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5章
虽然在行宫内仍旧处理政事,但堆积起来的折子还是很多。回到摄政王府,孟寒初住在别院的日子数来并不是很多,也并未听闻他在陆月竹院内睡下的消息,当然,期间也并未来看过谢别安。倒是有仆人送来过一些安神的药草,说是王爷特地寻来给谢公子的,谢别安收了,但从未碰过。那日在马车内说要照顾孟寒初的话,也成了一纸空谈。但谢别安似乎习惯了这样的孟寒初,他说过的话,似乎兑现的很少,也从未给过谢别安真正的期盼。对于现在的谢别安来说,唯一的祈愿便是不要让青如村中的人们落难,这样便好。
谢别安其实还是担心孟寒初的身体的,偷偷遥遥看着忙碌的医者进进出出他的房间,却迟迟等不到他身体好转的消息。期间他也曾几次想要询问锦影,却只见锦影行色匆匆地从孟寒初房内出来,面上神情凝重,似乎要有大事发生一般。对于这些,谢别安只觉得京城黑云一片,沉甸甸的。自从祭祖圣坛前的对峙,孟寒初似乎对国师等一切闭口不谈,甚至对李惊萧都避让了许多。在摄政王府内,一切都酝酿在低气压之下,只有谢别安的院子里一派祥和,丫鬟小厮们每日欢声笑语地侍奉着他,全然将他当做了府中的王妃看待。好在孟寒初并没有食言,安排了他与小六子见面。谢别安以为依照孟寒初的性子,小六子并不会受到很好的待遇,没想到当他见到小六子的时候,小六子正在院中吃着热腾腾的午膳,桌上黄焖鱼翅、清汤燕菜、拔大乌参、草菇蒸鸡、蚝油鲍鱼、罗汉大虾、葵花鸭子、银耳素烩,驼蹄羹、凤凰胎、遍地锦装鳖,清炖狮子头、卤煮黄香管、清汤东坡肉,这还只是谢别安见到的九牛一毛,听小六子说,在过去的几天时间里,菜品几乎没有重样,孟寒初吩咐厨子每天变着新鲜花样给他做吃食,这几日比在青如村中过得不知道好上几倍。
“我都不知道,韩楚原来是在摄政王府上办事的,还有这么大的权力。"小六子吞下一个狮子头,咂了咂嘴,两眼放光地看向谢别安,伸长了脖子看他,“这么看来,摄政王和传闻中的也并不一样,想来也是宅心仁厚、宽待下属的人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韩楚就是摄政王?
谢别安哭笑不得,坐在一旁给他递上擦嘴的净帕,比划道:几顿饭就将你收买了吗?
小六子摇了摇头,放下筷子,神情郑重道:“我住在府中的几日,虽是没有亲眼见过摄政王,但从下人们的口风中可以听出,摄政王并非传闻中的那样。至少在他们的嘴里,摄政王没有那么可怕,也不克扣月钱,在这儿的人还能脸上挂满笑容,这不正是最好的证明吗?”
谢别安默默地回想了在府中的日子,孟寒初虽然为人冷肃,不与人亲近,可对待下人也是公私分明,赏罚有度,从不随心任意处罚,十分讲究公道,或许小六子说得并没有错。
“不过我还是奇怪,为什么摄政王会将我带到府上……别安,你是不是被韩楚给骗了?"小六子像是脑子才转过弯来,眉头紧蹙起来,转向谢别安,看着他的脸认真问道。
“虽然在这里的日子过得确实不错,但我并不觉得自己像是能被请到府上来的贵客。虽然韩楚劝我安心住下,迟早能够见到你,但我还是心中不安,觉得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谢别安愣了愣,还是决定把实情告诉小六子:其实韩楚就是当朝的摄政王,孟寒初。
小六子捂住嘴,不可置信般的跳了起来,差点掀翻台面,但还是压抑着声音,没有让自己惊诧的声音传得太远:“你是说……你救了当朝的摄政王,还、还住在他的府上,他还给我安排了这么多的吃食,让我和你见面?”谢别安示意他冷静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隐瞒了一部分事实,包括他与孟寒初现在的关系。只是……这段关系难以开口,就算是小六子,他也不太愿意让人知晓,难堪的过往,只要自己知道就好。再言或许小六子并不知道在那日的同时,李惊萧也曾派出兵马到青如村中一趟,若非孟寒初刻意相守,或许现在的青如村已经是废墟一片,小六子也根本不可能与他这般对坐闲聊。
小六子被震惊得久久不能回神,满脑子都是孟寒初对他和颜悦色的模样,哪有传闻中的半点暴戾与冷然,分明就像是在村中相识的那般温拂,与流传甚广的那些话比起来,根本不相及一分半点。
但谢别安并不想将小六子拖到这些阴谋中来。他知道,只要自己安分一些,孟寒初便不会对他们如何,也会安宁地守护好青如村中大小事物,可以说,他们的性命便依托在了孟寒初的身上。
