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vel5.2(1 / 1)

番茄假想 yespear 5152 字 11天前

第28章Level5.2

极简办公桌上的东西越来越繁杂,相框、润唇膏、护手霜与眼药水接连登场,梁靳深专门划定区域摆放。

这是他的观景台,他的博物馆,他的布洛芬。“Apple Rhapsody"游戏讨论区有几个热帖又被反复顶了上来。运营部的同事将帖子链接汇总,合并成一个文档发给梁靳深,面色为难地询问他要采用什么方式处理。

“Apple Rhapsody难到怀疑人生!ljs是不是被大小姐甩了才这样发泄怨气?”

“ljs是不是觉得我们玩家都像大小姐一样有钱有闲?这游戏难度也太离谱了吧!”

“爱情线设置得也太烂了吧!自己不会谈恋爱别祸害游戏啊!”一系列抱怨甚至攻击性的贴文从标题就可以察觉其意有所指。梁靳深面色如常,让同事冷处理;关于游戏难度的问题下周开会再讨论一下。

“下午我请下午茶,让各组各自点单后找宋助理报销;"梁靳深再一次请客,“最近相关舆论发酵比较厉害,辛苦大家了,继续做好本职工作就好了。”“好。"同事转身离开,脑袋里难免落俗地联想到那些言之凿凿的帖子评论。比如:陈沛沛与梁靳深本是一对恋人,可大小姐为了“宙斯”不得不联姻,梁靳深心碎,却又继续入职替她守家业,痴心不改。又比如:梁靳深与陈沛沛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凤凰男梁靳深再怎么倒贴也碰不了大小姐的瓷,只能将情场失意的怨愤在游戏中发泄。还有:梁靳深苦恋大小姐,两人分分合合还是无法有个好结局,只能将白月光投影为游戏中难以攻略的海伦。

如果同事完全不认识梁靳深与陈沛沛,或许真的会误信这些言论。可从为数不多的几次同框中可以观察到,梁靳深与陈沛沛关系并不算亲密,甚至算得上普通。

如果用“避嫌″论来解释,也没有办法解释梁靳深无名指上无时无刻不戴着的光明正大的婚戒吧。

据说有同事胆大趁着醉酒,向他打探感情状态,获得的是他毫不避讳的“E婚"回答。

都各自婚恋了,感觉"白月光”论与"痴情”论根本没有什么说服力。可倘若梁靳深与陈沛沛真的坦坦荡荡,那怎么会有这些从生的谣言呢?同事搞不懂,摇摇头;带着梁靳深的答复回到工位,并将今日免费下午茶的这个福利转达给手下员工与隔壁几个部门。咖啡奶茶与甜品一摆上桌。办公室的氛围就活泛,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启闲聊。

“姐你们知道吗!游戏里埋的那个彩蛋直线居然有人发现了!"后台管理实习生喝着奶茶说。

“番茄支线?”

“对!我后台看有一个玩家已经玩到50%左右的进程了;还有一个玩家应该是误打误撞刚开始。”

压低声音,有人偷偷抱怨:“其实我搞不懂为什么要做这个支线,感觉与主线毫不相干;而且应该也花了不少预算。”“这个支线是游戏项目中原本自带的,就是总监之前自己写的;据说宙斯收购游戏的条件之一就是不能插手支线设置。"几乎是用气声,有人回答。“而且大家品一品,支线的线索是西红柿,"柿′和大小姐名字的'沛'怎么都感觉有点藕断丝连的感觉。”

“不会那些传闻都是真的吧!梁总监不是也结婚了吗!“优质男性英年早婚,可惹得公司小女孩们叹惋好一阵。

立马有人站出来质疑:“可是你有看过梁总监妻子出现吗?我印象里他也没有公开过。”

梁靳深并不知道大家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他的感情生活。他的情感感知阈值较高,不太能感知也不关注周边人所起伏的情绪;但“曲邬桐”永远是他无法攻克的BUG。

至今,还是无法理解他与陈沛沛是怎么被大家凑在一起,且这个假消息还能广为流传那么久。

对于梁靳深而言,陈沛沛只是陈宇存的女儿罢了。倘若不是陈叔那么关心他,他应该不会与陈沛沛有任何交集。明明他和曲邬桐那么般配,怎么没有看到有人传他们俩校园恋爱十年长跑呢?

