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走了?走了(1 / 1)

火车站广场上人声嘈杂,拖着行李箱的旅客像潮水般涌向进站口。风卷着几片落叶在地上打转,远处传来列车进站的汽笛声。

幸运的是,中国高铁还得在1年后,也就是2015年才大规模普及,因此左怀真现在仍能买到低价绿皮车票。

此刻,他正攥着两个包子坐在广场边缘的花坛上,背后是一丛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在风中轻轻摇曳。他机械地咀嚼着,思绪渐远。

哎,早知道就吃过早餐再走了,反正都要吃饭的。

他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但比起心里的失落,这点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还不如老老实实待在武当山上练拳……“

他自嘲地笑了笑,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包子皮温热松软,肉馅的香气在口腔中弥漫,勉强算是一些慰藉。

“走了?”

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吓得左怀真差点把刚才那口包子喷出来。

他猛地回头,只见陆瑾和陆青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身后。

陆瑾背着手,白发飘飘,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陆青则躲在老人身后,耷拉着脑袋。

出于礼貌,左怀真本想站起来,但刚有动作,膝盖就传来一阵不适感。

痛感并不强烈,但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一样,这股轻微的疼痛成了左怀真放纵的理由。

他低下头,也不在意陆瑾和陆青会不会觉得自己失礼,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他觉得陆瑾大概是来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放弃了,索性给出准确答案。

谁知陆瑾一听,突然仰天大笑:“走得好!走得好啊!“

左怀真愣住了,抬起头惊讶地望着陆瑾。

这还是他认识的陆瑾吗?虽然他跟陆瑾谈崩了,但还不至于这么盼着自己走吧?

就连陆青都急得直拽陆瑾衣袖,眼中写满难以置信——人家师父新丧,太爷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太爷爷有时候也没那么靠谱。

陆瑾察觉到两人目光,笑声戛然而止。

他清了清嗓子,白胡子抖了抖:“呃……我不是说你师父死得好……”

说到一半,他又突然意识到这话更不对劲,急忙改口:

“也不对,全性都该死!”

话一出口,陆瑾就后悔了——左怀真刚“死了师父”,自己说这种话岂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

他偷瞄了一眼少年,果然看到对方脸色更差了。

左怀真确实没什么好脸色,不过倒不是因为“师父死了”,他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脸色差,主要是因为陆瑾还在揪着他那个不存在的“师父”不放。

他就是因为这玩意儿才跟老陆谈崩的,现在被当事人追到脸上提起来,心情能好才怪了。

“哎呀,反正你小子肯定能懂我的意思!”

见说不清楚,陆瑾恼羞成怒,一甩袖子,干脆不解释了。

广场上的喧嚣声仿佛突然远去了。

左怀真盯着陆瑾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一时间竟分不清这老头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什么叫他肯定能懂?懂什么?

他下意识捏紧了手中油腻的塑料袋,塑料发出细碎的声响。

“……”

陆瑾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张张嘴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眼看两人再次陷入沉默,陆青恰到好处的站了出来

“左小弟,”她往前半步,和煦的笑容恰到好处地缓和了凝固的气氛,“车票买了吗?打算几点走?“

左怀真这才回过神,视线从陆瑾脸上移开:“凌晨两点。“

“那不是要等到半夜?”

陆青微微睁大眼睛,腕间的手链随着她比划的动作叮当作响,“到站时间呢?”

“明天中午。”

陆瑾突然插话:“怎么买这么晚?现在还不到八点呢。”

老人眯起眼睛,目光扫过少年洗得泛黄的衣领和瘪瘪的双肩包。

“晚上票便宜。”

要搁三天前,左怀真还会因为囊中羞涩而不好意思。

不过现在他破罐子破摔了,一耸肩,大大方方地承认下来。

膝盖传来疼痛,让他索性把腿伸直了,花坛边的野花蹭在他后颈上,痒痒的。

一阵沉默。

陆瑾脸上皱纹抖了抖,那双总是精光四射的眼睛罕见地暗了片刻。

他先前就大概知道左怀真生活比较艰苦,但却是没想到这么严重,师父死了都还要等凌晨的便宜票。

也是,父母亲朋一个都没有,难怪这小子替那个老杂毛求情。

平心而论,换做陆瑾处在左怀真的位置上,他也会为自家师父求一份希望。

“小子。”陆瑾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你不是想学逆生三重么?”

左怀真揉膝盖的手顿住了。

“现在你师父死了。”陆瑾说这话时紧紧盯着少年的眼睛,“我可以传你。”

他本来就在找传人,先前只是因为左怀真那个全性“师父”横在中间,他才没有传给左怀真。

眼下左怀真那个全性“师父”一死,那他这个同样虚构的“侄曾孙”身份,一下就在陆瑾心中无限放大起来。

这毕竟是左氏在世的唯一血脉!

广场的广播突然响起,播报着某趟列车开始检票的消息。

此刻左怀真觉得那些机械女声字句都变成了模糊的噪音,耳膜里鼓动的全是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

他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发出声音。

这个转折来得太突然,他需要时间把前因后果重新捋一遍——陆瑾三句不离“师父死”,是不是误以为他师父死了?

如果他不是专程来确认自己放不放弃,而是来确认自己师父死了的话,那一切就都对上了。

包括现在陆瑾突然说要教他逆生三重,也是因为那个根本不存在的“师父“死了?

就是不知道陆瑾是怎么联想到他“师父”去世的?

简直跟前几天陆瑾突然问起他师父是谁一样莫名其妙。

陆青把少年的沉默当成了倔强。她蹲下身来,淡粉色裙摆扫过地面。

“我明白你现在肯定急着回去料理后事。”

她声音轻柔,带着过来人特有的体贴和温婉,

“不过既然要明天中午才到……”

她转头看了眼陆瑾,得到默许后继续道:

“不如先跟我们回陆家?我帮你订明早的机票,说不定比火车还快。“

左怀真看着眼前伸来的橄榄枝,突然有点想笑。

这算什么?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不过他的一大优点就是从不钻牛角尖,反正只要能学逆生,过程魔幻一点也无所谓。

“好。”

他一口应承下来,欢快得简直不像话。

好在陆瑾此刻想起左若童,心思压根不在他身上,不然又得露馅。

陆瑾点点头,转身朝停车场走去,陆青笑着去拎左怀真的双肩包,被他慌忙拦住。

“我自己来……陆姨。”

“叫姐姐。”

陆青嗔怪地戳了下他的额头,指尖带着淡淡花香。她看着少年一瘸一拐的背影,忽然轻声叹道:

“这些年...不容易吧?“

走在前面的陆瑾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顿。

左怀真没有回答。

他背上背包穿过人群,阳光透过车站玻璃顶棚落在他肩上,像是披上了圣斗士的黄金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