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练(1 / 1)

等商量出具体办法走出祠堂时,一轮明月正悬于空中,月色将乡间土路照的无比明亮。

田间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哭声,有人匍匐在地,虔诚地祈求满天神佛给他们一条活路。

远处还有悄悄摸进来的流民游弋在各个地头,指望找到没人守望的地,偷到一捧庄稼充饥。

江守仁的重孙比江玄戈只大一岁,叫江福生,今天他也也跟着曾祖去祠堂凑了热闹,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只知道江玄戈长得又白又胖,乡间就没见过他那么白的孩子,像个娘儿们一样。

他问江守仁:“曾祖,我们真的要捐粮食吗?”

江守仁摸摸江福生的头:“要捐。福生,以后多和玄戈走动走动,那是个聪明孩子。”

江福生的爹觉得自家老爷子很轻率:“爹,就算守德那孙子聪明,有几分读书天赋,您也不该听他一个小孩子的话。他一个小儿知道什么,一张口就要捐好几百石的粮食,没见过这么败家的。我看守德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家业,迟早会被他这宝贝金孙给败光。”

江守仁看向这个大儿子无奈地摇摇头:“你以后莫再说这些蠢话,凡事多听老二的。”江玄戈今天能说出那番话,就不该再把他只当一个幼童看待。他们只看着自家这一亩三分地,江玄戈却能从高处入眼,这哪里是一个寻常的十岁孩童。守德倒是好运气,还真得了一个麒麟儿。

江家族人已经和柳家还有其他几个大户分头行动,南乡的五个里长几户都出自这些乡绅大户。

王大壮家里有三兄弟,昨晚轮流看管自家田地,回来没睡一会儿,就和王父还有老二老三急急挑着木桶去抢水。他们家租种的是江大地主的地,一家十五口人全靠这十亩地求活。就在三年前,他们家里还有三亩自留地,在更早之前,他们家里的地更多,达到了八亩。可惜不知不觉间,他们家的地就逐渐变少了,到了去年,已经一亩地都没了。

变少的原因很多,家里男丁成年,要娶妻生子,为了聘礼,父母不得不卖几分地,家里添丁了,小儿体弱,为了给孩子治病不得不卖一亩地,朝廷加税了,他们的收成不够交税,只好卖地。

而卖地最多的,是灾年来临的时候,只要有了灾,地里的收成一定不够缴纳赋税,只好把地卖给地主。

地到了地主手里,是不用交税的,而朝廷要收却一年比一年多,于是摊派到每家每户的税就更多。

日头渐渐升起,炽烈的太阳焦烤着大地。

南宁县多山,大别乡的百姓原本靠着从山上流下的溪水灌溉田地,可今年大旱,溪水已经变得如筷子粗细,每天为了争水,乡民们大的头破血流。他们父子几人已经来的很早,出水口还是排起了长长的队。等排到他们,在出水口挖的池塘里水已经没了,池塘底只剩下淤泥。

他们不得不用水瓢接住出水口,但连日的干旱,溪水已经干涸,现在只剩出水口一点点在滴。后面的人还在不断催促,王家父子几人免不得又和后面的人争吵起来。

最后父子几人被后面等着接水的人打跑了,他们几人总共也才接了半桶水。这么点水,浇灌到已经干裂的地里犹如杯水车薪。

王大壮急的满嘴跑,在自家租用的地里转了一圈,确认庄稼又比昨日干枯了几分。

“爹,这可如何是好,家里之前存下的余粮已经快没了,今年要是歉收,咱家.....”,收成要交给地主五成,余下的还要给衙门纳税,最后能落到自己手里的才是他们一家十几口一年的口粮。

听说北边的鞑子去年都打到了京城城墙下,为了抵挡鞑子,朝廷今年的边税还要在去年的基础上加五成。

王老爷子满眼血丝,顶着一头明晃晃的太阳,对几个儿子低声道:“实在没有其他的办法,我和你娘从今天开始就不吃了。你们兄弟几个等秋收后带着孩子们去山上吧....”

兄弟几个猛然看向王父:“爹,你的意思是,让我们上山当强盗?”

“总要给家里人挣一条活路。”

“山上的强盗那么多,当家的能吃饱喝足,我们去了也是小卒子,哪有粮食给我们。照我看,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们直接把那些大户抢了,那些老爷们家里的粮食堆得像山那么高,把陈粮堆在仓库宁愿喂耗子,也不愿分我们一口。我们辛辛苦苦种地,一年到头全进了他们和衙门的口袋,既然他们不给我们活路,还不如干他娘的!”

王家老三站起来,恨恨地呸一声,这些日子拉饥荒使他整个人只剩皮包骨,眼里带着孤注一掷又绝望的疯狂。

虽然两个哥哥斥责了他,但王老三的话却在几兄弟间始终无法散去,如果真到了那一步.....

