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哪里又吹来一阵冷风。
吹得晚意说话都有些咬牙切齿地,“不好意思李大人,我可不是卖后悔药的。”
李游元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继续说着,“那日我不该走,也不该另娶她人伤了你的心,更不该...眼睁睁看着你做了崔道的妾...”
“放开我!”晚意挣扎着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臂,“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废话,放开!”
不远处的东角门却不合时宜地发出了声响。
原本遮住圆月的云被风吹得散开去,月光洒下来正清晰地照着角门处站着的一个小厮,那人看起来紧张无措,但大概是外院的人,应该是不认识自己的,晚意心想。
一阵冷风划过,晚意却见原本站着的小厮甚至来不及惊呼便已经倒下,胸口插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飞镖。
无需多想,这是李游元的飞镖。
“李大人可真是杀人不眨眼啊”晚意讽刺道,“身为大理寺卿却草菅人命,实在愧对你那身官服。”
李游元轻轻吹了一个口哨,不远处的屋顶上便跳下两个黑影,动作利索地将那倒地的小厮抬走了。再看角门处,干干净净,仿佛刚才那里并没有躺过一个死人。
“死一个下人算的了什么,更何况这是崔家的下人”说着靠近晚意,悠悠地道:“你不应该感动痛快吗”
“但这是一个无.......”
晚意想反驳,却突然顿住了。
是啊,她是来找崔氏复仇的...等有朝一日崔氏倾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一群下人能有几个能脱身呢......
“阿悦,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不是吗”
李游元松开了晚意的手臂,伸手想抚摸她的脸颊,却被晚意侧头躲开了。
“好吧,来日方长”又接着道:“我出来太久,得入席去了,我们下次再见。”
看到李游元离开,紫檀迅速地跑到晚意身边,焦急地问:“怎么样怎么样,他有没有伤害你?!”
晚意缓缓摇了摇头,“无事。”
紫檀看了看那李游元离开的方向,“这人到底什么来头,你们俩认识吗?”
“有机会再说与你听,我们先离开此处。”
“好”紫檀忙点头应道。
酒席处炭火烧的正旺,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与刚才的连廊下,似乎是两个世界。晚意定了定心神,迈入其中,给自己斟满了酒喝了两杯,觉得心中平静下来,这才走去接着给余下的几位夫人敬酒。
外院中,李游元找借口出去一趟后,此时也落了座。崔道见李游元回来,一定要与之喝两杯,于是身边的丫环替二人倒上酒。
“李大人,你是稀客,今天是我崔某的好日子,来”话没说完打了一个嗝,“...来,我们痛饮此杯。”
“祝贺崔大人高升,李某干了。”李游元面带笑意地说着话,然而看向崔道的眼神却冷漠如冰。手中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哈哈哈...李大人痛快”
崔道显然是醉了,口里说话已经含糊不清。崔括看了一眼崔管家,身后便上来两个小厮,要将崔道扶下去。崔道本来不依,嘴里说了几句含糊不清的话,最后却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
崔道走了,崔括自然顶替了主位。
满座宾客皆知,当年崔括凭借一篇‘品京赋’名动东京,连当今圣人看后也对此赋大加赞赏,一时间‘崔括’这两个字可谓在学界炙手可热。
换做他人早已利用起这个名声广结名门,而他崔括却因丧母三年守孝闭门不出,连当年的殿士都未去参加,原本众人以为圣人必会怪罪,却不想圣人不仅没有为难崔括,还给崔括提了‘孝悌’二字,派内监送至崔府。
一时间,崔括名声更显,东京读书人几乎为他马首是瞻。
李游元当然也听说过崔括,但今日却是第一次见面。
他忽然想到自己在门口等小厮通报的时候,崔括一来便喊他李大人。
或许,他什么时候见过自己也未可知,又或许.......李游元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主位的崔括,此人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似是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崔括转过头来,与李游元相视,随后点头示意。
“听说最近大理寺狱中抓了几个外乡人。”崔括的身子与李游元靠近了些,一双深邃的眼睛看向他。
“没想到崔公子消息挺灵通的。”李游元笑了笑,喝了一口酒。
“他们是不是没开口说过话?”
李游元拿着杯子的手顿了顿,看了一眼崔括后笑道:“李某都要怀疑崔公子是否在大理寺狱中安插眼线了。”
“他们在李大人狱中几日了。”
“三日。”
“这几日汴河边多了好几个脸生的船夫,均口不能言,用人者以为哑,实则这几人是…”崔括停住未往下说。
李游元眉头紧皱,“是何人?”
崔括坐直身体,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用了只有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量悠悠地道:“契丹人。”
李游元听后眉头更锁,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向崔括告辞后便立刻离开了。
本在一旁站着的小童疑惑着凑到崔括身边,轻声问道:“公子为何帮他?”
