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齐梁界(十二)
阖上门,杜仲走到书案前,庾祺乔作闲散地转过身,把书举到身后,打量了他两眼。
杜仲只觉他这眼神中透着股凌厉与不耐烦,便忙摇撼着两手分辩,,“师父,我就吃了两杯!”
庾祺脸色反而更冷了一分,“怎么不多吃?"<5他讨巧卖乖地一笑,,“我不是记着师父的嘱咐嗥,他们吃的酒烈,我怕不妨吃醉了,一会反倒要鱼儿搀扶着回去,她哪里搀得动我。”庾祺不禁轻声冷笑,“你这会又听话起来了。”杜仲听得茫然,想讨九鲤的意思,谁知扭头一看她,她却立刻调开了眼。他疑心是不是看错了,她才刚是在背后瞪着自己?他益发摸不着头脑,只得低着头自顾寻思。
庾祺见九鲤侧身站在杜仲背后,眼睛在屋里到处找地方落脚,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这哪行,她和杜仲自幼一处长大,早有默契,纵然杜仲素日愚钝了些,可是人都有个开窍的时候,就怕他真自己寻思出什么来。1如此一想,他将书扔在案上,誓进书案里头坐着,岔开话,“安神定心丸给齐家送去了么?”
“啊?“杜仲回神,扭头看了九鲤一眼,迟缓地点点头,“晚饭叫阿祥送去了。”
九鲤正怕被杜仲看出破绽,此刻一听庾祺问他正经话,心中如蒙大赦,上前将两手撑在案沿上搭讪,“叔父,齐家太太真吓傻了?”庾祺见她也是一本正经的模样,心下好笑,缓缓仰去靠向椅背,两手交扣在腹前笑了笑,“装疯扮傻的诊脉可诊不出来,不过从脉象上看,的确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杜仲给他二人一引导,哪还顾得上想别的?摸着下巴接嘴道:“我看这齐太太对师父肯定有怨气,要说栽赃嫁祸师父,她就是头一个!”“还有陈自芳的老婆刘氏!她也有嫌疑。"九鲤抢白道,旋即将陈自芳与这刘氏无儿无女素日不和的事说给庾祺。
庾祺俯首沉吟了一会道:“仲儿,明日你陪鱼儿去问问刘氏。”“那齐家那头呢?就怕师父一个人有些不便。”“怎么是我一个人?不是还有张达与齐叙白。”九鲤这才知道原来叙白并未上京,这杜仲,这半日竟未和她说起,问什么只答什么,真是个陀螺,不抽就不动!<3也是,齐家出了事,况且涉及人命,叙白自该留在家中,要向昭王告假回来也不难。昨夜庾祺在洛山驿打了他一掌,记得他当时呕出口血来,不知好些没有?都是她连累了他。
她在这里自惭自愧,思绪乱飞,庾祺错眼一看,便喊她:“鱼儿在想什么?″
她忙眨眨眼,“啊?没,没想什么啊。”
他见她神情心虚恍惚,心知是因为才刚提到了齐叙白的缘故,脸色不由得冷了两分,沉下气来,“怎么,你听到齐叙白又回来了所以高兴?”九鲤在杜仲肩后朝他翻个白眼,嘟囔道:“谁说我高兴了?”“不是高兴那是什么?”
“我不过是在想他的伤好些没有。”
庾祺不耐烦道:“死不了,一巴掌都受不住的男人,有什么出息?就是死了也不冤枉。”
杜仲听得一头雾水,不过看他二人又要为叙白争执起来,忙插话,“说到齐叙白,会不会这回的案子不好办啊?齐太太是他的正母,若真是她嫁祸师父,您说他会不会从中阻挠包庇?还有那个齐叙匀,他可是齐太太亲生的。”庾祺暗忖片刻,起身慢慢誓出案,“我看齐叙白根本不拿他那位嫡母当母亲,不过是名分上得敬她听她的话,没有多深的母子之情。至于齐叙匀,我听你赵伯伯说,他为官一向清廉正直一一不过牵涉他母亲,谁也说不准。这都是后话,据齐太太的陪房王妈妈说,这位太太自幼娇生惯养,连杀鸡都不敢看,要说杀人,该是什么深仇大恨?陈自芳只是齐家的一个小厮,会与当家太太结什么大仇?要查明此案,还得从陈自芳着手。”
说话间,他走到九鲤跟前,一手反剪着,一手抬起来把她有些毛乱的头发理了理,脸色还冷着,“回去吧,快二更了,叫个衙役送你们回去。”九鲤心道,倒看不出他竞是个醋坛子,一面抱怨,一面又暗暗好笑,那笑意直泛到脸上来,她忽将两手挽住他的胳膊,仰着双眼,“您明日想吃什么,我叫青婶做好了给您送来?”