小六子此刻是再也吃不下一分一毫的东西,全然用于消化在这个震撼人心的消息上了。他早就看出了孟寒初与谢别安关系的不一般,甚至谢别安可能早就将一片真心托付在了孟寒初身上,才会如此不顾一切地、即使丢下自己的家底也要跑到京城来寻找孟寒初。没想到当初一语成谶,小小的地界,韩楚果然是失踪已久的摄政王,能够将小六子好生吃喝地供养在府上,也绝非仅仅因为他是谢安的友人那么简单。
这简直是…像在讨好谢别安一般。
难道孟寒初对谢别安……有着同样的心意吗?摄政王好男宠之风已是众人皆知,府上也豢养男宠,再多添谢别安一个,也并非难事。小六子想到这儿,脂颈有些僵硬地看向谢别安,谢别安脸上似乎写满疑惑,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轻轻地晃了晃脑袋。
若是谢别安不情愿的话,以权贵之势强留他在府上……小六子愤懑地想,哪怕是摄政王,也不能强人所难,更何况眼前的人是与自己情同手足的谢别安。思及此,小六子还是顾及谢别安的情面,小心翼翼地问道:“别安,你是……自愿留在摄政王府的吗?”
谢别安垂眸,似乎猜到了小六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然而他并不能透露太多,只是坚定地看向小六子,缓缓点了点头,继而抬手覆上小六子的手,暖意涌上心头,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比划道:放心,他待我很好。小六子哑然,看着谢别安分明已然消瘦的脸庞,便知晓谢别安这些日子过得一定不好,却还是强颜欢笑的模样,一时酸意扑鼻,踌躇片刻还是开口道:“如果你过得不好,其实……
还未等他说出口,一阵低沉的声音自院门口响起:“其实什么?”谢别安身子一僵,这熟悉的声音,不用回头也知晓是谁。小六子抬头,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韩楚,不,是孟寒初的脸庞。他身着绛紫色衣袍,周身华贵气度,余毒发作让他看上去脸色些许苍白,却依旧掩盖不了冷肃的寒意,一双眸子掠过小六子直直地盯着谢别安的背影,直到小六子起身想要行礼,孟寒初才终于再次出声:“不必多礼,继续用膳便可。”然而桌面之上热气腾腾的吃食,却是没有人敢再动筷了。小六子不敢说话,谢别安也没有动。半响沉寂之后,孟寒初挥手遣散了下人,待到院内只剩下他们三人之时,孟寒初才慢条斯理地坐到桌边,拢袖抬手为谢别安面前添了一副碗筷,又为他夹了几许菜色,紧接着便坐着不动,二人眼祖对上,孟寒初眼角微挑,却没有笑意,像是要把这恩爱的戏码做足了给小六子看谢别安顿了顿,继而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到嘴里,机械地咀嚼着,却是味同嚼蜡一般。小六子看着二人如此亲密,似乎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未曾发觉,在桌面底下,孟寒初的脚十分不老实地勾//住了谢别安的小腿,谢别安咀嚼到一半倏忽绷紧了面颊,猛地一抬头看向孟寒初,孟寒初却神情轻松散漫,朝向小六子,开口道:“这几日可过得舒心?”小六子斟酌着开了口:“是还不错,摄政王府的待遇远比我想象中的要好。”
孟寒初表面上谈笑风生,脚尖却一路往上,摩挲着谢别安的内//侧,来回缓慢打着圈儿,谢别安呼吸轻颤,双颊憋得通红,鼻尖轻微冒了细汗,执筷夹菜的动作也微微抖动着,十分不稳。小六子眼神飘向谢别安,刚想询问出口,孟寒初却手握成拳递到嘴边轻轻咳了一下,将小六子的注意力拉了回来。小六子颇有些担忧地问道:“刚刚看来王爷的脸色似乎有些抱恙,近来可是……”
孟寒初原本蹙起的眉尖忽而舒展开来,嗓音沙哑,似乎含沙一般:“只是偶感风寒,无碍。”
他的脚并未停下动作,反而深入而去。桌面上相谈甚欢,桌面下暗潮涌动,卷动着二人的心绪。谢别安身子轻轻地颤动着,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唇,掩盖着他与孟寒初在行事之时会经常张嘴的一个小动作。小六子担心心的目光再次看谢别安,然而谢别安很快放下,递过去一个不用担心的眼神,比划道:这个菜,很好吃。
