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第30章(入v大肥章)
门外罗远闻声进来,门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陈三趴在地上,抖若筛糠,嘴里不住的念叨着些"饶命”的字眼,云娘则立在一侧垂头屏息,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大人们饶命啊!饶命!”
梁昱沉着脸坐在桌边,屈指不断敲击着桌面,一声又一声的仿佛敲在人的心上,一幅风雨欲来的样子,叫人忍不住颤栗,而迎着他站着的那个姑娘,昂着头,一双眼死死的咬住梁昱,浑身上下都透着不服。罗远作揖垂首。
“大人。”
梁昱抬手指了指地上匍伏的人,罗远瞬间了然他的意思,伸掌朝陈三的脖子上狠狠一劈,陈三霎时白眼一翻整个人倒了下去,讨饶的字眼也戛然而止断在喉咙里。
“……”
“你到底要做什么!”
郑月蛮伸手,拦住还要继续动作的罗远。
属于姑娘柔软的手上肌肤触摸到胳膊上的时候,罗远浑身一震,下意识去看旁边上峰的表情。
梁昱漆黑的眼幽幽转过来,显然视线也落在那只抓住他的手上。罗远抖了抖,不动声色的收回手,与那只细腻的手分开。还好,那只手见他退了也不再追过来。
“你到底……要做什么?”
郑月蛮闭了闭眼,收了情绪,尽量平稳着语气又问了一遍。梁昱收回眼,轻抿了一口茶,“没有你这么审人的。”他打量了一眼厢房的环境,继续道:“在这样的地方,你什么也审不出来。”
说完,他又示意一下罗远,罗远内心骂娘。要是这姑娘再伸手抓过来,他还活不活了?但没办法,上峰的指示已经下了,他们这些人进金陵卫学会的的第一件事,就是服从。
罗远硬着头皮又要去拖地上躺着的陈三,内心默念着。您别伸手,别伸手了!我罗远一生行善积德,您放过我!可事与愿违,那只素手还是再次伸了过来,意图拦住他。罗远心中警铃大作,正想着怎么赶紧避开这只手,身边一直坐着的人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
高大的身影倾过来,那人截住郑月蛮的手,狠狠掐住她的胳膊。罗远松了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地上的人打包扛起,又一气呵成的立刻出了厢房的门,直到走到门外,他才劫后余生一般的喘了一口粗气。娘嘞,这差事越来越不好做了。
门内,气氛依旧紧张,梁昱还保持着抓紧郑月蛮胳膊的姿势,郑月蛮的小臂被他粗暴的力量捏的生疼,但依旧没有退让半步的意思。她眼神萃冰,“你要将他带到哪里!”
“我说过了,这里不是审问的地方!”
“可不管怎么样,人是我费尽心思寻来的,你要如何做,应该先同我商量!"郑月蛮越说情绪越激动,眼眶都染上怒气。梁昱难得的哑了声。
好像是现在才意识过来握着这姑娘手的时间有些长了,他松了手,撤开一步,然后无意识的磨搓了一下手指残余的温度。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我没有与人商量的习惯。”郑月蛮错愕,满腔情绪皆被他一句话覆灭。他这是在……同她解释?
梁昱吗?
郑月蛮犹豫着,不敢确定的看着梁昱,不自觉的乱了思绪。这时,她又听见那人不大自然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这种泼皮无赖,见过的人事都不算少,高门大户也是多有见地,你这样……唬不住他的,况且林氏的案子是圣上亲断的,他就算知道什么也不可能向你和盘托出,与朝廷为难,他还没有那个胆子,若想挖开他的嘴,只有让他相信,我们是朝廷派来的人,所以,我借了刑部的势,放松他的警惕,以刑部的名义来审,代表的是朝廷的态度,再加些小小的手段,他自然就张口了,而且……毫无保留。”
这是郑月蛮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印象里,他确实做事干净利落,从不与人解释辩驳。
梁昱的人生信条,只行自己的路,亮自己的一盏孤灯。诚然,他要做的事,也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因为除了圣上,任何人都没有让他解释的资格。
他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只有刀尖和刀背,没有其他。所以,当郑月蛮意识到他真的在与自己解释的时候,其实她是有些错愕的。为什么?
