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1 / 1)

第19章镜花水月

御花园的月色比宫外清冷许多。

少年储君华贵的织金蟒袍垂落在地上,沾了些脏污的泥土。他蜷着身子卧在草丛中,听见脚步声猛地抬头,脸上泪痕被月光照得透亮:“谁!”重妩静静望着他,在袖子里摸了半晌,递给他一条绢帕:“太子殿下,你不回东宫好好呆着,一个人跑到这儿哭什么?”见是重妩,他慌忙用袖口抹脸,哽咽道:“是你啊,小骗子。”重妩犹豫了下,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摘下几片方才在草丛中沾上的叶子,问道:“殿下,你为什么哭呢?”

太子将头深埋在手臂中,良久,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应:“母妃不喜我做的花灯,将它摔了。”

重妩心中暗叹。方才她听墙角得知了荀贵妃与皇帝、先皇后的恩怨之后,更觉这少年身世可怜,没了亲娘,还摊上个渣爹。<2于是她蹲下来,伸手揉了揉他发顶,温声道:“那你母妃真的很过分。无论她如何不喜,那毕竞是你亲手做的一片心意,在她生辰这天献给她,她至少应该先好好收下的。”

“…她说,殿下是储君,该多读圣贤书,而非学匠人做些取巧玩意儿。"少年神情郁郁,低声道,“她不要,她从来都不要。这莲花灯,孤刻了整整三日,指腹全是血口。”

他摊开掌心,月辉下密布伤痕触目惊心:“可她连看都不愿看一眼!”默了默,太子又哑声唤她:“阿妩……姐姐,孤是不是很可笑?”重妩垂眸望着少年湿漉漉的一双眼睛,将帕子轻轻按在他伤口处,想了想,给出一个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殿下,既然贵妃娘娘对你不好,你为何不向你父皇请求换个人做你母亲呢?”

太子愤愤道:“母亲岂是能说换就换的!”隔了一会儿,他又小声道:"可我很喜欢她…我见过我娘亲的画像,母妃真的与她很像。”

重妩不忍:“那或许就是她不喜你的原因。”她见那少年眼角又滚下一滴晶莹泪珠,心中不禁有些难过,拿绢帕给他擦了擦脸,柔声道:“好了……这件事是你母妃的不对,不过你是太子殿下,是日后的大昭国君,自然要大人有大量一些嘛。你若是心中不原谅她,以后少为她做这些事便罢了,是不是?”

“你不懂,"少年单薄的肩头上落满月光,却压着千钧重的孤寂,闷声道,“可孤真的……真的想有人唤我一声焕1,.……"<1他跪坐在地上,十指深深插入泥土,肩头颤抖得厉害,却死死咬着唇不肯泄出一丝呜咽,仿佛连哭泣都要恪守储君的仪态。良久,极轻地道:“孤还是不明白。母妃说什么,孤就做什么,从未违逆过她,为何她还是厌孤至此。”

重妩犹疑片刻,开口道:“其实,贵妃娘娘未必是厌恶你。”少年仰起头来,带了几分探究的眼睛颤抖地望着她。“殿下觉得贵妃娘娘如何?”

“母妃自然是极好!"太子不假思索地答道,“无论学识、容貌、品性,都是大昭女子中数一数二的出类拔萃。”

重妩颔首:“我亦觉得如此。”

她从草丛中捡起根树枝,在泥土上信手勾画,一朵并蒂莲渐次绽放:“贵妃娘娘蕙质兰心,便如水中芙蓉,可陛下却偏要她活成镜中倒影。就像殿下做的这盏莲花灯,描得再像,终究不是真的。”她从怀中拿出那只支离破碎的莲花灯,见少年浑身一颤,小声道:“你捡它干嘛!还在.………你方才说的是什么意思?”重妩有些不忍心,可想起眼前少年毕竞已是十五六的年纪,并非稚子孩童,不应当被一直蒙在鼓中,无谓地痴缠镜花水月。“殿下,你喜欢贵妃,是因她长得与你母亲相像,"她语调里浸了悲悯,“可你当知道,贵妃娘娘本是颍1川荀氏百年一遇的明珠,却被陛下当作故人替身锁在深宫,她又焉能不恨?”

重妩轻声道:“殿下喜欢她,何尝不是透过她的眉眼,在寻另一个人的影子?”