就在这时,旁边有人在远处招手,冲他们喊道:“王大,里长说让我们都去乡里大坝,江家柳家人都在,听说是要给我们分粮食。”

父子几人不敢置信,这些地主忽然之间有这么好心?心里怀疑,但关系到粮食,脚下一步都不敢耽搁。

大别乡的大坝是官府专门用来收粮的,消息通知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几乎全乡的人都来了,最远的人哪怕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不敢耽搁一刻。

江怀德和江守仁还有江怀中几支家族家主、还有柳家、石家、陈家全部聚在大坝中央,江玄戈被江怀德牵着,站在他旁边。

江明书、江明义还有江明辉三兄弟只能眼巴巴地站在后面。

江明义语气酸溜溜:“大哥,你真是生了个好儿子,以前爹眼里只有他这一个孙子,现在这样的大事也带着他胡闹。”

本来江明书自己心里还真泛酸呢,这样露头露脸的大事怎么说也应该由他这个长子出头。

不过听到两个兄弟的酸话,他顿时又平衡了:至少彘儿是他的种,他们父子俩无论谁出风头,都是肉烂在锅里。

嘴角压不住得意道:“没办法,谁叫我会生呢。”

江明义和江明辉一噎,“老爷子把彘儿吹的天上有地下无,别到时候连秀才都考不上。”

除了张家那边的里长没到,其他四位里长都到了。

江守仁咳一声,向前两步:“乡亲们,眼见今年大旱,为了给乡亲们一条活路,我们几家决定,共出三千胆担粮食,在乡亲们中选一千名青壮成立团练队,这三千担粮食用于团练队。另外,我们几家决定,只要是我们几家的佃户,今年免收租子。”

大坝瞬间炸开,大家都不敢相信这竟然是真的,确认这些大户确实要免租并且捐粮后,百姓们眼含热泪,直接跪下向这几家磕头。

大别乡五百户,一千个团练队伍,几乎每家就能省两个青壮年的口粮,今年的租子再一免,虽然还是会饿死人,可至少不用家家绝户当流民了。那些流民有多可怜,他们亲眼所见。

几家人行动很快,准备好的粮食马上就拉了出来,当着大别乡所有乡亲的面确认每家捐的数额,家主签字画押,然后过秤入库。

很快坝头的粮库里就堆满了粮食。

所有人都目光灼灼盯着那些粮食,那是生的希望.....

随后便是选拔一千人的团练队。这里所有人都是大别乡的乡亲,大家知根知底,人选的安全性不存在什么问题。

团练队的管理,江玄戈极力争取了过来,这才是重头,容不得一点闪失,他不放心交给别人。

本来大家还不放心他一个孩子,不过在看过他编好的训练手册和堡垒修筑讲解后,对江玄戈管理这支团练队再无异议。

王大壮两个弟弟入选了团练队,确定好人选,江玄戈示意王三把他举起来,对着一千人的团练队扯嗓子吼道:“明天辰时一刻,任何人都不许迟到,迟到者视为自动退出团练队”。

王大壮的两个弟弟自然不敢迟到,第二天早早地就起床去了大坝,一直到晚上才回来。

王老二和王老三进门双手双腿不住地打哆嗦。

王大壮问他们:“你们干啥了,怎么抖成这样。”

王老二和王老三心有余悸道:“江地主家的那个小少爷说我们这些团练队是为了保护乡里,今年大旱,后面山上的强盗还有外面来的流民都会到处抢劫,为了抵挡流民和劫匪,需要我们刻苦训练。一大早,我们每人都吃了两个瓷实的大馒头和一碗筷子插了都不倒的糜子粥,中午是糜子干饭,那小少爷让厨子给每人都扣了满满的一大碗,碗底竟然还埋着两根肉条呢....”

讲起吃的,王老二和王老三瞬间活泛了起来,不断的回味,听得家里其他人直流口水。

王老二和王老三连忙把偷摸剩下的肉条和馒头拿出来,不止他们,团练队的人几户人人都这样做。

王大壮吃味道:“你们倒是好命,要不是我年岁大了一点,也可以进团练队呢。”

王老二和王老三队王大壮的话不知作何回应,王老三叫屈道:“大哥,你别不服气,你要去了,还真不一定能坚持下来。我们吃了早饭,那小少爷就命令他们家的庄头带着我们围着大别乡跑圈,跑了两圈之后人都快掉气了,他又让我们一动不动站在大坝上,哪哪儿都不能动。我的娘哎,我从来不知道站着不动竟然那么难熬,浑身像蚂蚁在钻。下午就分给我们一根长杆,那长杆重得要死,让我们一直不停的往前刺,刺到最后,我感觉自己的两条胳膊都没了知觉。”

老二吞了吞口水:“那小少爷看着白白胖胖,眼睛还圆溜溜的,看着像年画娃娃一样,没想到这么...”狠。

不过听说就是这小少爷闹着要给村民们捐粮和免租,他们这才能活下去,王老二到底住了嘴。那小少爷是他们的恩人呢。虽然练那些动作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作用,是小儿胡闹之作,不过只要能跟着吃饱饭,再胡闹他们都能咬牙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