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织的味道(1 / 1)

第151章编织的味道

张荷花刚坐下没多久,又放下手里的活计走到南面屋檐下,在塑料棚底下来回走了一趟。

“这塑料棚,你们这两天用下来感觉咋样儿啊?”“可好了,昨天我在大娘那屋住,暖和得不得了。"当然,主要还是炉子的功劳,但是塑料棚挡风啊,两个东西里应外合,屋里温暖如春,小家伙都睡冒汗了。张荷花听了回头问:“你搬下来啦?”

“嗯,楼上住不了了,太冷了。"二楼采光通风好,夏天舒服,相对应的就是冬天不太行。

张荷花听了,笑了一下,回过身又伸出手摸了摸旁边的塑料,疑惑地问:“我在这咋啥也感觉不出来呢,没觉得咋热乎啊。”黎安安啧了一声,看了眼自家犯傻的姐姐,“那是塑料,自己当然不能发热了。这才几点啊,太阳才刚升上来。得等会儿的,等太阳高一点,照在塑料布上,多晒一会儿,底下才暖和呢,到时候就跟蒸笼似的了,不透风。但不至于闷,很舒服的。”

张荷花听了,又稀罕地看了几眼,回屋,“听说罗政委家也要弄一个?”黎安安低头织着毛衣,“啊,东西好像都买好了,就等哪天有空儿就扣上了。”

接着抬头问:“你家真不弄一个?”

张荷花纠结地叹了口气,“老周说弄一个也行,但是我有点心疼钱,往年用稻草不是也过来了。”

冬天冷也就冷那么几个月,凑合凑合就过去了。不过要是其他人家都扣塑料棚,就她家没有,那也不行。黎安安听了,笑了出来,“还说我是黎小抠,我看你叫张大抠得了。这东西好好使着能用挺长时间呢,分摊到几年,那不就花得少了。你中午的时候再看看,要是觉得不错就也扣一个,这东西就是天越冷,你越能觉出好处来。”“行。”

像现在这种刚要步入冬天,但又没到数九寒天的时候,家里的炉子也不是全天都烧着。

哪能那么浪费呢,一般也就是早晚冷的时候烧一阵儿。所以袁团长一早给炉子生好之后,快晚上的时候黎安安还得重新生一遍。学着袁团长的样子,先放松针,再放松塔,再放苞米棒,最后撒上去一些煤块,搭建完成!

用容易燃烧的松针引燃不容易燃烧的苞米棒,再点燃最不容易燃烧但一旦烧起来就很持久的煤块。

生炉子自有一套规则,或者说燃烧链。

黎安安觉得这东西真是不简单,里面蕴含着某些哲学,很厉害。最容易燃烧的东西往往最不禁烧,而禁烧的不容易点着。从底下的小门塞进去一把松针,用火柴点燃,还得用手护着点,要不也不知道哪来的风就把这脆弱的小火苗给吹灭了。嗯,这是黎安安浪费了很多根火柴后得出的经验。松针点着了,就一烧百烧,连锁反应,万事大吉了?不不不,黎安安原来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等她过了一会儿,看见炉子里冒出来一股一股的跟云朵一样的烟的时候,就知道这炉子高低是有点不懂事儿了。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小石头,小鼻子一嗅,锁定烟气来源,皱着小眉头看过去,“小姨?”

黎安安转头回看,沉默了一秒,“要不,你出去找小鸡玩一会儿?”给你小姨一个拨乱反正的机会。

这玩意确实有点技术含量啊,看袁团长动作行云流水有条不紊的,没想到她竟然还折戟沉沙了。

没事儿,还能补救。

冒烟是因为燃料燃烧不充分,那加点火助燃一下不就行了。黎安安又往里塞了一把松针。

松针就很懂事儿了,劈里啪啦的几下就烧起来了,就是这东西只管自己不管别人,独自燃烧完之后,一点没带动上头那些顽固分子。黎安安一会儿通过炉盖看看上头,一会儿又跪在地上通过底下的小门看看下头。

折腾了这么一会儿,屋里的烟更大了,黎安安赶紧把前后门都打开通风。门一开,小石头抡起小腿儿就去园子里找他奶了。屋里可不能待喽,眼睛疼。

黎安安凑到门口看到小家伙和他奶顺利回合,就收回视线继续研究屋里这个闹脾气的炉子。

难搞哦。

埋头苦干半小时,屋里烟雾缭绕。

不对啊,记忆里也是这么烧的啊,不过农村倒是不怎么烧煤,大多都是苞米棒,可好点着了,没火都行,有点带火的灰烬慢慢地就能自己捂着(zhao)。那就是煤块的问题?