太子如遭雷击,踉跄跌坐在地。

重妩犹疑片刻,终是从袖中取出那卷泛黄画轴,在他面前徐徐展开。画中女子执灯莞尔,容颜清丽如霜雪初凝,眉目温婉若寒潭映月,与眼前少年如拓印般相似。

她见太子颤抖着手,指尖缓缓抚上画中人,哑声唤道:“母……猜对了。

脑海中一切渐渐明晰起来。

谢夫人,果真便是先皇后温氏。

可是,总觉得还有哪里隐隐有些不对。

她来不及细想,对面前少年温声道:“殿下,画中人便是你的母亲吗?”太子点了点头,面上泪痕纵横:“孤曾在父皇寝宫中见过无数张母亲的画像。这张脸,孤不能再熟悉。”

他又默默垂下头:“孤虽为太子,可他们都不要我……母后走得早,父皇对我严厉,母妃又嫌我碍.….…"少年鸦羽般的长睫被泪水润湿,“孤有时候,真宁可生在寻常百姓家。”

重妩几不可察地啧了一声。

真让你生在寻常百姓家你估计也不乐意。

但她此刻爱心泛滥,于是拉起少年的手,走到荷塘边:“殿下,我们玩个游戏可好?”

少年腕骨被她轻轻扣住,女子指尖温度灼得他心口发烫:“什么?”“来寻一尾能叼住金珠的鲤鱼。“她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摸出颗莹润东珠,趁太子愣神时投入池中,“殿下要不要同我赌一赌,是哪条鱼能衔住这珠子?少年尚未来得及开口,池中忽地金红翻涌,锦鲤争相跃出水面,东珠在月下划出一道流光,又被一尾赤鳞鱼凌空叼住,“噗通”落入水中。太子倏地睁大眼,重妩轻笑:“瞧,是条红鲤一-看来殿下运势要到了。”“运势?"少年嗓音沙哑。

“红鲤跃金门,在民间可是吉兆。"重妩蹲下身,将那盏破碎的莲花灯推入池中,“殿下可知,我家乡的孩子若受了委屈,就把烦恼在花灯上写下来,流水会把它带到天涯海角消解。”

花灯晃晃悠悠漂到太子面前,他鬼使神差地再一次信了这女子所言,哑声道:“若烦恼…消不了呢?”

“那便往前看。"<1

“殿下是东宫储君,是大昭百姓的明灯。"她凝眸望着少年,轻轻拍了拍他颤抖的脊背,“这盏灯不为照亮深宫,当为万民引路。"<3少年怔怔地望着她,一双眼睛在寒夜中格外明亮。他身上披的锦貂大氅滑落肩头,露出里头单薄的素绫中衣,忽然轻声道:“孤以后,想去看看宫外的世界。"<1

“殿下是未来的人间帝王,一定会的。"重妩清凌凌地道,“这深宫是困不住你的囚笼。你是储君,该振翅去安定山河万民,而非蜷在此处自怜自伤。”她温和地抚了抚他的肩头,道:“你生母在天之灵,定盼你成翱翔九天的鹰,而非乞求怜爱的雀。”

压抑多年的委屈如洪堤乍泄,少年愣了愣,忽得扑进她怀中,颤抖的额抵在她肩头,泪水浸透绯红衫袖:“…阿妩姐姐,你能不能别走?孤、孤把东宫珍宝全赏你…只要你别像母妃那样厌弃孤…

重妩犹豫一瞬,终是伸手将他揽入怀中。

.…只要你肯留下来。”

“她不能。”

霜雪气息裹着梅香而来。二人回眸望去,见白衣青年如风拂玉树,静立月洞门外,唇角微微勾起:“深宫耳目繁杂,储君与女子这般亲近,怕是有些不妥。”

重妩急忙松开手,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却见太子被她骤然甩开,一脸羞恼地怒视来人:“孤与阿妩姑娘的事,轮不到外人置喙!”“外人”二字如淬了毒的针,青年广袖下的手背蓦地攥起,面上却仍是云淡风轻地道:“殿下慎言。”

他上前几步,状似无意地将她带离少年身侧:“阿妩乃逍遥宗弟子,是本君师妹。若论亲疏,恐怕殿下才是外人。”重妩早已见识过这位大师兄深厚的毒舌功力,却觉得就这么扎一个缺爱小孩的心不太好,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小声道:“师兄,我不过是在哄孩子。“孩子?“他语气从容地道,“他是储君,是未来天子,男女有别,还是莫要过于亲近才好。”

太子本能地怒道:“你!”