不对。
是凭什么?
并不清楚郑月蛮此刻内心潮水般的想法,梁昱只当她还是在闹脾气。荒唐的是竞然像有些紧张,他握紧手,又尝试开口…解释。“刑讯之道,攻心为上,要抓住对方真正害怕的是什么,像这种人,他害怕的只有朝廷和官家。”
“嗯,我知道了。”
梁昱还准备了一堆措辞,对方却突然松了口,倒叫他有些愣住了。不过也只有一瞬,他背过手,“我找了个隐秘处叫罗远将人带过去,等下审讯,你不要出声。”
郑月蛮点点头,然后两人就一前一后的出了门。出了烟月坊后门,便是上次梁昱受伤时候的巷子。这条巷子早年间是热闹的早市,后来又成了罪犯斩首示众的地方,久而久之,大多数商户嫌这里晦气,就陆陆续续都搬走了,以至于现在成了甚少有人路足的废弃空巷。
初夏的午后,日光拨开云层,暖洋洋的落在人身上。脚下的人影拉的老长,路过斑驳的树影时,又会有一刹那的回笼,两条影子交织在一起。
郑月蛮和梁昱并肩而行,一时无话。
“你尔……”
“我……”
乍然开口,两人的话竞撞到了一起。
“你说。”
难得听梁昱主动张口,郑月蛮将话口口了出去。梁昱一贯都是主导的位置,也并没有觉得不妥。“今日倒是没有见你那个叫喜珠的丫头,往日你不是最爱用她。”郑月蛮脚步一顿,忽然觉得这样的日光全部晒在身上也不觉得暖和,反而隐隐透出些阴冷来。
“你想说什么?”
梁昱侧眸扫了她一眼,语气淡淡但直击要害。“你中毒一事不查了吗?”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郑月蛮时常会后悔,为什么当初会选梁昱。可,不是他,又能是谁呢?
“我在等她亲口跟我交代。”
梁昱嘲讽似的笑了一声,目光自上而下扫了她一眼。“难怪县主的小字唤做观音,倒真是……一幅菩萨心肠呢。”这话里的讽刺意味十足,郑月蛮当然听的出来。“所以梁大人呢,惯来也是只分黑白,没有中间地带,只要对方犯了错或者背叛了自己就一杆子打翻,不问缘由?”梁昱停步,侧过身正经的看她。
“有什么缘由?她要杀你。”
“可我没死!“郑月蛮跟着停步,也回看他。一个陈述,一个咬唇相讥。
梁昱眉眼压下去,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
“那是你命大。”
“不是。“郑月蛮肯定道:“我与她相伴七年,若她真想要我的命,我…”少女仰头,她还穿着那身便装,打眼望去,像个俊俏柔弱的小郎君,脖颈后雪白的一片被日光晒的更加发白,白到晃了人的眼。“我无处可逃。”
纤细的嗓音将那句话补足。
梁昱越看那截颈子越觉得口干舌燥,他抬腿继续往前,冷冷丢下一句。“妇人之仁!”
两人的脚步在一个破旧的药铺门口停下。
梁昱停在门边,屈指敲了三下。
“咚咚咚。”
罗远从里面拉开门,一股药香扑面而来。
郑月蛮跟着他们一路过了药柜,进了后院的柴房。柴房内,陈三被蒙着眼,四肢用锁链固定在一根十字形的木头上。罗远从手边的水桶里打了一葫芦水,毫不留情的将人泼醒。“咳咳咳……
陈三一醒来就讨饶,动作被限制,视线被遮蔽,他内心慌张,只要稍微颤抖,身上的锁链就哗啦作响。
“饶命!饶命!”
梁昱看了身旁屏住呼吸的小姑娘一眼,淡声开口:“说说吧,还有哪些没交代的。”
陈三僵直了背,嘴里却还是打马虎眼。
“真的没有了大人,小的知道的都已经交代了!真的没有了!”梁昱轻笑一声:“是吗?”
说着他从腰腹处摸出一把匕首,毫不犹豫的扎进陈三被绑着的手腕处。动作之快,连郑月蛮这个一直睁着眼的人都没看清楚。“阿!”
