怎么强,多少也有个限度,乍一换个环境生存,亟需主人陪伴帮助的。
而它主人太子,公务繁忙,没多少时间陪伴,只能拍心怀不轨的陌生人喂食。
居住环境更迭,加之缺乏主人陪伴,烈风不应激才怪!
到偏殿门口,小李公公先凑到殿门听声儿,再缓缓用空着的手推开紧闭的殿门。
可即使谨慎如他,仍是将烈风惊着了。
在宽阔院内焦躁转来转去的猎犬耳尖一动,倏然扭过身。
它身体挺直,重心前移,黯淡毛发根根竖起,参差不齐的锋利獠牙亮出,尽呈攻击姿态。
小李公公吓得一哆嗦,抖着手合上门。
他将许南清拽到门边,示意她瞧案板上那一大团血淋生肉。
“烈风今日饭食在此,快去喂了。”
许南清心里直摇头。
给这种性情本就桀骜的应激猎犬喂生肉,只会更大程度上激起他的攻击欲,而烈风从小由人喂养,知不可伤人。
一来二去,烈风自然会焦躁拒食。
粗略扫过每日喂食记录册,许南清知晓烈风此时腹中饥饿,近乎到了生死存亡之际,当即将生肉拎进铁碗,侧头问小李公公,“附近可有烹饪之处?”
小李公公眼珠转了转,“有,但那炉灶隶属主殿,要等殿下议事归来,方可请示。”
“公公,奴婢是为殿下的狗做吃食,想来殿下会理解体恤。”
许南清一心为救毛孩子,连自己逐渐从怯懦避事,变到咄咄逼人都毫无察觉,“您没见烈风饿得只剩皮包骨,已然危在旦夕了吗?事急从权,若殿下怪罪,奴婢自会一力承担,还请公公网开一面!”
小李公公原也想在救烈风一事分一杯羹,见许南清神情笃定,好似真有办法,将信将疑地将她领到个火房。
“你要用炉灶,给烈风做吃食?”
许南清望着熟悉的复古炉灶,手腕翻飞,捋起衣袖,“正是。”
乡野生活数十载,许南清娴熟生火起灶,把生肉清洗干净,切成小块,剔除脂肪和筋膜,将其和向小李公公要来的胡萝卜去皮,切小块,锅中加水,将肉块扔入锅中。
大火烘烤,小火慢炖,二刻后加入备好的胡萝卜块,煮软烂后将其捞出,用杵大力捣成泥,使其均匀融合到一起。
想着烈风毛发黯淡,许南清为给它补充缺乏的必需脂肪酸,谨慎添了滴毛孩子不太能碰的油。
晚风裹挟着食物气息,飘到仅午间吃过一顿,这会儿腹中饥饿的小李公公鼻中。
他见着铁碗里精致的餐食,抹了下嘴边溢出的涎水,大骇,“不是给烈风做饭食么?你怎用它来贿赂咱家!少来!咱家是不会屈服的!”
许南清忽地想起自己当宠物美食博主后,每每发宠物美食相关视频,都有不少人在评论区里哭嚎“狗吃得都比我好”。
“公公多虑了,这就是烈风的餐食。”
晓得直视烈风的眼睛,会被视为挑衅,许南清用余光观察它,兼放轻声音,柔声和它交谈。
“烈风乖,是不是饿啦?姐姐不是来伤害你的,是来给你送吃食的。”
“汪汪!”
烈风张着大嘴,一个劲儿咆哮,眼里满是不信任,它脖子上没栓绳子,几下蹬腿,便到了许南清跟前。
许南清还没反应,小李公公已经被吓一大跳。
他想逃又得监工,双腿发软,扶着门框躲在后头,不敢对烈风这狗主子问责,只好哆哆嗦嗦冲许南清发狠。
“你赶紧喂了完事,废话什么!”
恶犬当前,许南清纵使有再丰富的训犬经验,心跳仍不住加速。
她计算着自己与狗的距离,缓缓后撤。
“姐姐退后,不抢你的东西吃,你别凶姐姐了,好不好?”
烈风本还张着大嘴,似要发出嘶吼,被许南清美食配上软语,一通安抚,牙勉强收了起来,目光仍警惕。
许南清安抚过不少攻击性强的流浪狗,但像这样没有效果的,还是第一次见。
所幸她和这些毛茸茸打交道久了,看得出烈风不过是对环境不习惯,对她这个生人的气息也不习惯,没有伤人的意思。
许南清一口一个“烈风乖”,哄到嗓子都要哑了,才感觉烈风攻击性渐渐减弱,以一种好奇的目光打量她。
察觉时机将近,许南清不敢冒进,谨慎在距烈风十里的地方停下,手捏起饭盆里软烂的胡萝卜肉泥,搓成一小团,轻轻扔到烈风身边。
“乖烈风,姐姐给你好吃的。”
烈风盯着从未见过的食泥,狐疑嗅了嗅,见许南清这个陌生人退开,威胁系数趋近于无,垂首思索片刻,终是心落回肚腹,埋头吃起小块食物来。
烈风总算愿进食,原是件美事,可远处监工的小李公公并不乐意。
“小清,怎可让烈风吃落到地上的东西!”
许南清扭头,低声据理力争。
“公公,烈风如今还对奴婢戒备得很,连一点点将食泥扔过去,它也都不怎么吃,若贸然将碗搁地上,会引起烈风反感……”
小李公公冷冷打断,“那也不能这般喂食,成何体统!”
许南清实在拗不过小李公公,索性以退为进,将铁饭碗搁地下,让他亲自瞧瞧烈风的警惕心。
“您教训的是,奴婢这就将碗放下。”
发觉烈风重归警惕拒食状态,小李公公眉头皱成乱线团,他疑惑嘀咕,“刚不是吃得好好的?这会儿怎地不吃了?”
许南清适时解惑。
“奴婢推测,烈风许是更钟意方才那种,让它更有安全感的喂食方式。”
小李公公上演川剧翻脸。
“那还不赶快拿起来扔给烈风吃?”
许南清想要阴阳怪气两句,话临到嘴边,又为不造口业忍下来。
罢了,按照原主的记忆,这小李公公李忠,是太子大太监,李公公李顺的养子,顶得上她这小宫女的半个主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个朋友就少个敌人。
许南清忍辱负重拿起铁饭碗,一点一点捏成团,沉默地扔给烈风吃。
眼见铁碗渐空,小李公公很是感慨。
“许久未见烈风吃这么香了。”
许南清直觉他这句话,和自己消遣时瞧的某些霸总文里,那群管家说的“少爷笑了”很像,没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小李公公似是恼羞成怒,声音压得极低,“你可知你此行莽撞?若是叫殿下看到你这般喂烈风,你怕是要颈上人头不保!还敢笑?”
许南清不愿逞口舌之快,索性敷衍了句“您看错了”,便朝着吃正欢的烈风,吹声轻快口哨,见它目光澄澈,她手摸向铁碗,抛出块肉。
“啊——”
不远处忽传来惨叫。
烈风原本垂着头,准备叼起地上那块美味吃食,听到这声儿,猛地昂起脑袋。
它掺着肉丝的锋利犬牙龇出,圆眼发红。
“汪汪汪!”
烈风大声嚎叫,锋利爪子尽数显露,直愣愣将距它最近的许南清当成了狩猎对象,后爪腾空,竟是要飞扑过来。
许南清缓步后退,要先出殿门让它冷静,却蓦地听见“咔哒”一声。
——小李公公在殿外上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