重妩望着荆云涧紧绷着的下颌,忽觉这场景比今日殿中演的那出《芙蓉劫》还要荒诞。

清冷自持的仙门首徒,此刻竞与半大少年斗气般唇枪舌剑!她憋笑扯了扯青年袖角:“师兄,该回去了。”见重妩便要转身离开,太子急追两步,喊了句:“阿妩姐姐!”重妩回眸,见少年眼底泛起固执的亮,无奈叹了口气:“殿下,你可知民间的莲花灯最后要去往何处?”

少年摇了摇头。

“它们带着生者最真挚的祈愿,顺着忘川漂向归墟。可若执灯人不肯放手,"她温声道,指尖点向池中那盏将熄的残灯,“强求来的光,终究要灼伤自己“殿下,当日在梅林中,我骗了你。我本是逍遥宗弟子,为查明枫丘疫鬼一事而来,此事关乎数万冤魂。殿下与其困于儿女情长,不如助我们一臂之力。太子怔怔望着她的笑意隐没在夜色中,忽然抬手抹了把脸。少年眼底还凝着水光,却已微微扬起下巴,端起储君的威仪,郑重道:“孤知道了。”随后,又是一声轻轻的:“谢谢你。”

重妩微微一笑,忽觉腰间玉牌灼灼发热,正欲低头望去,却觉腕间一紧。荆云涧广袖翻卷,拽着她踏风而起,跃上飞檐。年少的太子仰头望着月色中纠缠的衣袂,忽然觉得寒夜比方才更加寂寥。原来云间高悬的明月,从不独照一人。<2荆云涧扣着重妩手腕疾行,夜风掠过宫檐,掀起她鬓边碎发。重妩忽得一个踉跄,垂眸望去,原来是脚下一片琉璃瓦缺了角,刚好绊住她。荆云涧立刻收紧手臂将她拉过,脚下却缓了几分,似是怕她跟不上。她蹙眉,忍不住轻呼:“师兄,你捏痛我了。”青年身形一滞,力道稍松,却仍未放手:“抱歉。”月色为他侧脸镀上极浅的冷光,重妩见他薄唇紧抿,忽得福至心灵,道:“师兄,你是在生太子殿下的气吗?”

“我与他非亲非故,何气之有?"他足尖点过琉璃瓦,语气淡得听不出情绪,“只是提醒你,莫要忘了此行的目的。”“哦一一"她拖长了音调,指尖轻轻挠了挠他掌心,“那师兄走这么快做什么?太子殿下又不会吃人。”

他骤然止步,重妩险些撞上他脊背。青年回身,白绡下的长睫低垂:“你很在意他?”

重妩眨了眨眼:“小孩子罢了,哄两句而已。”..…你抱他了。”

重妩一愣,蓦地笑出声来:“原来师兄是说这个?“她忽然起了坏心,踮脚凑近他耳畔,吐息温热,"那师兄要我如何?也这般哄你?”荆云涧耳尖倏地染红,偏头避开她视线,生硬地道:“师妹愿对谁施舍怜悯,是你的自由。”

他甩袖要走,却被她一把拽住。重妩指尖勾住他的手,眼睛弯成月牙:“师兄,我错啦。”

””你……“他咬牙转身,却见她眉眼狡黠如狐,哪有一丝委屈模样。重妩调戏了一番这位清冷明月般的大师兄,只觉心情极好,脚步轻快地在屋檐上跳来跳去:“师兄,方才那皇帝叫你们过去商议事情,都说了些什么呀?”闻言,荆云涧唇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个冷淡的笑来。“说了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半个时辰前,紫宸殿。

荆云涧面无表情地站在殿外。

皇帝说有要事与逍遥宗仙师相商一一结果最后只来了他一个人。重妩跟着太子跑了,殷穆很没出息地喝得酩酊大醉,苏妙弋无奈将他送回寝殿。

芙瑶……芙瑶见其他三个人都不在,也溜了。1荆云涧攥紧腰间玄玉剑柄,深吸一口气,推开殿门。紫宸殿乃是大昭皇帝的寝殿,便是他那帮宠妃也没几个在这里留宿过。殿中龙涎香混着药味沉沉浮浮,那位皇帝谢锐半倚在龙纹软榻上,冕旒已摘,明黄寝衣松松垮垮地披着,露出一张苍白却依然俊美的脸。他见荆云涧踏入殿内,抬手挥退左右,哑声道:“让仙师见笑了。”荆云涧淡声道:“无碍。”

“如你所见,朕这副身子……咳咳……撑不了多久了。“那皇帝身体前倾,脖颈处大片青灰皮肤昭示着此人命不久矣,“仙师可知朕以问天令相邀,请仙师出山,所为何事?”