手筋被挑断,血腥味霎时弥漫开来,门外有几只鸦雀飞过,叽叽喳喳将这声痛苦的惨叫声带走。
下一秒,罗远将白布塞进陈三的喉咙里,截断他的鸣咽声。“呜鸣呜鸣呜……
血流不止,地上的草垛都被染上红色的湿意,陈三的腕上还有流不尽的血,一滴一滴的往下坠,日光微闪,满目红色刺痛了郑月蛮的眼。她惨白着面色张了张口,又想到梁昱来前的交代,立刻双手死死的捂住嘴,狠狠将胃里恶心的翻涌压下去。
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她惊恐的看着梁昱,但又示狠似的,怎么也不肯挪眼。
梁昱侧眸盯着她,眼中漆黑一团。
他握着刀柄的手稍加用力的转了转,陈三痛苦的整个人都绷紧,嗓子眼里都是不清不清楚的呜咽。
“本官不喜欢说话不老实的人。”
血像是春三月连绵的雨,稀稀拉拉总是流不尽,郑月蛮身型晃了晃,尽数将这抹红看进眸中。
梁昱又开口了。
“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还敢打着既定的公案的幌子,在外威胁勒索,那本官是不是可以认为……
梁昱终于收回落在郑月蛮身上的目光,他一字一句咬的轻。“你藐视朝廷,胆大包天?”
这样的问讯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被问讯之人早就无法说话。与其说这是刑讯,不如说这是上位者的一场示威。“既如此,那画押吧,本朝律法,藐视朝廷,勒索世族,判……车裂。”简单的几句话,就将人的死罪定了下来,陈三立刻顾不得痛,拼命挣扎想要发声。
“呜呜呜……”锁链碰撞出杂乱的响声。
梁昱松了松手,那匕首顺势就扎在陈三的腕骨里没有拔出来。入骨三分,可见下手之人的狠毒。
“怎么?是突然想起什么要交代的了?”
罗远很有眼力的递上一方素色帕子,梁昱接过慢条斯理的擦拭着自己的手。“嗯?”
这声轻飘飘的嗯像是最后的通牒,陈三瞬时头点地像拨浪鼓。罗远一把将他口中塞着的布条拿出来,陈三的声音瞬间清晰。“阿!啊……我说……我说……
听到陈三终于松口,郑月蛮也顾不得刚刚那一幕的害怕,眼神一动不动的盯着陈三,生怕错过他的哪一个字。
没想到陈三突然就转了口,“你们是谁!竟敢动用私刑,天子脚下便没有王法了吗!”
梁昱也不恼,他似是嘲讽的笑了一声,然后抬手隔着手帕再将匕首往里送。“啊!阿……“"陈三痛楚万分,唇色全白,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一路往下,“你!啊……大人饶命!饶命啊…”
“私刑?刑部七十二道大刑,本官还没用呢。”轻飘飘一句话,叫陈三浑身战栗:“刑…刑部,刑部的大人……”梁昱耐心告罄,握着匕首往外移开一寸:“既然不想说,那就直接将这七十二道刑罚都受一遍,至于受完以后你还能不能活着,本官就不敢保证了。”“我说!我说!"陈三最终还是忍不住,缴械投降。“那日,我……我喝了酒,酒壮了胆,我便……我便跟着那群骑兵的马蹄印一路往城里走,等我赶到节度使府门口的时候…时候。”“如何了?”