搞不懂。

邮箱中冷不丁跳出一封邮件,主题是显眼的“Appointment for psychological counseling review"。抿一口手边的咖啡,曲邬桐喜欢的两泵浓缩冰美式对他而言还是有些太苦,梁靳深顿了一下才打开邮件。

从日程表上挤出了两小时空闲,写在回信中,发送;梁靳深垂着眸,眼神掉落在桌上并肩摆着的两张照片中。

宋助理父母前来京市探望儿子,梁靳深贴心地将车借他这几天急用,方便他接送老人。

今晚曲邬桐会回家吃饭,梁靳深毫不拖延,到点下班,背起背包坐上地铁。梁靳深最喜欢的交通工具一是飞机,二是地铁。地铁总是人很多,地铁总是很稳定,地铁总是拥挤,可以完美地将他藏住。如果不是出于方便出行与脱敏的需要,梁靳深不会主动开车。无法形容目睹母亲的车祸现场是怎样的感受。鲜血染红斑马线,渗进柏油路;陈青看着他,甚至嘴角还有笑。脑袋一阵轰鸣,梁靳深什么都忘了,忘了是怎么跑到母亲身边了,忘了有没有握她的手,忘了哭了多久;眼前横亘着一片鲜红。高烧三天,等梁靳深再清醒,他已经没有妈妈了。有很长一段时间,梁靳深不敢过斑马线,遇见加速行驶的车会呼吸局促,甚至不敢坐上出租车。

他并不知晓什么是PTSD,也不了解创伤后应激障碍。只是心脏好疼,像是双氧水倾倒在伤口上消毒一般的疼痛。梁靳深并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梦见陈青,少有的几次梦里相见,记不住五分钟就化作脑袋里的白茫茫一片。

母亲是在怨恨他吗?倘若不是他要去路边捡树叶做美术课作业,母亲就不会走那条路,就不会途经那条斑马线,也就不会命丧当场。梁靳深怨恨自己。

或许需要感谢梁桥的敏锐,他察觉到梁靳深对于出行乘车的抗拒,牵起他的手出门,反反复复带着他过马路,坐出租车。失去听力后,梁桥已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了,可那天与梁靳深一起走过陈青出事的那截马路,难得开口。

“梁靳深,你不能抵触出行与任何交通工具。”他的声音很哑,音调也有点奇怪。

“你要靠自己的腿,通过脚下的路,乘上汽车火车轮船与飞机,到达更远的地方。”

“你要探索自己的边界,你要探索世界的边界。”昏天黑地,用被子蒙着头,梁靳深流了一晚的眼泪。尽管梁桥无法听见他的啜泣声,可他还是咬着唇,努力忍住所有的声音。被血水浸泡得酸胀麻木的血肉在回温,伴随着无法避免的胀痛。高考毕业后的暑假,梁桥拿出一笔钱,不由分说地让梁靳深去驾校报名。一个暑假,他考下驾照。

GPA几乎满绩,论文顺利发表,比赛屡屡获奖,就连导师都提前邀请他来读研;在梁靳深以为误入歧途的生活即将重回正轨,他拥有的会是一览无余的些荡人生的时候。

大三结束的暑假,梁靳深回到县城,与梁桥分享他的人生规划。毫无预告的,梁桥建议他出国深造,没有打手语,他反常地开口说话:“全球最好的计算机科学专业在哪个大学?”“CMU。“梁靳深回答,国际性的相关计算机比赛金奖几乎都被这所学校包揽。

“你还想继续研究计算机吗?”

“想。”

“那为什么不试一下呢,CMU。”

梁靳深没有说话,胸膛有鸽群飞过,牵动一阵骚动。放缓了说话的速度,这样能让梁桥更准确地读唇,他回答:“经济压力太大了。”

“我并不认为你的水平申请不到奖学金。“梁桥太久没有开口,声音很轻。“不用害怕缺钱。"他补充。

一个月速战托福与GRE,又DIY了文书与申请表,梁靳深毫无疑问地被录取。

将Offer发送给梁桥,他好像并不意外,没有多少欣喜情绪,简简单单回了他两条短信。

“不要屈服于命运与现实。”

“继续走下去,探索你的边界与世界的边界。”隔天,一通电话告知了梁靳深关于梁桥车祸身亡的消息。不可置信,他顾不上省钱,买了最早的班机辗转动车与出租车,回到县城,来到车祸现场,确认这并不是一个有些冒犯人的玩笑。多少年没有流过眼泪了,可在那个瞬间,梁靳深能做的只有流泪,泪流。据肇事司机口供,他是喝了点酒没有错,可他都开了几十年的车也喝了几十年酒,这绝对算不上醉驾。

雨天路滑,他踩刹车的时候一打岔,前面就有个人忽然撞上了,他下车一看,怎么就死了。

握紧拳。梁靳深忽然发现,原来愤怒是最佳的止泪剂。在公安局,将那一段监控录像反复看,梁靳深可以确认,梁桥是有避开这场车祸的可能性的,只要他快走几步。

可他没有,停在原地,欣然拥抱自己的死亡。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一定要让他沦落到孤家寡人的地步吗。行尸走肉般地,梁靳深回到家,空荡荡的整洁。门后挂着的日历上,昨日的12月19日被梁桥用笔圈了出来。梁靳深定在原地,想起一一昨日是陈青的生日。在她去世后,或许是害怕触景生情,梁桥将关于她的一切物件全都封存,也只在忌日当天悼念她。