荆云涧目光扫过他泛青的指尖,不动声色道:“陛下召我等来,自是为了枫丘城疫鬼之事。”

“不错,"皇帝不知为何,仿佛比宫宴上苍老了十几岁,面色灰败如纸,“朕自知这一生杀孽过重,得此结局,倒也无可厚非。朕千里相邀仙师前来,并非为了请仙师为朕延年益寿,而是为了一桩陈年旧事。”荆云涧心平气和地道:“陛下就算请我等为你延年益寿,恕我等也做不到。”

那皇帝闻言一愣,微笑道:“仙师快人快语。也罢,朕便直说了。”他枯瘦的手指摩挲着茶盏边缘,缓缓道:“枫丘疫鬼一事,若朕说早在朕意料之中,不知仙师是否会惊讶?”

荆云涧道:“还请陛下明示。”

“此·……正如仙师所料,"皇帝低笑一声,胸腔发出破风箱般的嗡鸣,“其实,始于一场人祸。”

荆云涧眉心微动。

“弘文三十一年冬,北疆十六部联合奇袭玉门关,"皇帝徐徐道,“那时我朝守将荀烈一一也就是如今镇国将军的胞弟,领三万玄甲军于边境作战。”“荀烈将军骁勇善战,又极擅用兵,北疆逐渐不敌,便想了个极阴毒的法子。”

“北疆首领命人将染了疫病的战俘尸体投入我军水源。这法子虽阴毒,却当真奏了奇效。那一战,荀将军战死,我军溃败,几近败退之时,有位军师站了出来。”

烛火微晃,映得那将死之人眉眼阴郁。

“不,说是军师,或许过了。那人军衔不过是个校尉,"皇帝平静道,“这位军师在军心大乱时,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安抚军心,擂鼓督战。”“他择了个寒夜,派了支精兵潜入敌营乘风纵火,将北疆粮草烧了个精光,又将那疫尸以牙还牙扔入了敌军水源中。”荆云涧淡道:“兵者诡道,这位军师以疫为兵,倒也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那皇帝冷笑一声:“何止如此?这位军师当真胆大至极。他虽烧光了兵卒所吃的谷粮,却独独留下喂牲口吃的草料,又在那草料中加了疫尸之毒。”荆云涧无动于衷道:“这军师施瘟毒攻外,倒也算得毒策无咎,的确智计多谋。”

皇帝见他没什么反应,微微惊讶道:“仙师乃是仙门中人,竞不觉得此举杀伐过甚么?”

荆云涧平静道:“人间兵戎相见乃是常事,并非我等所能掌控。”“好、好!“那皇帝大笑起来,“仙师果然开明!这军师此计毒辣,北疆由此军溃,没了粮食和水,又见唯有牲口所吃的草料被留下,自然也有人起了疑心不食。”

“但那又能撑得过几日?军中争饮马血止渴,更有甚者从马口夺食,瘟疫由此大盛。“那皇帝语气平和,仿佛只是在叙述一个哄孩子的故事,“北疆之人,毕竞粗蛮无知。见此惨状,无奈之下收了兵。”“那场战役结果惨烈,我军虽胜,但玉门关外三百里皆受疫毒感染,胡杨逢春不发新枝。”

荆云涧静静注视着那人枯败的一张脸,默然不语。“朕本想……本想待那军师凯旋回京,便亲自敕封他,再为他升官加爵,赏赐千金良田。"皇帝道,“然而此战虽然大捷,那军师却传信来京,道他不愿在京中为官,只想先回乡照看父母妻儿。”