小六子放下心来,似乎在孟寒初面前也无话可说,为了避免尴尬,执起筷子夹菜。孟寒初的动作更为放肆,每一脚都踩在节点上,如果谢别安能说话,那此刻必定是连绵出声,孟寒初实在是太知道他的每一寸致命的脉搏了,以至于都能精准地敲击命中,叫他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任何反抗的可能,深深地陷入孟寒初为他织起的囚网之中。
一下、两下,甚至是更肆无忌惮地沿着边缘踩下。谢别安几乎喘不过气来,连脖颈都染上绯色的红,爬上耳尖,犹如湿淋淋出水的艳鬼一般。终于他忍不住,忽的站起身来,似乎惊到了小六子,而孟寒初脸上则是一脸平静,没有任何得逞后的快意,反而十分体贴地递上一块帕子,开口道:“有什么不适么?谢别安没有接过帕子,也没有回答孟寒初,而是踉踉跄跄地遮掩着身形,兀自离开了。小六子想要追上去问问是什么情况,孟寒初端坐在那儿,却沉沉地开了口:“过几日,我会派人将你送回青如村。”不知道是不是小六子的错觉,谢别安离开之后,孟寒初周身的空气似乎都冷了下来,完全不似刚才的温然,当他发现这一点的时候,竟然说不出一句话,也不敢再去看孟寒初的眼睛。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停下追出去的步伐,停驻在院中,眼睁睁地看着孟寒初离去,侍卫们涌了上来,将院子围住,竞是一派监管犯人的模样,就如当初将他架到摄政王府一般。孟寒初追了出去,在假山边找到了瑟缩的谢别安。他还没有从余韵中缓过神来,浑身不断颤抖着,手不自觉地往下伸,却又如同害怕触碰到某种禁忌一般,硬生生地遏止住了,几次绵长久远的呼吸之后,谢别安才稍微稳住心神,扶着凹凸不平的假山边缘,试图用棱角的锐利让自己清醒一些。他不得不承认,孟寒初弄//人的技巧十分娴熟与高超,能够让他在有第三人在场时都毫不犹豫地陷入情//糜之中,当他彻底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孟寒初就站在不远处,将他狼狈的模样尽收眼底,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谢别安眼神投过去的时候,孟寒初动了。他走过来的时候,谢别安眼神不自觉地朝他的靴尖看去,那里似乎还残留着自己的气息,然而那都已经不重要了,谢别安直起身子,孟寒初恰巧将他围在假山的角落之间,鼻尖充斥的满是孟寒初身侧清冽的气息。
孟寒初比谢别安高上不少,此刻半只手掌抵在假山石壁上,谢别安犹如被围困的小兽,只能尽力仰起脖颈看他,二人在沉默无声中对视良久,直到谢别安的眼睛有些干涸,忍不住眨了眨眼,孟寒初才抬起另只手拂过他的眉目,轻轻地落下一句:“在行宫掳走你的幕后主使,找到了。”谢别安此生见过为数不多的美好光景,无法用言语形容,但每一刻都足以铭记在心上,永生难忘。但他在传闻中听说过的孟寒初手腕令人胆寒,杀人如麻、雷厉风行,这也只是传闻中的而已,并未亲眼见过,但当他真正来到摄政王府的地牢之时,却忍不住在一旁呕吐了一刻钟的时间。孟寒初倒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命人照顾好谢别安,待他好一些了,再带他继续深入。得到谢别安拒绝的反应之后,孟寒初双眸沉沉,站在他的身侧,只是沉默良久,继而叹惋般开口说道:“因为他,我差点儿就要见不到你了……别安。”
“有些时候,仁慈只会让一个人更加弱小。你要试着强大起来,使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孟寒初的语气从未如此轻柔,以至于谢别安以为自己似乎置身于温柔乡一般,然而眼前阴暗潮湿、血腥味冲天的地牢,以及布满铁锈味与腥气的刑具无不在告诉他,这里是没有人能够活着走出去的,更不是孟寒初这般的人会尽情展露自己温柔的地方。
这里关押着数不清的人,痛苦的呻//吟声遍地都是,还有人披头散发、眼珠浑浊地扑到门栏上,疯疯癫癫地诅咒着孟寒初,嘴里满是恶毒的话语,叫他不得好死,与他们一同腐烂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孟寒初眼神未变,身后的侍卫毫不犹豫地一脚踹在那人的身上,似乎这么做已经是家常便饭,谢别安艰难地扯住孟寒初的衣袖,想要告诉他不必再继续走下去了,然而孟寒初却扯了扯嘴角,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将掌心的暖意传递给谢别安,嗓音却是淡漠,仿佛在例行公事一般:“这样,有没有好一点?”
