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1 / 1)

第56章056

第五十六章

一顿饭吃到尾声,秦氏派来接十一娘的人也来了。看到这阵仗,徐令则几人便知这里面是有什么事儿,便以还有事为由主动提出告辞。

双方便在潘楼门前分别,上了各家的马车。一辆车朝南,一辆车朝北,各回各处。

沈隽在上车时,还抱着那只被十一娘子捡来的猫,猫儿也乖觉,半点儿不挣扎,任由她抱来抱去。

许是吃饱了,正舒坦着,在她坐下之后,还在她怀里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将自己圈成一团,闭上眼睛小憩起来。不多几时,就打起了小呼噜。

其他人在一旁看的有趣,目光忍不住一个劲儿地往这边瞟,尤其是荷香,看着看着便心痒痒的,试探着伸出手,想要摸摸这只猫儿的脑袋。这小脑袋毛茸茸的,一看就手感很好。

伸手的时候,还拿眼睛悄悄瞥了眼沈隽,见她没有阻拦,胆子便更大了。谁料当她的指尖刚刚触碰到猫毛末端时,原本安安静静躺着的猫突然动了动,还把其中一只前爪摁在了自己的脑袋上。在它刚动弹时,荷香的动作不由僵住,但在看到它之后的动作时,顿时又被逗乐了。

“你说说这小东西多机灵,我还没碰到它的脑袋呢,它就跟察觉了似的。”“可能是因为你碰到它的猫毛了。“沈隽笑了笑,“若是我碰到你的头发,你能不能感觉得到?”

荷香顿时恍然,有点儿感同身受,不觉点了点头,“如果照你这么说的话…好像也有道理啊。”

另一边,七娘子原本正靠着车壁休息,听见她们俩的对话,也将视线移到了沈隽怀里的猫儿身上。

“我似乎记得,这只猫是一蓝一黄的鸳鸯眼儿?”“正是。”

“若是如此…“七娘子若有所思地道:“我曾在一本书上看到过,说鸳鸯眼的猫儿身上大都带着点儿病,多半是耳朵听不着声音,不知这只猫能不能听到。沈隽闻言,抱着猫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同时低下头,看向正在自己怀里睡得敞开肚皮的猫。

如果它的耳朵听不见,十一娘子会不会嫌弃它,会把它扔掉吗?兴许是看出她在想什么,七娘子刚想说若是堂妹不想要了,我养着它便是了,但话还没有说出口,她便想起自家父亲闻不得猫毛这件事,顿时有些意兴第珊,也不说话了,重新靠在车壁上,闭起眼睛假寐。约莫半刻钟之后,她们一行人回到府中。

七娘子一早上累了个够呛,简单洗漱了一番,便上床歇下了,丫鬟们则是各干各的。

如今已是初春时节,春寒料峭,早晚时候竞是比还没开春时还要冷上几分,此时虽然是正午,但依旧带着几分凉意。担心把猫放在外面,它会被冻坏,沈隽便暂且先将它安置在自己住的屋子里。

“好好在这里呆着,不要乱跑,我等会儿就回来。”她弯下腰,跟小猫那双漂亮的眼睛对视,耐心地叮嘱道。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笑,小猫怎么能听得懂人类的话呢?她又伸手摸了摸它的脑袋,然后便推门出去了。走了几步来到书房,掀开帘子进去,一如往常那般打扫过两遍之后,沈隽这才走到角落那张暂时属于自己的小桌前,铺开一张空白的竹纸,又往砚台里倒了些墨汁进去,拿起一旁那根已经快要被自己写秃的笔,照着一旁的字帖开始练字。

书房内安静极了,只有笔尖落在纸上唰唰的响动,或是纸张被掀起的声响,或是墨条与砚台接触的动静。

不管是写字还是背书,沈隽在做这些事的时候,神情都极为专注,她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上面,效率也是极高。

从一开始的《三字经》到《百家姓》,再到《千字文》,接着从《弟子规》到《幼学琼林》,再从《千家诗》到《声律启蒙》。这其中有一些是她在前世便曾经接触过的,此时与其说是初学,倒不如说是一场时隔已久的复习。

但也有一些是只听说过书名,或是其中的几句,对其背景和主题有几分了解,却没有系统地学习过里面的内容。

对于这一部分,她与初学者并无两样,甚至因为生活的时代不同,观念的差异,她刚刚学起这些的时候,比大周土生土长的孩童还要费劲几分。好在过了这么些时日,她已经跨过了最不习惯的那个阶段,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就连于先生特意给她增加的课业,在适应了强度之后,学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困难了。