荆云涧目光微凝:“那军师是枫丘城人?”“正是。“皇帝淡然一笑,“而这时谁也不知,那军师身上早已染上了北疆疫毒。只是他体质强横,此毒还未发作罢了。”“他归乡那日,恰是枫丘城一年一度的傩神祭。为庆祝那军师凯旋,满城百姓围着篝火分食祭肉,疫毒便这么一传十、十传.…“皇帝猛地咳嗽起来,喷音愈发沙哑,“等朕接到急报时,整座城已成了人间炼狱。”“百姓浑身溃烂,呕血而亡。秃鹫啄食尸骸后便成群暴毙。"皇帝闭了闭眼,“好在那枫丘城位于大漠之中,从前虽常有商队往来,但那时乃是冬日,疫毒尚未传至城外。”

荆云涧袖中手指微微收紧,道:“陛下又是如何解决的?”那皇帝静静地注视着他,一双眼如将熄的烛火。“焚城,"他冷静地开口,“朕调来三千禁军封城,箭矢浸满火油射入城中,直到城中再无活人音讯,疫毒便也再无传出来的可能。”荆云涧蹙起眉,正要开口,只见那皇帝抬起一只枯瘦的手,止住了他:“朕知道你要说什么。朕此举的确过于残忍了些,可若放任疫毒四处流窜,早晚有一日,大昭将遭大难。那年天降灾厄,一年内地动、山洪频发,朕虽想派御医前去救治城中百姓,却也有心无力。”

青年淡声道:“本君没想说陛下残忍。只是想问陛下,城中多有无辜之人,烧死他们后又是如何处理冤魂的?”

皇帝颓然闭目:“朕自然处理不了。”

“那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城中冤魂久久不散,朕焚城后的半年里,夜夜都能听到那些冤魂在火海中叫朕的名字,说朕害死了他们。”荆云涧开口道:“所以国师出现了?”

“是。“皇帝眼底蓦地有两团火焰燃起,“那日朕正为此事烦心,忽闻有一人夜叩宫门,说愿以毕生修为为祭,开坛焚尽疫鬼。朕当时已近疯魔,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准了。”

“他在枫丘遗址布下往生大阵超度冤魂,诛灭疫瘴。朕便站在城头看了他一夜。待天亮时,国师三千青丝尽成雪,金丹碎如备粉,从此再不能登仙途。”荆云涧微微怔然,只听那皇帝喃喃道:“疫鬼灭尽后,国师说自己仙根已毁,再不能飞升。朕于心有愧,便赐他皇家道观颐养天年。”青年冷声道:“所以,因国师修为散尽,无法再次出手镇压疫鬼,陛下这才召我等出山前来降伏么?”

皇帝无力地点头:“国师布于枫丘城的阵眼早在三年前便已松动,朕都知道。朕自知身负重孽,死有余辜,但焕儿还小,大昭江山需得有人继承。于是脱便问国师怎么办。”

“国师说,要朕允他于京中贵胄之家寻找命格至纯的少年,让他将毕生术法传承下去。朕允了,这便是渡厄使的由来。"<1荆云涧眉宇蹙起,总觉得他话语中有些纰漏,却又不知从何处查探。“枫丘疫鬼焚尽已有十五年,如今怨魂却重现于世,那些东西又回来…仙师,它们恨朕!"皇帝猛地站起,又踉跄跌坐回去,颤抖着倾身想要抓住荆云涧手腕,“仙师,朕做这一切都是为了大昭啊!如今好不容易得来的太平盛世,朕不允许任何人将这盛世打破!”

“是白骨堆出来的太平盛世么?“荆云涧截断他的话,冷声质问,“陛下可知是何人杀了你派去查探的禁军?又是何人劫了供你驱使的皇家商队?皆是那些初你烧死的无辜百姓!”

“本君帮不了陛下。"他深吸了口气,心平气和地道,“枫丘城数万疫鬼的怨气,早已与您的帝王命脉纠缠不清。这也是为何您虽有龙气护体,却仍沦落到今日这般田地的缘由。"<1

皇帝瘫坐在龙椅上剧烈喘息,一双眼死死盯着荆云涧,忽得神经质地大笑起来。

“成王败寇,朕做了错事,朕认了,"他冷冷地道,“不过仙师,朕知道仙门中人虽想要什么。朕与你做个交易。”

他伸出枯瘦的手,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画卷,画中别无他物,唯有一颗莹润可鉴的明珠。

“若朕以上古神器引灵珠为交换,求仙师出手镇压疫鬼,不知这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