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血洗
江玄戈不但在县衙外面张贴告示,还安排人到南宁县各个乡里挨家挨户的宣传,务必要让南宁县每个人都知道。
得知这一消息,南宁县内众人反应大不相同。在大别乡内,由于王二壮和王三壮入了团练队,现在每个月都有固定的月饷,若是碰上剿匪,江少爷大方,团练队所有人都会发一笔横财,平时王二壮和王三壮会悄悄将自己的吃食带一部分回来,一家人现在的生活好了很多。王老爹蹲在门口抽旱烟,他的眼里早已没有了之前的绝望。望着门口连绵的群山,那就是大别山,听说大别山要被打通,以后江少爷有大用处。至于什么用处,老二老三都不让他打听。不打听便不打听吧,总归江少爷不会害他们。王大壮在一边修农具,现在他们一家都在参与开荒,江少爷说了,参与开荒的人都会记录工分,等到荒地开出来,每个人头按工分分得田地。虽然荒地不好种,但现在江少爷在大力修建水利,听说后面还会教大家肥田,保证第一年荒地也能有产出。
鉴于之前江玄戈展露的大本事,至少大别乡内的百姓对江玄戈的话都十分信服。
于是大家对开垦荒地都有了很高的积极性,没有人知道,一块属于自己的田地,对他们这些泥腿子来说有多重要。
王大壮边修农具还边和王老爹商量:“爹,想来想去,我还是想入团练队,你看看二弟和三弟,他们每个月的饷银那么高,要是我也入了团练队,咱们家以后的日子就是整个乡里头一份!”
王老爹看他:“才吃了两天饱饭你就不安生了?上次团练队招新,你不是去了?人家都说了你不符合条件,现在说这些干什么?”王大壮支支吾吾。
王老爹厉声道:“你给我歇了让你二弟三弟帮你走后门的心思。团练队是江少爷拉起来的,他训练团练队是为了给乡邻剿匪,你混进去了拖了后腿,坏了江少爷的大事,看老子不捶死你!",末了放缓声音劝道:“老大,有好处不能全让我们家占了,县里还有那么多伸长脖子等着入团练队的人呢,你占一个,别人就要少一个名额。再说人不能没良心,是江少爷让我们一家老小能吃饱饭,你怎么能想着占江少爷的便宜。"<1
王老大被亲爹说的不好意思:“爹,我知道江少爷是我们的大恩人,我没想着占他的便宜。”
两父子正说着话,忽然听远处有敲锣声,不少人都跑去看。王大壮忙道:“爹,我去看看,别是江少爷让人说什么事。”“去,快去看看,要是江少爷有吩咐,我们一定听。”王大壮哎一声,风风火火的跑了。
没过一会儿,王大壮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爹,衙门贴了告示,说县德马上会派人丈量全县的土地,登记造册,只要是无主的土地都要收回县衙,在看耕之前按照开荒工分给全县百姓。”
王老爹豁一下站起来,紧紧盯着王大壮:“老大,你没听错?那些无主的土地可都是那些老爷们的,县衙会动他们的地?",只要能耕种能产出的土地,又哪里有无主的呢,不过是那些老爷们耍把戏没有报上去罢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咋会听错。听说是江少爷当上了县里的县丞,丈量全县的土地就是由他提出来的主意。”
“竞然是江少爷?!",王老爹猛猛抽了两口烟,站起身走到屋里,在给求玄戈立的长生牌前恭恭敬敬点了一柱香,随后冲王大壮喊道:“老大,进来,给江少爷磕头。”
王大壮进来,顺从地给江玄戈的长生牌磕了一个头。“老大,以后如果江少爷有任何吩咐,我们一定要听他的,跟着他做,知道吗!"<1
“知道。谁对我们好,我哪里会不明白。爹,你说江少爷这次这么做,会遭到那些老爷们的反对吗?”
王老爹老于世故,闻言冷笑一声:“江少爷要把名义上无主的土地分给我们,这可是在挖那些老爷们的肉,他们怎么可能不反对。”,随即担忧道:“只怕江少爷这次遇到麻烦了。”
王大壮立刻道:“江少爷是为了我们,如果那些老爷们反对要找江少爷的麻烦,哪怕就是拼了我们这条命不要,也要支持江少爷。反正我们全家的命都是因为江少爷才活了下来,左右不过是烂命一条,比不得那些老爷们精贵,一命换一命,值了!”