果然,人就是在不断适应中成长。

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她放下手中的笔,拿起面前这张写满了字,但墨迹尚未干透的纸,对着上面吹了口气。

眼角眉梢流露出一丝放松,又很快敛去,视线落在上头,认认真真地从头看了起来,检查字里行间是否有错漏之处。好在直到她看完三遍,都没有发现不对的地方,不由松了口气。等到确认上面的墨迹彻底干透,才将其收好装进书袋。说起方才那个书袋,造型规整,针脚细密,连余先生见到都夸了一声不错,沈隽当时便笑起来,说这是自家阿姐一连花了好几日的工夫,陆陆续续地拍空做,才赶在自己离开盛京前做好的。

从书房回到住的地方,沈隽刚推开门,就看见荷香正蹲在自己用篮子做的那个临时猫窝前,聚精会神的盯着正在睡觉的猫。“你做什么呢?”

她转身掩上门,走到荷香身边,好奇地问了一句。荷香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特意压低了声音,“你看,她睡觉的时候,肚皮还一起一伏的。”

沈隽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嗔了她一眼,“你睡觉的时候也这样。”荷香…”

二人正说着话,原本睡得正熟的小猫忽然醒了,动作缓慢且优雅地从窝里踱步出来,前肢伸展,伏趴在沈隽面前,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起身后又在她腿上蹭了蹭。

荷香见状,不由在一旁酸溜溜地道:“她倒是跟你关系最好,明明这边有两个大活人,偏生跟没瞧见我似的……”

话音未落,小猫就走到她旁边,用尾巴蹭了蹭她。荷香顿时高兴起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半响舍不得放开。“十一娘子今日怕是顾不上来接它。”

沈隽走到一旁,换下身上那件袖口沾染了墨迹的衣裳,换上另一件干净的,一边道:“等会儿我去打盆温水,找块帕子,给它把身上擦干净些,再找把不用的蓖子,把它身上的毛也梳一梳,不知道它在外面待了多久,还是只长毛猫,瞧这一身埋汰的……”

“我们可不埋汰。”

荷香闻言,立马括住小猫的耳朵,“不听不听。”沈隽颇为无语地看了她一眼,“说感情会让人盲目,这下我可算是见识到了。”

荷香嘿嘿笑了两声,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抱着猫蹭过来,“只拿湿帕子擦一擦吗,能擦干净吗?要不然我们烧点热水,给她洗个澡?”“不是说不埋汰吗?”

沈隽玩笑了一句,然后才道:“我们这屋子里没有地龙,它这一身毛要是彻底都打湿了,一时半会儿干不了,要是着了凉,染了风寒就不好了,不如等到天气更热些的时候再洗。”

正说着话,许是荷香抱的不怎么舒服,怀里的猫忽然挣扎起来,想要跳到地上去。

沈隽干脆伸手接过来,不一会儿,小猫又重新变得乖顺了,安安静静地趴在她肩头。

荷香”

她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圈沈隽,“兰香,你之前不会养过猫吧,怎的这么熟练?″

沈隽顿了顿,心说养是没养过,只是帮出门旅行的朋友照顾过一段时间她的猫。

于是她理直气壮地摇头否认:“没有,没养过,我自己都吃不饱饭,哪儿还能养得起猫?”

“更何况老爷见不得猫毛,府里上下都见不到一只猫。”荷香听完,心道也是,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干脆去帮忙倒了盆热水回来。二人忙活了大半天,才一块儿把小猫给半翻新了一遍。即便只是梳了梳毛,拿帕子将就擦了擦身上过于脏的地方,小猫的颜值也是蹭蹭往上涨了不少。

第二天,十一娘子是瘸着腿来上课的。

看她那不正常的走姿和坐姿,猜都不用猜,就知道肯定是被秦氏给修理了一通。

然而小孩儿就跟没事儿人似的,不把这当回事,还趁着余先生还没来,没正式开始上课,兴冲冲地跑到沈隽跟前来,“兰香姐姐,你有没有好好照看我的猫儿,昨天晚上给它吃东西了吗?她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想我?”七娘子:”

沈隽”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回答,余先生就出现在了门口,掩唇轻声咳了两声。十一娘子顿时像是被霜打了似的,依依不舍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余先生站在前面看得分明,又觉得好笑又是无奈,她昨日也听说了这个学生身边一个人都没带,偷偷跑出府去的壮举。心中再次庆幸自己没成婚,也没孩子,若是自己有个这么不省心的女儿,估计头发都得愁得白掉几根。