谢别安感受着孟寒初大掌滚烫的温度,心中某处似乎不知名的安定了下来。…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想。
谢别安来不及反驳,孟寒初的脚步便停了下来,这间地牢也走到了尽头。重重叠叠的锁链被打开,枯朽的木头腐烂气息扑鼻而来,谢别安的脚像是钝在了原地,待他看清眼前光景的时候,却是再也迈不动分毫。一一那实在是不能称之为人了,头颅低垂陷入昏迷之中,整个人透露着赤红的颜色,到处都是血淋淋的一片,甚至隐约可见森森的白骨暴露在空气之中。一旁的侍卫试图唤醒他,却是徒劳无功,在孟寒初眼神的示意之下,捧着一盆满是盐渍与通红的辣椒混合而成的水摇晃着,似乎随时都要泼到他的身上。谢别安慌忙伸手阻止,头不住地摇着,想要阻止这骇人的行径。孟寒初却会错了意,眼神赞许地看向谢别安,唇缝间流出让谢别安瞬间毛骨悚然的话语:“你要亲手送他最后一程么,别安?我这地牢之中的花样有很多,任你挑选。倏忽,孟寒初眼中又流转着些许遗憾的神色,捏着谢别安的手抓向一旁的刑具上,像是迫切地让谢别安触碰、拖入与他一道的泥泞与罪恶一般,十分叹恢地怜惜道:“只是可惜,就这么轻易地让他死了。”…难道他受得折磨还不够多么?
谢别安全身颤抖着,不可置信地看向孟寒初,然而孟寒初脸上神情坦然,在他的了脸上找不到一丝一毫愧疚的神色,似乎这样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一般。谢别安努力抑制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勉强地冲他比划道: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岂是说杀便杀的?……“孟寒初眯起了眼睛,而这个动作在他脸上十分罕见,这明显代表着是生气的前兆。果不其然,下一秒他的眼中流露出狠绝的神色,猛地将谢别安扯到身前,紧紧地攥住了腕骨往上提,谢别安勉强踮起脚尖才能站稳身形,颇有些惧地躲避着他的眼神。
然而孟寒初另只手很快地嵌住了他的下颌,迫使他与自己对视,谢别安局促地在他幽深的瞳孔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心脏砰砰直跳,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倒灌,在那一秒冷彻下来。这样的孟寒初很少见,仿佛下一秒,被锁链捆//绑羁押在那儿的人就会换成自己,谢别安深吸了一口气,扬脖沉默地与他对视,孟寒初顿了顿,一字一句地朝他说道:“如果他不死,那么明天死的人,就是你。“你就这么想死么,谢别安?”