要不说南宁县刁民遍地,武德充沛呢,王大壮一个老老实实种地的泥腿子,开口闭口就是拼命。之前走投无路之际,江老爹也想着让家里三个儿子带着一家老小落草为寇,没想着逆来顺受,不管怎样,总是要为自己挣一个活路的。而大别乡这些因为江玄戈活命的人家,大部分都是这个想法。别说江少爷这次又是为了大家,就算不是,谁找江少爷的麻烦,他们也一定会拼命帮忙。对于南宁县其他乡的百姓来说,他们听到衙役的宣传,自然是振奋的,但振奋之余又禁不住怀疑,那些地可不是真正的无主之地啊,都在地主老爷们的手里,新上任的县丞真的能把地从那些老爷们手里收回来再分给他们吗。手里有大量没有登记的土地人家已经开始行动了起来。江玄戈的这一告示,把江家人也打懵了。
江守仁和江怀中得到消息就带着族人赶到了江家庄子,问江老爷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江老爷子也不知道啊,不过既然这是他乖孙要做的,那肯定是正确的,对于江玄戈的决定,他一直都是无脑支持。
江守仁道:“怀德,这次可和以前不一样,我们江家也有很多没有登记的土地,如果全被丈量了出来,差不多江家一半的土地都要被交出去。”,他们支持江玄戈去当县丞,不是让他用来挖自家墙角的。江老爷子道:“不想交也可以啊,认了那些土地,以后按照规矩纳税。昨天彘儿都和我讲过了,我觉得挺好的,咱们本本分分种地。彘儿昨晚和我说了,以后都按规矩纳税,绝不会摊派其他的杂税。叔,老实说,只要官府不摊派杂税,那些田税我们又不是承担不起。”
江守仁道:“我们认,别人家不认,那朝廷征税来了,不就得从我们有地的的这里多征,你想的太简单了。”
再说他们明明能好好的占着地不交税,为啥非要选要么交地,要么认地交税呢。
这时江玄戈回来了,胡青竹一溜烟跑到门前迎接,现在他负责监督大别山的开发和武器坊的建造,江玄戈身边带着的人换成了江福临和江福朗,这让胡青竹十分有危机感。
“少爷,二房的老太爷和三房的老爷都来了,这会儿正在大堂和老爷谈事呢,他们来问为什么要出那个告示。”,胡青竹竹筒倒豆子般把刚刚在大堂发生的经过和江玄戈讲了。
江玄戈点点头。
走进大堂,江玄戈听到江老爷子的话:“彘儿那么聪明,总归不会让我们自家吃亏。我们是自家人,难道还要反对彘儿的决定?堂叔,老三,你们之前可是说了,我们江家都会尽全力支持彘儿,现在不过是按规矩交一点田税,你们就想反悔了?",随即用江守仁和江怀中能听到的声音道:“怎么说话和放屁一样!”江守仁脸僵了又僵,“怀德,你别胡搅蛮缠。"这个堂侄犯浑起来,根本不讲道理,所以他们才没有一开始就找上江玄戈。这要是让怀德知道了,定会认为是他们家族里的长辈欺负江玄戈那孩子,非得跳起来不可。让他们支持刨自家根和支持江玄戈前途,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啊。“曾祖。”,江玄戈走到江守仁面前:“玄戈不会做伤害家族的事,现在失去的这点儿东西,我会让家族后面千百倍获得回来,您相信玄戈吗?”江玄戈认真看着江守仁,江守仁定定看了江玄戈几秒,沉思了半响,最终拿定了主意:“好,你既是我们江家的麒麟儿,曾祖相信你不会害我们这些族人。”
江守仁和江老爷子都同意了,江怀中也不好再反对,他到底有些心痛:“彘儿,你先透露透露,以后怎么帮族人把这次的损失补回来?",江玄戈说的千百倍补回来,他压根就不信。这小子人不大,牛皮倒是吹的挺大。江玄戈能把这次家族的损失给补回来就谢天谢地喽。
江玄戈冲江怀中招招手,示意江怀中俯首,江怀中靠近,江玄戈对江怀中耳语几句,江怀中闻言,眼中进发出惊喜,兴高采烈地走了。胡青竹见江怀中乐淘淘的背影,不明所以地问江玄戈:“少爷,你都和三老爷说了什么啊,他乐成这样?”