撕下那一页日历,背面有梁桥的字迹,黑色水笔写的“对不起"。梁桥的忌日,是陈青的生日。

梁靳深忽然回想起梁桥那一句云淡风轻的"不用害怕缺钱”。不可抑制地被悲愤的情绪侵蚀,梁靳深张了张嘴,想声嘶力竭地质问,为什么要丢下他,可跑出唇的只有几个无声的音节。将房子卖掉,加上两次车祸的赔偿款,勉勉强强够梁靳深轻松应付博士在读期间的所有花销。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无法再开车,一坐上驾驶座,眼前就冒出梁桥的脸。静默地站在原地等待死亡的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呢?指尖发颤,胃在翻涌,背上冒出来的冷汗把衣服都浸湿,梁靳深快速吞咽口水,还是无法遏制这些躯体化反应,跑下车,冲进厕所狼狈地呕吐。他拥有健康的听力,也遗传了失去幸福的能力。租住的房子在Shadyside,步行到CMU约二十分钟,梁靳深以较高的房租换得步行的便利。在曲邬桐到临之前,他的生活圈只浓缩在公寓、教室与Huntibrary。

再一次坐车,是在老乡聚会上。

梁靳深对人际关系并没有太大的渴求,可在老乡群中看见曲邬桐大学好友的参与接龙,也说不清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他也接龙。聚餐地点在Squirrel Hill附近的川菜馆,梁靳深从CMU出发,坐直达公交车,车窗外是冬天,雪花轻盈地飘落。

他打开了一点窗,冷风夹杂着细雪拂在脸上,他在异国他乡,想念一个曲邬桐。

梁靳深的口味偏淡,那一晚的川菜他几乎没动过几筷子,更多的时候只静静地听着大家聊天。

陈沛沛也参加了聚餐,被安排挨着他坐,她好像正在与男友冷战,冷着脸噼里啪啦地敲着手机。

“大小姐怎么感觉不开心呢?"有与她相熟的女生关心地问。“和男朋友吵架了。"陈沛沛坦诚回答。

右肩被人戳了戳,梁靳深扭头,看见温凭跃,同个专业不太熟的同学。?“他疑惑挑眉。

“怎么吵架了?"温凭跃很低声地说,朝陈沛沛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我怎么知道。"梁靳深一头雾水。

温凭跃的眼神很复杂,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是恨铁不成钢,或许还有一点嫉妒与不自在:“怎么会连为什么吵架都不知道!肯定是你有问题啊,不然沛沛怎么会跟你吵架!”

抿唇,梁靳深难得明显地将把不虞的表情摆在脸上,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又被温凭跃一长串问责的话给堵住。“沛沛那么好,你还不懂得珍惜,无语!”“也不知道你这个尽会跟她吵架惹她不开心的人是怎么追上她的!”“要是对她不好就早点分手吧!给其他人一点机会。”他话很密,但是声音却不大,细细地在梁靳深耳边念来念去,吵得很。“你认错了吧。“梁靳深忍不下去,找不到他话语的停顿,只能生硬地打断:“我不是陈沛沛的男朋友。”

“哦。“温凭跃一愣,然后瞪大了眼,“啊?”“你不是梁靳深吗?"他问。

梁靳深点头。

“你不是她男朋友吗?"温凭跃不可置信。“谁说是了。"梁靳深反问,难以容忍这些无厘头的绯闻。声音小了下去,他底气不足地回答:“大家都这样说啊。”“不是。“梁靳深加重了语气,“我不是她男友。”“哦。“温凭跃刚才硬邦邦的气势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表情心虚,“对不起。”

“曲邬桐是不是和你是高中同学?"终于有人提起她的名字。梁靳深心跳加速,点头。

“她是不是谈恋爱了?"那个同学好奇地询问。“我不知道。"梁靳深心一沉,胃里的辣椒沿着食道烧到心脏。“我看她发了一组旅行的照片,还以为合照里面那个黑黑的男生是她男朋友。”

“不是吧。"话语内容是犹豫的,可梁靳深的语气却是陈述的。“哦,那我误会了。隔着时差跟她聊天,她都还能秒回,应该是在熬夜做课题。”

梁靳深沉默,辣椒好辣,辣得他难受。

那个同学苦笑,以一句“看来这个研究生谁读,都是一样遭罪"作结,餐桌上一片哗然的赞同。

聚餐结束,顶着风雪走出暖和的餐厅,梁靳深双手插兜,走向公交车站的方向。

半路却被人拽住,一回头,又是温凭跃,他挠挠脑袋,“我载你回去吧,算是谢罪;我也住在Shadyside。”梁靳深想拒绝,却直接被温凭跃拽进了车里,他一副理科宅男模样,力气倒是不小。

还没反应过来,温凭跃就已经发动车子,梁靳深坐在副驾驶上,忍着冷汗系上安全带,不想露出自己狼狈的一面,也不想朝着别人自揭伤疤。一路上,温凭跃念叨了一路自己对陈沛沛的单恋心事。梁靳深紧紧咬唇,忍住反胃的生理反射,静静盯着窗外的雪,温凭跃说的话没有一句记得住。

满脑子都是曲邬桐。

隔天,梁靳深预约了心理咨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