郑月蛮到底没忍住出了声,对方乍然听到个女声,愣了一瞬,但手腕间的痛意不断传来,他也没敢继续耽搁。
“节度使府上下,已经全都死了。”
再然后的话郑月蛮已经听不清晰了,她脑中只剩下陈三的那句话。“已经全都死了。”
“死了。”
脑中“嗡"的一下,有一瞬间郑月蛮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梁昱也抬了抬眼,露出一丝异色,似乎他也对这样的说法有些惊讶。所以,并非有人陷害,蒙蔽圣听。
是蓄意谋杀,整个林府做了替死鬼和旁人的踏脚石。明知林家满门被屠,却还要帮着幕后真凶将罪责全都推到林家,然后再假模假式的圣裁,说什么满门处死,其实在这满门处死的前一晚,林家就已经没有活口了。
圣上这一步,竞然只是为了帮幕后真凶担下杀人越货的罪责。而林家,明明是被人屠杀嫁祸,却被伪装成贪污被朝廷处死的样子。名声尽毁,无一幸免。
究竞是谁,居然让一国之君,做出此等残忍之事,残害忠良?好荒谬。
细细密密的疼痛感从郑月蛮的胸腔深处溢出来,喉咙一阵一阵的发紧,脑中的思绪像被一股潮水吞没。
好像溺水的人,断翅的雁,郑月蛮咬紧嘴唇,目光含恨的扫向梁昱。“你们,好荒谬。”
她用了你们两个字,自然而然的把他归到了敌对的那一方阵营。其实是没错的,可梁昱还是觉得心口处骤然一缩,有痛意一闪而过。克制的移开目光,此时罗远正在让陈三在供词上画押。陈三的拇指印着血迹牢牢的映在那张供词上,接着罗远将画押好的供词递给梁昱。
梁昱接过供词,放进怀里,下一秒,郑月蛮听见他极冷的声音。“那不妨更荒谬一点。”
话音一落,绣春刀以极快的速度出鞘。
血色光影下,刀光一闪,陈三甚至没来得及呻吟,只见他的脖颈血脉上出现一道缝隙。
接着,他伸腿无力的蹬了几下,最后脑袋一歪,整个人停了呼吸。“不要!”
“啊!梁珩之!”
恫哭声霎时响彻整间柴房,郑月蛮飞扑上去,浑身止不住的颤抖,眼尾泅出猩红。
她慌张的拍打着陈三试图将人唤醒:“不要!不要啊,你醒一醒!你醒过来!你醒来帮我去作证!”
上气不接下气,有些字眼被模糊在哭腔里,冷意从脚底起,一寸一寸绞住郑月蛮的呼吸,无边的痛苦将她湮没。
“我求求你!你别死!你还要帮我作证!”“……”
郑月蛮在陈三渐冷的体温,嗓音渐哑。
她双眼通红,面色惨白,泪珠串了线一般落个不停。“求求你,别死,我愿意用命去换。“这一声是完全的气声,没了半点生气。没有体会过的寒意将郑月蛮整个人裹挟,郑月蛮终于哭到了力竭,瘫软着身体,跪坐在陈三的尸体旁边,任凭无力和绝望将她淹没。忽然,一股大力将她拖起,梁昱狠狠掐住她的下颌,面上风雨欲来。“郑月蛮!你看清楚,他已经死了!”
像是被这话彻底触动。
郑月蛮回过神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狠狠瞪住他,她歇斯底里,:“是啊!他死了,是你杀了他!”
“为什么?"眼中的湿意又来,郑月蛮几乎连梁昱的眼睛都瞧不清楚。姑娘的眼泪不像是落在她惨白的面上,像是落在梁昱的心上。一场又一场,春雨一般淋湿了他的心跳。
手中的力逐渐收紧,梁昱撩起眼,声音也跟着哑了一些。“他藐视君威,勒索世族,本就是必死之罪!”郑月蛮仿佛听见了什么巨大的笑话,她死死咬着唇凄厉的笑出声来,“君威?什么君威?替真凶遮掩,谋害我林家上下满门就是所谓的君威吗?”梁昱觉得自己的理智也快尽数丧失,仅有的耐心也随之消散。“就算你有人证又能怎么样?难道你要去问罪陛下吗?那条路你又走的上去吗?”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郑月蛮用力想要甩开他的手,双目充血,“我没试,你怎么知道不能?”
“用你的命去试吗!”
梁昱声音大了一些。
“有何不可!”