黎安安正一筹莫展呢,陈大娘抱着一堆白菜叶进来了,小家伙跟在他奶身后,到了门口就不走了,扒在门框那皱着小眉头往里看。黎安安都怕他小小年纪再把川字眉挤出来。陈大娘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把黎安安放多的煤块先拿出来,又把放多的苞米棒拿出来一部分,接着塞了一堆松针,点燃。

没过半分钟,炉子里就燃起了一听就生命力极强的熊熊小火。烟也不冒了,火也旺了,被烟逼退的小石头也归巢了。就剩黎安安,看着被陈大娘掏出来的煤块,智商也上线了,心虚地问:“我东西放多了呗?”

陈大娘看着冷不丁就犯一次迷糊的黎安安,笑着叹了口气,“那就是呗。你放的多了,火都被压住了,不通气了,可不就冒烟了嘛。下次宁可少放点,烧得慢点,也别一股脑儿全放进去。”

这傻丫头。

黎安安连连点头。

但也没忘了给自己找补两句,“我们村都不怎么烧煤,都是用苞米棒烧炕和烧炉子,不花钱还爱着,就是烧得快,得时不时去添一把柴火。”“所以我对这个煤不太熟,以后就知道了。”陈大娘笑着说:“行,要不你放着让我来也行,家里小四在就让他生,他也会。”

黎安安:“那不行,您就看着小石头吧,这活儿还是我来,我还能让它给难住了。”

从这之后几天,除了早上,家里的炉子都是黎安安生的,一门心思钻研炉子的燃烧问题。

老袁家的温暖由她守护!

早上的就算了,太冷了,不给自己找罪受。几天下来,也算是熟练掌握了生炉子这个生活小技巧。不过前几天失败的时候,也没少被袁小四嘲笑,没事儿,都揍回去了。这天,估算了一下时间,觉得应该是差不多了,黎安安翻开稻草,就看豆腐上已经长满了厚厚一层细密又可爱的菌丝。白绒绒的,像棉花一样。

喜得黎安安赶紧转头叫人,“大娘,你过来看看,我这个豆腐捂得好吧?”陈大娘过来一瞧,“腐乳就是用这个做的?”她还真是第一次看着这个东西。

“对,之后加腐乳曲再放一阵儿就是腐乳了,裹辣椒面什么的,就成霉豆腐了。”

接着,黎安安就开始进行霉豆腐第二阶段的制作。用勺子在稻草上头沿着凹陷的地方横竖划几下,把带毛的豆腐块儿挑到干净的盆儿里,撒一些白酒,拌匀,杀菌消毒。上面的白毛遇酒就蔫儿了,拢在豆腐上头。接着,往里加入巨量的盐、红通通但是其实没那么辣的粗细辣椒粉、花椒粉,拌匀。

此时,每颗豆腐上头都裹满了辣椒,看着就好吃,但是现在还不行哦。用干净的筷子把它们一个个放进罐子里,放置个十天半个月的,味道才算最好,软糯咸香,口感极佳。

确定现在温度湿度都合适,那就可以在食堂推广了,明天她就去找司务长聊聊。

对了,还有之前答应袁小四的正宗炭火烤鱼,怎么也得实现了。这都立冬了。

时间啊,一晃儿就过去了。

陈大娘也说呢,“现在这日子真是不禁过,像后头有啥追着似的。”“我觉得就小石头追的,咱都没啥变化,就他,都能跑能跳了,再过几天就能顶嘴了。”

现在也能,一个字儿两个字儿的蹦,最近几天有向三个字发展的态势。岁月催人老?不,小孩子才催人老呢。

把早上领来的牛奶,放在一旁,黎安安转头问:“大娘,来点奶茶不?好喝的,就是把茶叶炒一下,再加点糖和牛奶。”其实应该说是烤奶,味道没有奶茶那么浓郁,相比之下略显寡淡,但是应该……科技与狠活也少一点?

毕竞原料看得见。

“我可不要,喝完茶更睡不着觉了。”

“行吧,那我就少做一点儿。”

早上从传达室领到牛奶的时候,黎安安就想做奶茶喝了。单喝牛奶未免单调,还是和茶配在一起,味道更丰富、香醇。部队里配送的牛奶都是用玻璃瓶装的,前一天发下去,第二天去拿新的牛奶的时候顺路再把前一天的瓶子还回去。

一手交瓶,一手交奶。

味道其实和后世在超市里买到的瓶装牛奶差不多,也没多出什么新鲜的味道或者说更浓郁。

不过这点,黎安安上辈子就知道了。

曾经,小的时候她真的以为牛奶就是很醇厚的,她喝的牛奶都是兑水的。到很久很久之后她都对上面的想法深信不疑,直到自己真真切切喝到刚挤出来的处理后的牛奶,才算打破了对鲜牛奶的滤镜。冤枉商家了,他们真的没兑水,这玩意就是这个味道。不过,这里面还有个她至今都很费解的小插曲。大概在她刚记事儿的时候,那时候孤儿院隔壁有一户心善的老人家,那家的老太太很喜欢她,经常会给她一些吃的。有一回,老太太摔了一跤,骨折了,家里的儿子很孝顺,给老太太订了附近奶站的牛奶,用透明塑料袋装的那种。