江玄戈耸耸肩:“画大饼呗。”
胡青竹摸摸脑袋,不明白什么是画大饼,不过少爷说的总归是没错的。胡青竹不再纠结这些,忙跟上江玄戈,发誓要把少爷伺候的舒舒服服的,一定不能让江福临和江福朗越过他去。
江玄戈没有回自己的屋子,径直朝着客房走去。天气冷了,徐寿禄的房间里,江玄戈特意让下人给他们烧了火盆。江玄戈到的时候,徐寿禄和陈临渊正在编写教材。江玄戈给他们画了大饼,说一年内一定会给师徒俩建造一所学校,保证学生不少于八百人。
徐寿禄和陈临渊正在为此做准备。
江玄戈不来,徐寿禄也要去找他。江玄戈一到,徐寿禄便道:“江公子,你的步子是否迈的大了些?你能坐上县丞之位,本就靠的是你们江家家族的力量。你要丈量土地分给其他百姓,县里其他大族先不说,你江家的族人怕是首先就会反对你吧。”
徐寿禄不用想也知道,江玄戈做的这件事连江家本族的利益都损害了,江家人怎么可能同意。
离开了族人的支持,江玄戈不过是一个十岁的少年郎,他再聪明又有何用!江玄戈端起陈临渊给徐寿禄倒的热茶咕嘟两口喝下去,今天一天说了太多的话,渴死他了。
喝完之后,这才回看徐寿禄,咧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徐先生费心了,我们江家族人都是通情达理之辈,祖父曾祖父还有堂祖父都非常支持我的决定。“怎么可能?",陈临渊嘲讽道:“刚刚你的曾祖父和堂祖父还在等着你回来要说法呢。″糊弄谁呢。
江玄戈嘻嘻一笑,对陈临渊拱了拱手:“族人们经过我的劝说,都决定鼎力支持我的决定。我们江家人,个个都晓大义,通情理。陈师兄不信的话,这次就由陈师兄负责这次的丈量土地吧,看看我们家族是否会反对。我会给陈师兄分派足够多的助手。这次丈量土地关系着南宁县所有百姓性命,不知陈师兄是否愿意鼎力相助?陈师兄精通算术几何,相信丈量土地登记造册,这样小的事情肯定难不倒陈师兄。”
“这点儿事情自然难不到我.……”
“既然这样,就如此说定了,陈师兄明早随我一同去县衙。”,不等陈临渊说出后面的话,江玄戈立刻道。
“我什么时候答应你要帮你丈量土地了?”“难道陈师兄是怕自己应付不来?又或者是陈师兄觉得南宁县百姓的性命不足以放在你眼里。不然我实在不知道为何陈师兄要推却,陈师兄期望自己所学能发挥作用,现在就正是时候啊。"江玄戈无辜地眨眨眼,似乎真的不明白陈临渊在拒绝什么:“莫非陈师兄也和那些文人一样,希望自己所学只居于高高的庙堂之上,空口泛谈,而不能脚踏实地去为百姓们真真切切做几件事?”“你.…,我..…,你不要狡辩,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做就做。"陈临渊百口难辩,被江玄戈激的一下就应下了。
徐寿禄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他弟子和江玄戈的这场谈话,完全被江玄戈掌握了节奏,全程被人牵着走。
刁滑的小子。
徐寿禄并不反对陈临渊去接触庶务,只是:“江小公子,你要临渊帮你做事,老夫并不反对,不过你要清楚,就算你们江家族人支持你,南宁县其他人却不会,到时候,你们江家能否抵得过其他人联合起来的施压?你们江家人世代居于此,将县里其他家族都开罪了,你们江家还如何在南宁县立足?”江玄戈闻言,将茶杯哆地一下放到桌子上:“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手握利器,这个世间,没有谁不怕掉脑袋。"他站起来双臂撑着桌子,对徐寿禄和陈临渊一字一句道:“再说,谁说得罪了那些人,就是得罪了全县人呢?”看看,连徐寿禄和陈临渊这样的人,都下意识忽略了百姓的力量。徐寿禄盯着江玄戈的眼睛追问:“利器何在?”江玄戈顿了一下道:“徐先生很快就可以见识到利器出世了。”既然已经答应了江玄戈,陈临渊自是做不出毁诺的事情,天刚亮,陈临渊就自觉上了江玄戈的马车去县衙。
江玄戈咧嘴笑着递给陈临渊一个汤婆子。
