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杉矶的冬天不冷。
飞机落地时是上午十点半，天光清朗，阳光透过舷窗洒在Lia的睫毛上，折出一层轻薄的金色。
她戴着口罩和棒球帽，随着人流走下舷梯。耳边是熟悉的英文广播，偶尔混进几句带着墨西哥口音的西语。
空气中混杂着汽油味、阳光和远处港口吹来的咸湿气息，熟悉得像是一种久违的幻觉。
从首尔飞往洛杉矶的航程将近十个小时，她只睡了不到一半。
剩下的时间里，她挑选了一部香港的老电影，断断续续地观看。
Stephen Chow在小小的屏幕上漫不经心地逗人发笑，让她不觉就打发掉了难熬的机上时间。
机场航站楼没有太大变化，依旧干净、高效、明亮，和她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唯一变的，是她自己。
Lia走到行李转盘前，第一眼就看到自己的箱子：黑色的外壳上绑了一圈粉红色的织带，方便辨认。
那是出国前母亲特意帮她加上的，说“黑色的箱子出门在外很容易被混淆，系个有颜色的东西好分辨”。
那时候她不以为意，如今却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一直被这样的关心悄悄包裹着。
入关手续办得比她预想中顺利。出站时，她一眼就看到母亲站在人群之外，穿着米色大衣，朝她挥手。
“你瘦了，宝贝。”母亲张开手迎向她，目光细细打量，“在韩国吃得不好吗？”
Lia浅浅地拥抱了她，乖乖应声：“上镜需要瘦一点，所以稍微控制了一下。”
她没有提“训练太辛苦”或“根本没空吃饭”，对于家人，她一向报喜不报忧。
况且，那些疲惫也很难准确描述——不是睡一觉就能缓解的那种累，是身体能动、脑子也清醒，可情绪却像被关在暗室里，不见天日。
母亲接过行李，把保温杯递过来，“喝点热的，姜枣茶。”
车子停在机场停车楼的角落。驶出机场的时候，车载广播里正放着80年代的老歌。
“这两天你先好好休息，手续我定在周一。”母亲一边打方向盘，一边转头看她，“社保和学区的资料我都准备好了，你不用操心。”
“嗯。”Lia应了一声，把保温杯捧在掌心里，手指一点点恢复温度。
阳光斜斜地从窗外照进来，她的影子落在后座车门上。
车子驶上高速，熟悉的景色一一掠过，她靠着车窗，听着母亲闲聊家里的近况，久违地放松了下来。
......
周一一早，母亲就带她跑了几个地方：社保局、学区办事处，还有她小时候最讨厌的“家庭医师体检中心”。
尽管她一再解释，公司每年都会给练习生安排定期体检，母亲还是坚持让她去“全面检查一下”。
流程比想象中要快，手续全办妥也不过下午两点。她坐在副驾，把文件袋放在膝盖上，指尖无意识地沿着塑料封套的边缘摩挲。
窗外是熟悉的路口、加油站和连锁超市，红绿灯下停着皮卡和邮政车。一切都好像没变，又仿佛全都变了。
“还记得我们以前在这边上语言学校的事吗？”母亲忽然开口。
“记得。”Lia侧头看她，“那时候我的韩语比现在差多了。”
“但英文说得比现在利索。”母亲打趣。
Lia笑了：“可能吧。”
“那时候你和Mina放学都不回家，老是去吃那个春饼一样的墨西哥塔可，还骗我说是‘文化体验’。”
“妈妈，你居然还记得这个……”
“我当然记得，你是我女儿。”母亲笑着道。
车里静了一会儿，母亲忽然换了个语气：“所以，在韩国待了这么久，下定决心要当艺人了吗？”
Lia低头摆弄手指，没有立刻作答。
母亲接着说：“这次回来，也不是非得要你做决定。你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你不后悔，我都支持。”
Lia盯着前方的车尾灯，看着红色的刹车灯一点点亮起来。
“我只是......”她终于开口，声音低而微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
母亲没有插话，只是微微点头，等她继续说。
“不是说我不愿意努力，我每天都在练功、写歌、录视频。可是身边那些练习生，还有已经出道的前辈，他们都......真的很热爱舞台。”
“越是被人期待、被人看见，就越得确认自己能不能回应那种期待，否则就像欺骗。”她顿了顿，“我怕自己回应不了。”
她像是突然泄了气，把那些沉在心底的疑问一股脑倒了出来。