庾祺给她哄得要笑不笑地,又恐杜仲察觉,把胳膊抽出来,走到罗汉榻上坐着,“我不是在衙门就是在齐府,两处地方都有饭吃,就不劳动了。“说着,见她一脸不高兴,又另补一句,“快回去睡,有话明日再说。”言下之意明日还许她来探望,九鲤顷刻转喜,高高兴兴与杜仲点上灯笼归家。
次日天还未亮,二人便起来,早饭不及吃,先要往小王巷去寻刘氏。此刻晨雾未散,一个朝暾隐在雾中半明半昧,雨青记挂着铺子,赶到仪门前来问:“你们两个都出去了,铺子谁来照管?”
九鲤回头冷笑,“哼,姓徐的在外头那样编排咱们家,这几日还会有什么生意么?再说这街坊邻居都知道叔父被拉到衙门去了,有心要找叔父瞧病的这厂日也不回来,按方抓抓药阿祥哥是照应得过来的,我们不先把这案子查明,铺子里的生意也不会好。”
雨青思来有理,好在她也会抓药,因道:“那好,你们去,多穿点呀!看这天说冷就冷起来了。”
他二人满口答应着,却不回房添衣裳,仍旧誓出仪门,一路走走说说。杜仲因问起昨夜的话:“你昨晚上说齐叙白受伤了?我昨日见他好好的,哪里伤了?”
九鲤只得将庾祺打他一掌之事告诉他,杜仲听得诧异,“师父会武?”她挑着蛾眉,“叔父从前打你根本没使什么力。”杜仲瘪瘪嘴,“他怎么不教我习武?没准我还是天生习武的材料呢。”“叔父不喜欢动武,自然不愿教人。太太平平过日子有什么不好,非要打打杀杀的。”
“那他的武艺又是在何处学的?”
她想着摇摇头,“不知道,估摸着是他师父教的,连他的医术也是他的师父教的呢。”
“师父的师父到底是谁?”
九鲤仍是摇头,“我也不知,叔父只说是个游方郎中,姓甚名谁从未告诉过我。”
杜仲睐着她,忽然笑嘻嘻凑拢来,“师父还有话不告诉你?你们不是常在一处说些我不知道的话么?譬如昨晚,你和师父在屋里都说了些什么?”原来转来转去是打听昨晚的事,难不成他想一夜想出什么眉目了?九鲤心头一紧,睐他一眼,而后将他的耳朵揪过来,低声笑道:“师父说要给你讨个老婆,他心里已有了个人选了。"<1
杜仲登时抬眉,“谁?”
她又对着他耳朵道:“就是咱们街上恒丰布店的千金。”杜仲忽急得跳脚,“要死!恒丰布店的大姑娘我见过,长得不像张飞也像李逵!我不答应!"<1
“这可由不得你做主。“九鲤自哼一声往前走了。这一打岔,杜仲心里那点疑问又给岔了过去,一路上只缠着九鲤要她替他说情,就算绣芝的事情先不说起,也要把恒丰布店那头摁下,九鲤这一路也嘻嘻哈哈就是没有句实话应他。
说说笑笑间,及至玉昌街,那小王巷就在这玉昌街上。只见街旁的铺子都已开了,路上游人不少,都在往前头赶,不知有什么热闹。他二人也赶过去瞧,一看是那刘氏穿着一身素缟,一手掩面啼哭,一手拄着跟细竹竿,那杆子挂着块幡,幡上顶头写着个斗大的“冤”字,底下几行粗大的楷书,写明了庾祺如何在齐府纵火行凶。烧死她丈夫之事。九鲤看得五内起火,扭头问杜仲,“昨日验尸的结果不是已经告诉这刘氏了么?怎么她还说陈自芳是被烧死的?!”“谁知道她的?“杜仲凝着眉朝远处望去,便用胳膊肘碰碰九鲤,递出下巴,“你瞧。”
老远又有个徐家的伙计站在街头,不消说,连这刘氏也是徐家怂恿的!那刘氏一面涕泗交颐,一面向路人说:“各位街坊邻里,若得空的,就陪着我往都察院门走一趟,替我助助声势。我也是没办法,那庾家有钱,又是衙门的师爷,说是把他抓到衙门去,可谁知道里面的勾当?就是搪塞敷衍我,可怜我一个寡妇家又能如何?我只好惊动起都察院的大人替我做这个主了!”还真格就说动了几个闲散好事的人愿意于她同去,九鲤眼看他几人朝前走,一把拉下杜仲附耳说了几句。
杜仲得令,便忙到那刘氏跟前,故意摆出副官差的架子,摸着下巴问:″你就是刘氏?”
刘氏错愕点头,旋即他又说:“大人传你问话,跟我往衙门走一趟!"说着,又朝街上瞧热闹的人一指,“你们若有知道些什么线索的,也随我去!围看的人群登时摇手四散,九鲤这时上前,看着刘氏手中的幡笑道:“亏你还在齐家做了这些年的下人,难道你不知道,你写了这状子挂着这幡,还要闹到都察院去,将来若查明庾大夫不是杀你丈夫的凶手,你反要落个诬告的罪名。你丈夫到底是怎么死的你不清楚?偏要听人家的撺掇闹得这样子,将来你被反告,撺掇你的人可要替你平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