谢别安艰难地摇了摇头,连呼吸都被孟寒初困顿一般,出气多进气少,很快就微弱下来,连挣扎的力气都少了些许。孟寒初定定地看着谢别安,片刻之后才将他松开,谢别安一下子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跌落在满是污垢的地面,捂着脖颈不住地咳嗽着,几乎要咳出眼泪来。他不敢再去看孟寒初,而是呆愣地坐在地上,听孟寒初发号施令,将那盆沾满罪恶与血腥的料水泼到罪囚的身上,紧接着是冲天而起的哀嚎声,像是穷尽一生的嘶吼,如同野兽最后的鸣叫,要把谢别安的耳膜震碎一般。
“和他道歉。"孟寒初冷调的嗓音在不大的囚室回响,华贵极了。他的手中把玩着一把匕首,隐约反射着银白的光,十分肃杀。那人像是疼极了,连说出的话语都是断断续续的一一
“对、对不起……啊!我错了…不该、不该惊扰您……都是我的、我的错”孟寒初静了片刻,转过脑袋看了一眼谢别安,谢别安毫无动静,只是呆呆地坐在原地,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人,仿若一尊雕像一般沉寂,只留给孟寒初一个略显苍白的背影。
孟寒初掂了掂手中的匕首,忽而脸上辗转露出了一个笑容:“看来他不是很满意,那你这舌头,留着也没什么用了。”噌一一
刀光闪过,一只断手啪叽一声掉落在地上,然而这人却再也发不出声音,他的嘴中鲜血不断,已然被拔舌,头颅却硬生生被摁着朝着往下,防止鲜血倒灌入喉咙窒息。
血水蔓延,流到谢别安的身前。谢别安像是被吓傻了一般,动也不动分毫,当他指尖沾上粘稠的血液时,忽然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去寻找孟寒初的身影,然而孟寒初就在他身侧不远处,他伸出的手却又停在了空中,慢慢地收了回去,像是在踌躇一般,眼底有着深深的幽暗恐惧。孟寒初走到他身边,半蹲下身子,抬手嵌住谢别安迫使他与自己平视,平静地将他眼底的恐惧尽收眼底。过了半响,他忽然嗤笑了一声,将手中的匕首转交给谢别安,语气极尽温柔,居然让谢别安回想到了在青如村中的韩楚,就连眼神都是一模一样,甚至还为谢别安挽起耳边的长发:“…我不折磨他了,好不好?你用这把匕首,就能很快结束,让他痛痛快快地走,别安。”谢别安似是被他蛊惑一般,费劲地摇了摇头,可是孟寒初犹如海妖一般,低沉的嗓音又是循循善诱地引导着他,将匕首尖刃对准自己,甚至埋入了肌肤那么一点,继而说道:“你看,只要像这样刺入,再用力一点,你的仇恨就能昭雪,这样不好吗?”
这样好吗?
谢别安迷茫地想,下意识一抬手将匕首抽离,转而紧握在掌心。孟寒初在不知不觉间将他带到罪囚的面前,扑鼻而来的血腥气味让谢别安隐隐作呕,然而在孟寒初身侧清冽的气息祛除不少不适。孟寒初抬眼看着罪囚,罪囚几乎没有力气反抗,浑身滴滴答答着鲜血。孟寒初眼中流露出明显的厌恶,就连衣袍都在悄无声息中稍微挪开了一些,但对谢别安,仍旧像呵护着雏鸟一般,教导着他第一次手握匕首杀人。
谢别安攥紧了匕首,眼神中一片迷乱。他看着眼前垂着脑袋的人,脑子中不禁胡乱地想:或许他已经死了呢?死了就感受不到痛了。要是还没有死,如果还要接受孟寒初的折磨,这样还不如让自己送他一路好走。无论怎么样……自己都不算是做了一件坏事。但谢别安似乎忘记了,在那个夜晚,没有人想要杀他。只有动手放出箭雨的孟寒初,才差点真正要了他的命。
可惜等到一切都回过神来的时候,都已经太晚,太晚。噗吡一一
匕首尖端没入罪囚的心脏,血液顺着光亮的锋刃顺流而下,他甚至只是轻轻地抬头看了一眼谢别安,露出的眼神不言而喻,似乎是在感谢,又像是在怨怼。谢别安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在他回过神来之前,放下了双手,匕首应声而落,砸在脚边。孟寒初有所动作,揽住了他。“你看,现在我们一样脏了,别安。"孟寒初满意地喟叹,抬手将他拥入怀中,垂眸将额头抵住谢别安的额头,鼻尖几乎相贴近,二人的距离是那样近,以至于谢别安能听见他胸腔中那颗心脏有力的跳动声,在这血腥与潮湿的地牢之中,有着难以言喻的共振感。
好像他们本应如此,相依相生,一同在这肮脏不见天日的地方相互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做着一对亡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