他就喜欢和陈临渊这样的君子打交道,君子可欺之以方。不像自己这样反反复复的小人,做出的承诺像放屁一样。
陈临渊自是知道自己昨天在江玄戈这儿吃了亏,所以对江玄戈没有好脸色,全程臭着脸。
江玄戈完全不在乎,只要帮他把活儿干好了,什么都好说。跟着江玄戈的还有江一和江二十一,以及跟在马车后面长长的团练队。团练队是他们出了江家庄子以后从中途跟上来的。陈临渊在马车里听到后面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探头一看,顿时脸色大变。………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江玄戈道:“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没有这些人,我又不是活腻了非要头铁去莽撞行事。”
陈临渊恍然道:“难怪你昨天在老师面前那般有底气。”一个小小的南宁县,手里有这股势力,确实什么都不用怕。江玄戈没有回他的话,掀开车帘指着后面的江一到江二十一对陈临渊道:“这些孩子后面会帮助你做统计。”
陈临渊见这些半大的孩子个个都拿着一把算盘,挎着书袋,吃惊道:“莫非这些孩子也懂算术?”
江玄戈笑一声:“总归不会托你的后腿就是。”陈临渊心惊于江家的底蕴。
一个偏僻小县里小小的乡绅之家,竟然有这么大的势力?江玄戈自然看出了陈临渊的疑惑,并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大大大大大大大大
从江家庄子到县丞府衙,一个时辰便到了。这一路上,长长的团练队伍让见到的人无不吃惊震撼。
这些人个个都精壮有神,被短甲覆盖的身体看不出有多强壮,只露在外面的半截胳膊肌肉虬结,步伐整齐划一,队伍行过之处,仿佛脚下的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手里的长枪在泛着银色的光,森然冷硬。
碰到的人只敢远远观望这支极具压迫性的队伍。早就听说大别乡拉起了一支团练,他们可以不但能打退匪寇,还把大别山和羊山的土匪全剿灭了。
这些消息随着团练踏入进城,经由碰到的人扩散到了南宁县各乡各村。此时李家和郑家联合南宁县的其他大族,聚在一起,在此之前,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县衙敢查到他们的土地,他们就联合起来把县衙的人打出去。刚做完决定,就听到两千余人团练队从江家庄子进城的消息。聚在一起的所有人脸色都变了变,为首的李家家主咳一声道:“大家不要慌,说是团练,不过也就是些乡下泥腿子。我就不相信,他江家也世代在南宁县,还敢真的把我们都得罪了?难不成那个小秀才还敢真的把我们都杀了?只要我们不屈从,我笃定江家那小子不敢妄动!”李家是南宁县内最大的乡族势力,以前家族中有人官至同知,虽高官先祖已经逝去多年,留下来的余威也足够李家在小小的南宁县称雄。李家家主发话了,其他家族的主事人忙跟着表决心。他们并不是太紧张,都认定了江玄戈最多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装模做样一番。商定之后,李家家主便宴请所有邀请来的家主,席上推杯交盏,很是热闹。而另一边的县衙,两千人的团练队已经在县衙门口集结。江一和江二十一到了大堂,江玄戈正在给他们分配任务,南宁县有四乡,每乡都配备相同人数的丈量小队。江一和江二十一分为四组,选出小组长,负责登记田产,每组配上五人的衙门皂吏,负责沟通乡邻,遇到阻拦者进行呵退,每一组再配上五百人的团练队伍,分别由四位队长带领,负责丈量土地,如遇反护者,经衙役宣传劝阻后屡教不改者,允许就地抓捕。江一和江二十一对登记造册的活计已经颇有经验,一个个昂首挺胸听着江玄戈的安排。