屋外日光忽收,大片的云层层叠叠的阻了光,骤然暗下来的天色叫人心中烦闷。
屋内两人僵持,目光刀子一样相接在空气中。梁昱稳了稳刚刚失控的心神,他收了手,恢复了语调。“普天之下,莫非王士,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圣上此举,有他的无奈。轻飘飘的一句无奈,更叫恨意在郑月蛮心里疯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她猛的抽出陈三腕上的匕首,毫无章法的插进梁昱的肩骨处。
梁昱避之不及。
又或许是……他根本没想避。
“噗嗤”一声,红色溢出,梁昱身型动了动,却还是站在原地。匕首扎进血肉,太过松软的力量叫那尖端只落在骨头外侧就再也扎不进去。郑月蛮焦躁的用力,梁昱沉着脸抬手握住她的手,帮她将匕首往里送了送。刀尖深入骨髓,梁昱的面色都白了下来。
一旁的罗远大惊:“大人!”
“滚出去!"梁昱看都未看他一眼。
罗远吓得连滚带爬的出了柴房,屋内一时只剩下郑月蛮和梁昱两个人。郑月蛮保持动作,梁昱继续将那匕首顺着往里送。恍惚之间,郑月蛮觉得这匕首快要将梁昱捅穿了。“我真的会杀了你。“郑月蛮还带着哭腔,语气里藏不住的恨意。梁昱无所谓的笑笑,尽管他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渍。“你没这个本事。”
简单又不得不承认是事实的回答。
“你就算杀了我,林氏一案已成定局,无论如何,绝无翻案的可能,你服,你得认,你不服……”梁昱抬眼,一双眼里浓稠的像化不开的墨,“你也得认!郑月蛮恨的指尖都在发抖,她正欲拔刀再给他一刀,梁昱却更加有掌控力的控住了刀,叫她动弹不了半分。
外面似乎起了风,梁昱的话一字一句夹在风里。“若你想要个真相,我会给你,若你妄想挑战皇权,那我的绣春刀也定会向你!”
大力一扯,梁昱拔了刀,刺痛叫他闷哼一声,他低垂下眼,鸦色的长睫在他眼前拓下成片的阴翳。
“我对你的纵容……到此为止。”
匕首落地,发出清脆的响声,血色飞溅,染透了郑月蛮的眼。梁昱缓慢的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若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就不该向我示弱,让我看见你的软肋,否则,你连与我共谋的资格都没有!”
“吱啦”一声,柴房门被拉开,那人跨步走了出去,郑月蛮彻底瘫软倒在地上。
血腥味混着灰尘一齐涌入鼻腔,郑月蛮觉得胃里翻滚,几乎要呕出来。疼痛感遍布全身,她想去寻,却不知道具体疼在哪一处。疲惫,焦躁,不安,痛苦,恨意……
所有的情绪交织,仿佛一把锋利的刀,在凌迟着郑月蛮的神经。她有些想笑。
笑她自己,重活一世,还以为自己聪明有余,实则与虎谋皮,被人提刀横颈,她也不过是池中鱼,镜中花。
毫无反抗之力。
梁昱伤口渐好的这一日,还是去了趟昌平长公主的府上。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梁昱这几日都没回指挥使府,连夜宿在了北镇抚司,罗远也跟着几日都未回家。
大约是昌平长公主特地交代过,梁昱到了长公主府门口,连姓名官职都未呈上,领路的门童就立刻将人引了进去。
长公主府是新建的,门头上还有圣上亲题的一块匾,上面落着圣上的私印,梁昱扫了一眼就往里进。
里间亭台楼阁,曲水流觞,布置好不雅致。都说昌平长公主立了大功,再加上她的身份,圣上多有荣宠,所以她的排面自然而然的大一些。
领路的门童一路走一路道:“还请梁大人在中堂稍作片刻,长公主此刻正在小憩,已经叫人去请了。”
梁昱没什么情绪的点点头,那门童掀开中堂的门帘,梁昱顺势走了进去落座。
等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长公主才姗姗来迟,她带着十几个丫鬟婆子从门外鱼贯而入。
梁昱搁了茶盏起身揖礼。
“见过长公主殿下。”
昌平抬了抬手,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在上座的软榻上,一时之间,丫鬟婆子熏香落帐,忙作一团。
浓重的檀香夹杂着花香传来,梁昱起身回座,默默注视着堂内的动静。“梁大人今日前来,可是改了主意?”