比起谩骂，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爱意和期待。前者不必理会，但后者意味着责任和反馈，而她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足够的信念走完这条路。
她见过那个人的舞台，所以她更清楚，那不是“努力就行”的问题。
参杂了真心与爱意的注视，是需要舞台上的人以更热烈、更闪耀的光芒来回应的。
红灯倒数，母亲伸手轻轻拍拍她的头：“那你就等到真的想清楚了再往前走。不要为了沉没成本不敢停下，也别为了害怕放弃不敢继续。”
“你不欠任何人的期待。”
Lia的眼眶有些发热。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
第二天，Mina约了她在市区见面。
她们约在语言学校附近一家开了多年的甜品店，店里装潢几乎没变，红红绿绿的圣诞装饰已经早早挂上了。
Mina穿着一件皮夹克，染了栗红色的头发，远远就张开双臂扑了上来。
“我可想死你了！在韩国怎么样？有没有交男朋友？”
Lia被她撞得往后踉跄一步，无奈笑道：“当然没有，不然早告诉你了。”
自她去了韩国，二人联系就变少了。
练习、功课两头忙，她只能偶尔通过MSN回几条消息。
“你新交的那个男朋友呢？现在怎么样？”
“分了！”Mina大咧咧地摆手，“本来要发信息告诉你的，可离我说‘恋爱啦’才不到一个月，太丢脸了，想想还是等你回来再说。”
“欸，为什么啊？”
“别提了，长得帅但超无聊，每天拉我去图书馆背单词……我高中生活可不是这么打算的！”
她边抱怨边拉着Lia找了靠窗的座位坐下。
Lia撑着下巴：“我看...也没有多帅吧。”
“你是在艺人堆里待惯了，审美严重虚浮！”Mina瞪了她一眼，“说起来，你身边那些帅哥们呢？YG里那么多大明星，就算不出道，也可以谈谈恋爱吧？”
“我...都说了没有准备恋爱啦！”Lia举手投降，“公司也不是你想的那么浪漫啦，我每天都关在练习室里上课呢。”
“你骗人。”Mina不信，“我记得你跟我提过的——GD前辈？”
“你很少说哪个男生的事欸，之前那个综艺我也看了，你看他的眼神，明明就很不一样。”
Lia低头胡乱搅着饮料，有些慌乱。
她下意识想否认，却一时间什么都说不出口。
“所以，真的喜欢他啊？”Mina敏锐地捕捉到她的沉默，追问。
“没有啦......”Lia抬头，声音有点虚。
“他是挺帅的，”Mina托腮，“虽然Bigbang里我最喜欢永培啦，但要论气质，GD真的独一档。”
“嗯......”Lia闷闷地应声，“我其实也不太清楚......”
究竟是把他当做偶像、哥哥，还是喜欢的男生。
“那他呢？你觉得他喜欢你吗？”Mina又问。
“我不知道...”Lia顿了一下，才说，“就是......他有时候说一句话，我会回头想很久。”
“但又觉得，哪有可能呢？他本来就是......那样的人。”
Lia随手用叉子摆弄着盘里的蛋糕，神色有些迷茫。
比起身边的同龄男生，他显得难以捉摸。
在她有限的经验里，男生的喜欢是最遮掩不住的东西。
不管是信件、巧克力，还是课间挤眉弄眼的起哄，哪怕迟钝如她，也能清晰接收到这些信号。
但权至龙不一样。
他一直对她很好。
照顾她，请她吃饭、教她写歌，也会随手发来一些好笑的消息。
但那种亲昵更像是一个成熟的前辈，对晚辈天然的照顾与关切。
让她偶尔会忍不住产生一种“我很特殊”的错觉。
“他可能只是把我当妹妹吧。”她轻轻放下手中的叉子，“他对我……很好，但不是‘那种喜欢’的好。”
“那至少，我们能确定你是喜欢他了。”Mina歪头看她：“只有真喜欢一个人才会花时间想这么多，如果只是哥哥或者偶像，谁会去分清这些？”
Lia怔住了，低头又喝了一口饮料。
“而且现在不代表以后。”Mina轻声说，“他也许现在真的只当你是妹妹，可谁知道以后呢？”
“反正只要在同一个公司，总会有机会的，没准你很快又喜欢别人了呢！”Mina冲她挤挤眼，宽慰道。
Lia笑了笑，点点头，努力忽略掉心里那点小小的期待。
以后吗……
窗外天色渐暗，玻璃上映出她的倒影——那张脸，和一年前，也已经不太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