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梁界(十七)(1 / 1)

叛叔父 再枯荣 3365 字 28天前

第105章齐梁界(十七)

次日一早,叙白起身先过来正房看思柔,天还未亮见他娘已在卧房里服侍思柔吃药,候着思柔服毕安神定心丸,他上前问安,思柔竞骇然打量了他一番,问他怎么还在家中没上京去。

叙白怔愣道:“家里起火出了人命,我就又回来了,太太不记得了?”思柔坐在床上呆了片刻,凑巧模夕去接她手里的茶盅,她突然面露惊恐,“我想起来了一一"旋即眼睛一转,直望到模夕身后,将茶盅朝模夕砸过去,“怪道有个鬼在这屋里!你去找害你的人,不要找我!快拉了他去!”模夕虽然躲开了,可茶盅“咣当”一声碎在她身后,还是将她吓了一大跳。她扭头一看,天刚蒙蒙亮,屋子只在床边点了两盏灯,侧面那片强昏昏绰绰,有根梅花凳摆在墙角,乍看像有个人影蹲在那里一般,她突然后脊梁发寒。王妈妈忙上前安抚一阵,一时思柔又似缓了过来,满屋巡骏,“叙匀呢?怎么不见他?”

模夕回过神来,踌躇须臾,笑道:“这会还早,大爷大奶奶是要在屋里吃过早饭才来的。”

思柔特地抬起眼皮看她一眼,脸上大有不满,一面懒洋洋地掀开被子下床,由王妈和个丫头搀着走去面盆架前盥洗。模夕拉着叙白走来外间道:“你今日起得格外早,就在这屋里陪我和太太一齐用早饭,横竖你这几日也不到衙门去点卯。你先坐会,我去厨房瞧瞧,太太昨天晚饭时还说想吃一道芥菜炒五香豆腐干。”她说要去瞧瞧,无非是要亲自做的意思,叙白暗敛眉头,有些见不得她对思柔如此低伏的态度。不过也是没办法,大家的规矩,做妾室的一定要柔顺谦卑,即便老爷不在了也还是这样。

她走后叙白便誓出屋来,绕去右面廊下,廊中开着道洞门,里头有一方小院,还有三间屋舍是模夕所居。模夕的丫头小雁正在屋里做针线,叙白进屋坐下,向她要了碗热茶。

隔会小雁端了茶来,叙白趁机与她攀谈,“陈自芳死的那天,你可曾见府里有什么人有哪里不对头的地方?”

“到底不知那陈自芳是几时死的。”

“他是十二日那天夜里死的。”

小雁复拿起针线来坐在旁边,认真想了一回方摇头,“没见什么不对头,二爷还不知道么,这屋里只我一个人,我还敢随便逛去?”叙白自然知道这屋里只她一个丫头及两个负责扫洗传话递东西的婆子,不过是以此搭话。他趁势又问:“那十二日那天,你都在忙什么?”“也没什么忙的,就是田庄上上半年的租子初十那天收了上来,我陪着姨娘在太太屋里帮着算账,直算了三.四天。”她忙什么,模夕就在忙什么。叙白点着头,“你和姨娘一直在太太屋里?”“对,一更天才回房来歇下。”

“没再出去过?”

小雁含笑摇头,“没有,我服侍了姨娘洗漱,就在西边里间睡下了。”正说着,听见模夕回来,在洞门底下叫叙白吃饭,叙白便起身出去。小雁亦跟着出来,在后拉了拉模夕顿住,悄声告诉叙白方才问的话。“你怎么说的?”

“我自然照实说,不过二爷为什么问咱们?难不成他竟疑到咱们头上来了?您可是他的亲娘,我有些替您气不过,凭他再怎么刚正不阿,也不该疑到您身上来啊。”

模夕朝叙白的背影看一眼,他走在黑洞洞的廊下,有一片黯蓝的天光从侧面照着他,就照也照不清。

他大了,人越大越有自己的心思,这些年来他有话也渐渐不对她说,大概是怕她妇人家听不懂;她何尝不是一样?她的寂寞他也不能懂得,即便母子同心,也隔着男女的差异。<1

洞门上掉下来一滴雨水,正落在她的额上,她笑了一下,心里一阵凄惶。一夜雨过,处处滴答滴答掉着水,九鲤睁开眼等望着屋顶上的横梁发了会呆,觉得陌生,不像家里的梁木,才倏然想到昨夜睡在了衙门,她忙竖着耳朵一听,外面似乎正在换值,有人在低声说话。这班差一换完,一会出去给他们瞧见也不怕了,可以说是一大早过来的。

此刻破晓朦胧,窗户上透着点幽幽的光,她翻个身,看见庾祺坐那八仙桌旁烤她的衣裙,她坐起来问:“哪里来的火盆?”庾祺朝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她掀开被子下榻,才发觉身上裹着他一件干净的圆领袍,黛绿的,长得拖在地上,提起胳膊一看,两条袖子长得像唱戏。他看她一眼道:“你夜间翻来覆去睡不好,定是认床,我拿了这件袍子给你套上你才睡安稳了。”