想到这里,她顿时回过神来,走到正中间的桌前,拿戒尺敲了敲桌面。“好了,先各自温书,我点到谁,就带着昨日的功课上前来。”“七娘子。”

七娘子过后便是沈隽。

她们两个的功课都完成得很好,且没什么错漏之处,文章也能从头到尾背下来,余先生面上不由露出满意之色。

最后一个是十一娘子。

昨个儿对她来说,可以说是兵荒马乱的一天,从早上偷溜出去,到中午被带回来,下午受自家阿娘的训斥,晚上还被罚站,哪儿还顾得上写功课,背书那就更是一点儿没背了。

余先生翻开她空无一字的功课,也不由语塞了半响,最后气笑了,“十一娘子,你倒很是′以诚待人。”

十一娘心虚了片刻,而后又理不直气也壮起来,“您说过的,学不会不怕,弄虚作假才是最让人看不起的。”

余先生”

她弯了弯唇角,笑得温和极了,一边温和地拿出戒尺,柔声道:“把手伸出来。”

十一娘顿时耷拉下脑袋,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手,“我做得不对吗?您……您怎么还要罚我……

“啪”的一声。

十一娘还没来得及反应,手上就挨了一戒尺,小姑娘顿时眼泪汪汪,控诉地看着余先生。

“不弄虚作假是应当的,不是什么值得特意夸赞的事。”又是一戒尺拍下来,余先生面上的笑容依旧温婉,连耳垂上的玉兰耳坠都没怎么晃动。

她道:“你挨的这两下,罚的是你没做功课,回去坐下吧,回头把功课补上,明日再交给我检查。”

十一娘这才不吭声了,垂着脑袋坐回座位上。然而一堂课后,余先生刚刚宣布下课,人还没走出门,十一娘立马就恢复了平时的精力,一点儿没有方才那副蔫儿哒哒的模样。只见瘸着腿挪到沈隽跟前,跟她挤在同一张长凳上坐下,眼巴巴地看着她,不说话。

沈隽…”

她不习惯跟不熟的人靠这么近,便往边上挪了两下,结果对方也跟着挪了过来。

她又挪了一下,十一娘还是贴了过来。

正当她无语时,边上忽地传来七娘子没忍住的一声笑。沈隽无奈,干脆把凳子让出来,“十一娘子,您的猫好好的,若是不放心,便早些将它接走便是。”

十一娘扁了扁嘴,“你以为我不想吗,还不是昨个儿惹了我阿娘不高兴,最近都得老老实实的。”

说罢她又走向七娘子,讨好地抱住对方的胳膊:“七姐,我的猫儿就先养在你那里,好不好啊?”

七娘子咳了两声,看了沈隽一眼,有意道:“我倒是能答应你,只是我还有事要做,不能亲手帮你照看,其他丫鬟也不会照料,这事儿啊,最后还是要落在兰香身上……”

十一娘立马听懂了,又转向沈隽,拉长了声音:“兰香姐…”沈隽再次:…”

之后的大半日,十一娘子就跟年糕似的,跟在沈隽后头,拖着她带自个儿去看猫,沈隽没办法,只得应了。

然而小猫不知怎的,偏偏不待见十一娘,对方刚刚靠近,它就会灵敏地跑开,对方追上来,它就轻巧地跳到墙上。

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慢条斯理地梳理自己的毛,半点儿不理会在下面唤她的十一娘。

一直到沈隽从墙下经过,它才停下动作,往下一跳,在她腿边绕来绕去。见状,十一娘又是生气又是泛酸,嘴上说着再也不理它了,行为上又舍不得走,期期艾艾地挨过来。

因为只有在沈隽身边,她才能勉强摸到小猫,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小猫几乎见了她就跑,于是她便越来越黏着沈隽了。有事儿没事儿都"兰香姐姐兰香姐姐"喊个不停。就连七娘子见了,都忍不住调侃了她几句。沈隽…”

会试的第二天,天气骤然变阴,到了下午,便猝不及防地下起雨来。一时之间,林府上下关心这场考试的人,都为自家大娘子挂心起来,这么冷的天,竞还下起了雨,考生们晚上还要住在又小又冷的号房里,答卷上沾上雨都是小事了,若是人染上了风寒……