皂吏本就多是江家人,江守仁和江怀中都同意了江玄戈的举措,江老爷子更是无条件无脑支持江玄戈的一切决定,这些皂吏自然唯江玄戈马首是瞻。团练队本就是江玄戈一手拉练起来,对江玄戈的拥护更不用说。而且这次如果丈量收上来的土地多,那么他们和家人能分到的土地也就更多,一个个都眼神热切,对于可能遇到的反抗势力不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个个都迫不及待。江玄戈见队伍士气高昂,笑了笑:“去吧,做好了这件事,论功行赏,别怕,有事自有我担着。”
“是!",众人轰然应诺。
陈临渊在一旁看这些人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不禁对江玄戈另眼相看,虽然这小子刁钻滑浮,但能让这么多人都对他俯首帖耳,也是一项大本事。江玄戈安排完了众人,回首似笑非笑地看向陈临渊:“陈师兄,他们将田地丈量登记完之后,就要靠你了,你能做好的吧?”见江玄戈有小看自己的意思,脸黑如锅底:“如果这么点小事都无法办好,我陈某何来脸面说要推广新学。”
江玄戈拍了拍巴掌,灿烂一笑:“我相信陈师兄自有大才。”陈临渊哼一声,昂着头跟在队伍后面走出了县衙。张县令在后面听到前面县衙的动静,和师爷蛐蛐:“好大的动静啊,年轻人就是有勇气,就是不知道碰得头破血流之后,这位小秀才是否还敢坚持,别虎头蛇尾白白闹一场笑话。”
师爷摸着胡须老神在在:“不管如何,左右不关我们的事。告示张贴出去,府尊就已经让人在全县传话划清了和这些新县丞的关系,大人远见。”张县令点头,很是为自己的高瞻远瞩自豪。随即哀叹:“这位小县丞大人这么胡来,他的承诺只怕也要落空了。",哎,不知他何时才能脱离这龙潭虎穴。江玄戈安排完事情后,便在府衙文书房坐下了,让胡青竹烧好了火盆,拿了毯子给他盖上,抱着汤婆子没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今日是江福朗跟着江玄戈出来,他偷偷看了看这位家族中被长辈们重视的棋麟儿,睡着后打着小鼾,嘴角似乎还挂了口水,和族里其他孩子没有什么不同,实在看不出神异之处在哪里。
江玄戈睡了一觉醒来后,胡青竹已经把饭热好了,伺候着江玄戈吃了午饭。吃了午饭之后,江玄戈倒是不再睡觉,坐在桌前写写画画,江福朗上过几年私塾,能认识字,但江玄戈写出来的字缺胳膊少腿儿,还大部分都是弯弯曲曲的,不知道写的什么。
江玄戈下午便一直在写写画画,等到天快黑的时候,陈临渊他们回来了。陈临渊一脸疲惫,江一和团练队他们倒是精神奕奕。而随着队伍回来,各队的团练还押送了好些人。江玄戈没招呼这些人,直接让投到大牢里,让闹事的主家拿银子来赎,如果不赎,关三日之后就拉到开荒队伍里,不动就鞭子伺候。这些被押着的人吵吵嚷嚷,其中一个管家摸样的人最为嚣张,听到江玄戈的话,反而昂着头向前一步,“江家少爷,我劝你还是尽快放老夫回去,我是李家的管家,如果你今天不放老夫回去,李家定不会善罢甘休。”江玄戈笑眯眯地看他:“哦,本官倒要看看你们李家怎么个不会善罢甘休法。”
见他这般散漫不把他们的威逼当一回事的态度,被押送的人纷纷咒骂起来。“找死,敢骂县丞大人!”,不等江玄戈说话,押送他们的团练队反手就是几个大耳刮子,他们经过了这么久的正规严苛训练,手里又正经见过不少血,一巴掌下去,抽的人脑瓜子嗡嗡的。
手劲大的,甚至抽的人原地转了几个圈,仆倒在地之后嘴角直流血。江玄戈还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再敢冒犯本官者,先打三十大板。”这下子,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县衙的大牢不够装,江玄戈便让这些人挤一挤,只要能塞的下去就直接塞。打发了这些人,江玄戈又听了皂吏们的报告,江一适时递上一个册子,这里面记录的全是今天阻拦人的名单。
江玄戈边看边道:“啧啧,李家,郑家,石家,柳家,王家……,南宁县所有大族的名单都在上面了啊!”