她是有这毛病,在陌生的房间一定要闻着熟悉的味道才能安睡,他的衣裳洗干净了都是要熏香的,常年使着一种安息香。九鲤走到火盆前蹲下,仰着面孔朝他笑,“哪里来的炭盆呀?”“半夜我去后厨翻来的。”

她竟不知道他起身过,半夜去,岂不是这一夜都没怎么睡?她歪着脑袋瞅他,“您不困啊?我自己烤吧,趁天没亮,您再睡会。”“就好了。“庾祺笑睇着她,“先去把头挽上,张达换了值先回家去了,个把时辰他还要过来,咱们再一同到齐府去。”九鲤起来去寻梳子,摸黑把头随便挽上,坐来他旁边,“一会他们若问我,我就说我是一大早过来的。”

庾祺脸色忽有点阴晦不定,扭头看着她微笑,“你是不是不喜欢这样偷偷么么的?”

她却没所谓地一笑,把脑袋搭在他肩上,提起胳膊来玩那截长长的袖子,“偷偷么么也好,光明正大也罢,我只要跟您在一起,不要送我去嫁人就好了呀。将来怎么样,将来再说。”

庾祺顺手将她抱在腿上,将一缕遗漏的头发替她绕到玉簪上去,望着她的脸道:“我若说最怕是坏了你的名声,我自己的名声倒不大要紧,你信不信?要是别人说这种话,九鲤还要疑心是又占便宜又卖乖,但他这样说她一点不怀疑是为他好,要坑害她,当年何必冒死救她?她重重地点点头,他见她双眼赤忱,笑着轻拍她的背,“衣裳干了,去换上。”

坐了会,彦书到衙来了,命人来请,九鲤也跟着一块过去,到内堂一看,赵良也在此处,正在吃茶,九鲤忙上前喊了声“赵伯伯"。赵良放下茶碗笑,“哎唷,你这丫头竟比我们吃朝廷俸禄的来得还要早,肯定是怕你叔父在衙门里吃苦头是不是啊?”他这一早过来,料毕是有替庾祺撑腰的意思,彦书赶忙笑说:“这也是没办法才叫庾先生在这里委屈几天,等案情明朗了,自然送庾先生家去。庾先生,不知昨日在齐府查得如何,可有什么线索没有?”赵良听得原来也请庾祺也参与此案,这便放心下来,也没什么好对彦书说的了。

庾祺拱手道:“这才不过一日的工夫,彦大人未免高看我了。”“我不是催先生,只是我想齐大人原得召入京,没去成,王爷定会把缘故告诉皇上,朝廷明管家中闹出人命来,皇上必要过问几句,所以我才问问,倒是不急,等刑部诘问下来,少说也要半个月之后。今日先生过齐家去,请把这话转给齐大人。”

言下之意,半月内得查清此案,也有意提醒叙白,既然惊动皇上,就不好包庇徇私了。

彦书说完,恐赵良和庾祺有话说,趁机走开,“我还有公务要到府衙去一趟,赵大人,您请在此多坐一会,等我回来治上一席,咱们共用午饭。”赵良略起身相送,而后又旋回座,庾祺想他不会为外头传些闲话就无端走来,必有点要紧事,因而吩咐九鲤,“鱼儿,你去房里等着。”九鲤“噢"了一声,不知他们要“密谋”什么,心下好奇得很,磨磨蹭蹭不肯走。庾祺旋即严厉地瞪她一眼,她一时惧怕,方撇着嘴出去了。趁她去后,赵良低声笑道:“昭王走前曾见过我一面,和我私谈几句,我听他的意思像有意拉拢我,我料定是你同齐叙白说了什么,是不是?”庾祺坐到他旁边来,一样抑着声轻笑,“你闲了这么些年,只怕心里早就闲不住了,依我看,昭王逼宫是迟早的事,你不如助其一臂之力,将来和齐叙白一样,还可一展抱负。”

赵良抬手指着他,呵呵发笑,“你这小兄弟,嫌我命太长是不是?你怎见我还有什么抱负?”

“你若只想等着告老还乡,当初南京疫病,你也就不费心找我了,更不会费神暗中查那鲁韶的行迹。你告诉我鲁韶的话,不就是要借我之口告诉齐叙白与昭王,你已有投诚之意?”

赵良默笑一会,脸上逐渐凝重,“你又凭什么觉得昭王一定会谋.反逼宫?”“他还有别的路走么?他几次三番以为捉住了二陈的把柄,结果屡屡失望,这回他带陈嘉回京论罪,恐怕马上他就会明白,陈家能有今天的权势,并不是两位国舅爷有多大的能耐蒙蔽皇上,而是皇上故意放纵,好让陈家来替他担这昏庸无道,穷奢极欲的骂名。”

赵良缄默许久,叹了声,“你不做官,从没见过皇上,倒比朝廷里许多大员还要看得清楚。”

他澹然笑笑,“我虽没见过皇上,但我知道他那个人必是冷酷残暴。”“这话又怎么说?”

“当初我回全府救小鱼儿,在火场曾见过八名陌生男子,他们不是全府的家丁,而且我与他们交过手,他们个个拳脚刀剑了得。当今世上,能有如此厉害的近身格斗工夫,恐怕就只有皇上身边的影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