女子的声音悦耳纤细,她接过身边人递来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乌兰那日还与本宫说,若是梁大人愿意,她与梁大人的那桩婚事就还作数。”梁昱看了帐幔里的女子一眼,道:“多谢郡主抬爱,不过下官已经娶妻,毕竟是御赐的婚事,下官万万不敢停妻另娶,违抗君恩。”昌平闻言轻笑一声,“梁大人将圣上搬出来,本宫倒是真的不敢再劝了,想来梁大人还是在为那日的事责怪本宫。”“下官不敢,况且殿下已经送来了陪罪礼,下官怎敢得寸进尺?”说到陪罪礼三个字,昌平立刻眼神示意屏退左右,那些丫鬟婆子又手脚麻利的退了出去。
堂中只剩下梁昱和昌平两人。
“本宫欲将爱女嫁给梁大人,梁大人宁死不从,本宫还当梁大人是与夫人情深意笃,可现下本宫又不明白了,既然这账册是尊夫人外祖一族的遗物,梁大人又为何占为私有,不直接交给尊夫人呢?”梁昱漆黑的眼定住,薄薄的一层眼皮掀开,他轻笑,语气骤然森寒。“殿下知道的事还不少啊,既如此,殿下更应该知道,江洲节度使一案,乃是圣上亲判,圣上并无翻案的心思,殿下却私自收集与案件相关的东西,难道殿下……“梁昱重新端起茶,撇开上面的浮沫,“意图违抗陛下?”昌平也跟着笑了,“若是他日下诏狱,还请梁大人给个薄面,将本宫与尊夫人放在一起,也好有个谈心的知己。”
“你在试探什么?”
梁昱单刀直入,连称呼也换了。
“梁大人执掌北镇抚司和诏狱,手下还有金陵卫,本宫怎么敢?”“那我换个问法,你想对付谁?”
昌平一瞬间的征愣,梁昱立刻捕捉到。
“三皇子?“梁昱重新放下茶,目光幽幽的刺过去,“还是……太子殿下?"昌平从软榻上起身,她收了一贯的懒怠,视线回过来。她似是警告的唤了一声,“梁珩之。”
梁昱不以为然,继续攻克她的心防,“契胡已然归降,所有粮草兵马和税收都该整理成册上呈汴京,下官有些好奇……梁昱握上腰间的佩刀,接着一字一句说的平淡,“并州三万两赈灾银,都护使大人意欲……用在何处?”
“砰!”
帐幔内茶盏落地,碎瓷四溅,昌平“轰"的一声站起来,面色发白。“你……你如何得知!”
梁昱并不理会她的问题,只嗤笑一声似是而非的继续问道:“不会是用在豢养私兵上吧?″
“梁珩之!”
梁昱不为所动,状似恍然大悟,“原来不是想对付谁,而是谁都想对付。”最后一锤定音,梁昱收了平淡的神色,目光如炬。“长公主殿下,您有反心。”
帐幔被人大力掀开,昌平出来的时候,已经稳住了心神。“梁大人胡乱猜测,攀污本宫,乃是大罪!”“是吗?“梁昱不以为然,“那是下官僭越了,还请长公主殿下大人有大量,不过……下官不喜欢被人威胁,十年前江洲节度使一案,还请殿下莫要插手,至于下官的夫人……
梁昱起身,刀柄上的穗子轻晃。
“殿下最好不要碰。”
昌平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你爱她?”梁昱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他冷下眼,“下官一生只为陛下卖命,情爱一事,与下官并无干系。”
“至于殿下想将汝阳嫁于下官,怕是藏了其他心思,皇权之下,容不得沙子,殿下该知结党营私,乃是死罪,就算你我结为姻亲,他日殿下若对皇权有碍,下官也定会拔刀断亲!”
“你会后悔的!"昌平面上算不上好看,但有一瞬,似乎又想清了什么似的,她轻笑,“梁大人,做权臣,最忌讳的…是有软肋啊。”梁昱面上不显,“哦?是吗?看来下官今日的谏言,殿下是听不进去了。”“那不如打个赌吧,本宫就赌……“昌平目光对上梁昱,“终有一天梁大人一定会求到本宫的门上。”
梁昱收回眼,语气嘲讽,“下官,拭目以待,”抬腿欲走,又想起什么似的,梁昱停步提醒,“殿下既已选定同谋,就该从一而终,朝秦暮楚,可不是良策啊,三皇子未必会有下官这么好说话。”“原来如此。“这边郑月蛮听了云娘对朝堂局势的分析,一下也明白过来。“我还当这昌平长公主是个什么恃宠而骄的,她权势逼人也只为了她的爱女,原来这下面藏着的是党派之争!”