崔括抿了一口茶,“此事危及到朝政,帮他一把又如何。”
酒过三巡,已经过了戌时,宾客陆陆续续地走了,与崔括在门口送走了最后几个宾客,晚意只觉得自己站着都能睡着。
“宴请办的很不错,晚姨娘费心了。”清冷的声线传来,在这样的冬夜中让人忍不住想要拽紧衣物。
晚意属实没想到崔括会开口与自己说话,刚才还想立马躺倒的她,这会一下子便清醒了。
“大公子过奖了,妾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晚意的声线温柔娇软,听起来让人像吃了饴糖一般。整个人也轻盈曼妙,似风中摆动的柳条。
“既然晚姨娘这么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那不该做的事情,就不劳你费心了。”
晚意意识到,他是指自己送檀木箱子的事。
呵,什么温润如玉,谦逊有礼,分明就是冷漠高傲,铁石心肠!
晚意狠狠地腹诽崔括,看着他冷若如霜的脸,愠色便爬了上来。
当初要不是这崔括阻挠崔道纳妾,她又何必在瓦子里再待三年,都是因为他,才让自己的计划往后推迟了整整三年。这三年煎熬,心神俱疲,晚意恨不得直接手刃崔道。
然而一想到杀一人远不足以慰藉久家上下四十三口人的亡魂,她硬生生地忍了下来,她要让整个崔府,都为久家陪葬。
崔括,你不是清高么,有时候晚意真想看看,这样的一张脸上,会不会出现其他有趣的表情。
心中这样想着,晚意便假装自己无力,仿佛下一秒就要站立不稳倒下似的。
“我太累了,忽然觉得有些头晕......”手指要触到崔括的时候,崔括后退了一步,晚意只能自己站稳。
“累了就去休息”崔括冷冷甩下一句,便走了。
扶一下姨娘怎么了,晚意看了看崔括的背影,忍不住冷哼出声。
回到桃夭院已是夜深人静,除了紫檀和小桃,其他人都各自忙完休息去了。
本来崔道喝成那样,晚意还得去书房伺候他,但是听说姚姨娘自告奋勇地去了,顿时觉得轻松不少,人也没那么疲累了。
“姨娘你这次升迁宴办的这么漂亮,老爷肯定会奖赏你的。”小桃剥了花生米咔咔嚼着,与晚意熟悉起来后,已经从进门必须行礼转变成上榻与晚意边吃东西边说话了。
“行啊,等赏赐下来了,你与紫檀一人挑一件喜欢的。”晚意侧卧在软踏上,懒洋洋地道。
“太好了,小桃这厢先谢过啦!”说着笑盈盈地福了福身,接着又说起姚姨娘的事,“我看这姚姨娘啊是忍不住了,她因为有身孕,什么事都干不了,功劳全让咱们姨娘得去了,所以才眼巴巴地去伺候老爷讨好呢。”
晚意笑了笑,“我觉着挺好,幸好她巴巴地去了,不然还得累烦我。”
“说来也奇怪,没想到姚姨娘这个年纪了,还能有孕啊”紫檀啧啧了两声,“挺厉害的。”
“可不是嘛,我看崔老爷也这个年纪了,这也能让姚姨娘怀上?”小桃接着说道。
晚意卧在榻上听着紫檀和小桃你一句她一句的说着话,觉得好笑,于是便笑道:“你俩可真像村口磕着瓜子爱聊东家长西家短的乡下妇人。”
“姨娘就会取笑我们。”紫檀佯装哼了声。
说话谈天,吃了些花生果干,三人在一处闹了一会,紫檀摆了摆手道:“我不行了,困死了,我要去睡了”
小桃也拍了拍手上的花生屑,“我也走了,突然也困起来了。”说完掩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都走吧,我也撑不住了,今儿个就散了吧”
紫檀服侍晚意上了床榻,放下幔帐后便离开了。
躺在枕上,晚意却有些睡不着了,许是太过疲累,反倒怎么也沉不下去。
脑海中回味着刚才小桃与紫檀的对话,虽然听着像是玩笑,但是晚意总觉得似乎有些蹊跷。
虽说姚姨娘这个年纪,也有能怀孕的人,但听府中婆子说起,当年姚姨娘被纳之后,四五年都没有怀上,崔婉是后面不停看诊喝药才勉强怀上的。现如今到了这个年纪,反倒容易受孕了?
脑中天马行空地出现了许多画面和念头……
…李游元..…
晚意脑海中倏地出现了这个人。
今日之事惊险,也无辜死了一个小厮。
晚意想到这里,不觉皱起了眉。对此人已经连恨意都不想有了,当他如浮云,便是最好的。
……想着想着,思绪越来越沉,便朦朦胧胧地便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