随意系个扣就送到个人家了。

包装很粗糙,但是又一看就让人莫名安心,觉得这东西肯定很实在。黎安安去探望老太太的时候,有一次正好碰见老太太在煮牛奶,还热情地招呼她一起喝。

她当然不好意思,本来就想着陪老人说说话,咋能那么馋嘴,就要走。但是后来还是没拉扯过大人,被老太太让了一杯。那是她第一次喝鲜牛奶。

记忆里那杯奶的味道完全不同于她以往以及从那之后喝过的任何一样东西,不管是牛奶还是其它……

口感就像是煮了两个小时的稀粥,把炸开花的米粒捞走,只剩下米汤的部分。

一一顺滑中又带着点稠。

流淌过口腔和喉咙的时候,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它的存在感,和水不一样,比水扎实得多。

颜色的话,和一般的牛奶也不一样,是一种淡黄的颜色,而不是乳白。煮的时候上面就结了一层厚厚的黄色的奶皮,放在杯子里过了一会儿又结了一层。

当然,最令人记忆深刻的是它的味道。

那是一种很复杂的牛奶的味道。

醇厚,喝下一口,你能扎扎实实感受到那种纯正的味道,就像是喝下了一口液体奶片,就像是……把从超市里买来的奶从十瓶压缩到一瓶之后的那种程度,流淌过舌尖的时候,有一种……包裹感。细腻,它有点像是融化的冰淇淋的那种细腻,像丝绒一样的口感,柔软又顺滑,说轻盈,不算轻盈,但是也不能说它厚重,是两者之间的一种感觉,但中庸不代表普通。

香,奶香十足,喝着那杯奶的时候,香味是最先闻到的,但是却也是最先被忽略掉的,因为会觉得它就该那么香,不香才奇怪了。它还有一股子膻味,这本来应该是个缺点来着,但是在喝的时候完全不觉得。

那股膻味不会让人想到不好的东西,反而是让人觉得它本该存在。奶的味道浓郁到一定程度之后的必有的味道。

完全不会让人反感,而是一种……享受,很奇怪,但是当时她真的是在享受地品味那股子膻味。

奶皮很厚,口感很醇,香味很浓。

喝在嘴里很熨帖,很舒服,当然,那时候她还不会这么多形容词。小小的黎安安喝着杯子里的牛奶,小心翼翼地,一小口一小口,觉得这个牛奶真的超级好喝,是她喝过最好喝的牛奶。不过就这一杯,不能抢奶奶的,奶奶还要补身体。所以,在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她曾经喝过那么一杯,也只喝过那么一杯用塑料袋装的鲜牛奶。

等长大了之后,喝牛奶的机会多了,甚至可以天天喝,变着花样变着牌子变着地区地喝,但是,都是一样的味道,她再也没遇见过记忆里的那个味道。后来,一个家里养了奶牛的朋友邀请她们一群朋友去家里,因为家里的奶牛生小牛了,想带她们去喝牛初乳。

并且和她们科普了牛初乳有多么好喝多么营养多么难得。她一听,喜出望外,接着就想到了自己记忆里那杯牛奶的味道。觉得,当初那杯牛奶是不是也是运气好,遇到了牛妈妈生小牛之后的第一批奶?

几个人还一起去看了怎么给牛挤奶,并不是她们想象中的用手,而是几个管子放在那,自己就开始吸了,几个人看了一会儿,满足了好奇心就进屋了。等朋友把牛初乳分给她们喝的时候,黎安安本满怀期待,但是一看却发现其实和平时买的牛奶颜色差不多,尝过之后,味道也和超市里买的几乎完全一样,也就是说,和她记忆里的那杯牛奶完全不同。当时她心里除了失望,还有极强烈的遗憾,因为她隐隐约约地明白她应该这辈子都再喝不到记忆里的那杯牛奶了。

后来她了解到牛初乳是用来蒸着吃的,像双皮奶一样,但是朋友的那个她确定真的是牛初乳,也确实是液态。

而且,记忆里的那杯牛奶就是那么醇厚、浓香、淡黄色的、有着极厚的奶皮,也是煮着喝的。<1

所以,到后来,她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记错了。可是,记忆会骗人,味道,也会吗?

身为厨师,相比于脑子,她更信任自己的舌头。但是现在,连她都搞不明白,那是她真实喝过的一杯独特到能让人记了整整二十年的牛奶,还是记忆里自行编织的味道。这是她和牛奶之间的未解之谜,而且,应该永远也解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