云娘点头,“县主可再想一想,昌平长公主为何急着将女儿嫁人?”契胡已然归顺,而忽图烈也从汗王变为契胡都护使,位同藩王,而按照本朝律例,藩王的生母该同他一起长住封地,不得归京。所以昌平长公主归京是一时的荣耀,却也是皇权对下的示威,长公主归朝意在昭告天下人,契胡的归降,等这昭告过去,她就会被送回契胡,与忽图烈共同治理番地。
郑月蛮如梦初醒,“她是要在朝中留下势力?”云娘不置可否,“契胡的归降是好事,也是坏事,陛下生性多疑,虽说给了长公主无上荣耀,容她在汴京作威作福,但从汗王降为都护使,要说忽图烈愿意坦然接受,也是不实,陛下对契胡始终藏有疑心,而长公主也必须替自己的」子在朝中斡旋。”
“所以她想将忽图乌兰嫁给梁昱,不是为了乌兰,而是意在拉拢梁昱?'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对,“可梁昱就算权势通天也只是一介朝臣,与其拉拢梁昱,为何不直接选择太子一党或者三皇子一党?”“你觉得呢?"云娘定定的看她,让她有足够的思考空间。“因为太明显了,昌平长公主现在凭借的是攻破契胡的功,若是贸然与储位相争沾上关系,那这点功就不值一提了。“郑月蛮心惊,“真是好大一盘棋!”郑月蛮虽然人在乡下多年,远离汴京是非,更对朝堂一无所知,但云娘知道,她早智聪慧,一点就通。
但先前她是绝对不会参与这些党派之争的,明哲保身是郑月蛮惯用的信条。如此突然的转变,叫云娘想起那日郑月蛮被梁昱带走后,回来时孤身一人,满身是血,失魂落魄的样子。
云娘问过好多次,郑月蛮都一字未说,但再后来,她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吩咐自己多去打听朝中局势。
这样子,像是要一头扎进前朝的那一遭泥泞里。难道是为了昌平长公主要将汝阳郡主嫁给梁昱一事?云娘想了想,开囗。
“不过这一层梁大人肯定更早就想到了,他……他不可能会同意的,你不用担心。″
郑月蛮笑了,“我担心什么?担心梁昱真的休了我,另娶郡主?”云娘恍然想过来,她也跟着笑,“我倒是忘了,情爱一事,与你,早就没了干系。”
“对了,听说你们国公府放了帖子,要开宴宴请宾客,我听着这意思,是要抬你家那位王氏姨娘为正妻?”
郑月蛮思绪一顿,她捏着茶盏目光一顿。
“既我母亲已经出了郑国公府,那他郑国公要抬哪位姨娘与我就再无瓜葛。”
云娘面露担忧:“可那王氏毕竞对你……”没有继续说下去,云娘叹气,“只怕她做了正牌国公夫人后,会更加容易对付你。”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你是说……”
“近日我将事情仔仔细细的想了一遍,我倒是觉得要对付我的,未必是王氏。”
云娘愣住,“什么?”
郑月蛮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忽的又想起什么似的,问了一声。“喜珠还是不说话吗?”
云娘面色沉下来,她摇摇头。
“用饭也用得少,人更是瘦了一大圈,问她什么都不说,半夜去瞧她,总躲在被子里哭。”
说着云娘叹了口气,“这丫头,心思惯是最重的,我只当她是幼年经历的多,没曾想心里还装着这么大的事。”
“我有些想不明白。“郑月蛮喃喃。
“什么?”
“怎么会是她呢,明明之前是没有她的。”云娘被郑月蛮这句话说的云里雾里。
“什么叫没有她的?”
郑月蛮回神,自知失言,她摆手,“没什么,我去瞧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