这场雨一直下到晚上都没停。

七娘子站在窗边,抬头看着外面不停落下,甚至有越下越大趋势的雨,心中又是焦急又是担忧。

主子心情不佳,明圩轩内的气氛也随之沉闷下来,丫鬟婆子们都不敢大声说话,连走路时的脚步声都特意放轻。

今晚正好是沈隽值夜,劝了七娘子几次,对方都不愿意去睡,她便也只能陪在对方身边,一道听着外面的雨声。

滴答,滴答,滴答。

东山县也在下雨。

杜妈妈跪在炕上,手里拿了件儿不穿的破衣裳,正往窗户上那道破口子上堵,一边动作一边忍不住念叨:“这都开了春儿,怎的还这么冷,一下雨就更冷了,偏生这还破了个洞,赶明儿得早些补上,不然这冷风谁禁得在…炕下头,沈昭正拎过来一个空桶,放在正在漏雨的墙角下,让雨水滴在桶里头,不至于浇得屋里到处都湿哒哒的。

“阿娘,房顶这也得补上,应当是缺了块儿瓦,又把上头糊的东西给吹走了,这才漏了。”

“知道了知道了。”

被这雨下得心烦,杜妈妈不耐烦地应了一声。另一边儿,沈父也给炉子生起了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黑灰,放在上头烤了烤,笑呵呵地安慰老妻:“没事儿,炉子生起来了,等会儿屋子里就热了,你们俩明个儿照常去当差,这些活儿都留给我,等你们回来的时候,保管都弄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杜妈妈这心里头总算是稍微好受了点儿。她往被窝里一钻,忍不住喟叹了一声,“忙活了这么老半天,还是躺着舒坦。”

沈昭也擦干净手上的水,爬到炕的另一侧躺下,盖上被子,才感觉到冰冷的身体逐渐回温。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自家阿娘又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三姐儿这会子怎么样了…”

昨个儿七娘子让人给老爷送了家书回来,本以为自家只能看看热闹,杜妈妈还专门去找送信的人,想找他打听打听自家三姐儿的情况,然而万万没想到,对方居然拿出了三姐儿给他们带的东西,说是里头也有一封信。这下可把杜妈妈给激动坏了。

赶紧托人给还在庄子上的沈父送信儿,让他赶明儿过来一趟。没办法,这家里头就数他认字最多。

不过在沈父还没赶过来之前,杜妈妈就忍不住拆了包袱,把里头那几样东西一个一个都看了过来,每一样儿都爱不释手地摩挲了好几遍,拿起这个,又含不得放下那个,脸上的笑就没收起来过。

“这个肯定是给我的,这个估摸是给她爹的,这个是昭姐儿的吧?这个给庆哥儿,怎么还有几块细棉布?”

“不管了,我先收起来……

沈昭则是拆开了妹妹写的那封信,慢慢看了起来。其实她从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她如今也认识不少字了。自然不是这辈子学的,而是上辈子学的,那人每次来她院里,都会给她带几本书,不是地方志,便是话本,要么就是带着画儿的,给孩童看的志怪小说,神话故事,还会教她写上几个字。

她头一个学会的,便是自己的名字。

“沈昭。”

上辈子的她,彼时许是受了九娘子的影响,并不喜欢这些东西,只觉得无趣得紧,但后来日子过得寂寞,能接触的东西也不多,看来看去,看得多了,便也喜欢上了。

不过还是只能看得进话本之类的闲书,那人那些个四书五经,时文策论什么的,依旧如看天书,头晕眼花。

她慢慢收回思绪,将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这封信上。第一眼看过去,她便不由吃了一惊。

这当真是三姐儿亲手写的?

她的字,如今已经写得这般规整好看了么?带着这样的惊讶,沈昭继续往下看。

信中的内容,她能认得大多数,有少数几个不认得的,便连猜带蒙,也能猜个大概,越往下看,唇角的弧度便愈发变大。沈隽在写这封信时,算是报喜不报忧,写了自己来到盛京这一路上的见闻,盛京城中的繁华,府中各位主子们的和气,七娘子如今过得很好,自己也很好,仍然跟着余先生读书,还因为学得好被夸了几次,还问起杜妈妈,沈父,阿姐和阿兄近来过得如何,自己给他们都挑了礼物,每个人的是哪一样,希望他们都能喜欢……

“你看什么呢?笑得跟朵花儿似的?”

杜妈妈把那根簪子戴到自个儿头上,正美滋滋地对着镜子照着,转头一看自家大女儿正在看信,不由咂舌,“看得懂吗?”她的声音响起,沈昭回过神来,笑盈盈地点了点头,“看得懂大半。”“阿娘,你想不想知道三姐儿在信里头都写了些什么?”杜妈妈想也不想就点点头,火急火燎地走到她边上坐下,催促道:“你看得懂还不早说?赶紧给我念来听听。”

沈昭便将信念了一遍。

最后一句念完,她抬起头来,却瞧见阿娘的眼圈不知何时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