陈临渊将今日统计的土地册子递给江玄戈,不忘嘲讽道:“是啊,你以一己之力把全县的人都得罪光了。”
江玄戈一哂,并不以为意。
翻开陈临渊经过统计后的数据,收起了嬉笑神色,南宁县登记在册的土地共计是十万亩,一年产粮约在十万石。而土地丈量不过一天,登记的土地还不到全县的一成,就已经量出有主之地一万亩,无主之地两万亩。江玄戈推算了一下,按照这个进度,南宁县现有的实际土地大约在三十万田。
江玄戈闭目敛神:触目惊心!不谈这二十万亩地,就算之前登记在册的十万亩地里,有七成也被军官官府以及乡绅大族占了七成。也就是说,剩下的百始本应只负担三万亩地的税赋,现在却要承担三十万亩。这样逼得百姓们没有了活路,王朝不灭,天理难容。江玄戈已经有了准备心理还好,陈临渊比江玄戈更加难以接受。他自小家境优渥,出自山溪陈家,家族里从商做官者皆有。以前他对百姓的苦难多来自于书中记载,叹一句姓百姓苦,亡百姓苦,便自觉已了解百姓所有的困苦。更多的是对当朝对自己所坚持新学不认可的愤懑,对自己怀才不遇的不公。可今天,这些赤裸裸的数字经由他亲笔写下,百姓无锥地立足经由他亲眼看见,这才明白此前对百姓的困苦理解是何等的浅薄。也对像自己家族这样的士族对天下危害是何等巨大有了清晰的认知。江玄戈睁开眼,陈临渊盯着他问:“现在呢,你看过之后还敢继续丈量土地吗?如果继续,你便是把南宁县的天捅破了!”江玄戈往背椅一靠,笑一声:“我这个人呢,吃什么就是不吃硬,信什么就是不信邪。我只相信,生而为人,没有谁比谁天生低贱,只要付出了劳动,就有吃饱饭的权利。”
他站起来,收敛笑意,第一次对陈临渊露出郑重肃穆之色:“陈师兄,前面的话全是我的肺腑之言,如果陈师兄不害怕,还望能助我。不求天下都能如此,但求从南宁县开始,我们一起为百姓们一点点谋一个活路。”江玄戈朝陈临渊伸出手握拳。
陈临渊喉咙堵得紧,他知道,这条路并不容易走。可是,江玄戈这小子的话真的很有煽动力!沉默片刻,他伸出了手,和江玄戈的拳头碰在一起。后来的无数岁月中,陈临渊时常回想起这一刻他伸出的拳头。虽然后来时常怀疑这是江玄戈为了套牢他这个壮劳力故意煽情,暗恨自己对江玄戈了解不够,轻易相信了他的鬼话,被江玄戈压榨到饭都只能匆匆解决时奋起咒骂。可他从没有一刻后悔过此时碰出的拳头。
他无比庆幸,庆幸从这一刻开始,跟随江玄戈开启了他波澜壮阔,载入史册的一生!
江玄戈抓了这么多人,通通关到了县衙大牢里,还让这些人的主家或家人拿钱来赎,否则就要把这些人全拉去开荒的事情,给本就暗流浮动的南宁县直接泼了热油,南宁县沸腾了。
不断有人向县衙施压,张县令顶不住,苦着脸找上江玄戈:“江县丞啊,依本官看,您是不是要悠着点啊,本官的府邸都快被那些人踏破了。”江玄戈哦一声:“张大人,您不是已经早早就划清了这次行动的关系,他们还来找你作甚?”
对上江玄戈似笑非笑的眼,张县令支支吾吾,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识时务者为俊杰,本官还想留着项上人头。”江玄戈点点头:“既如此,有人来找您,您就让他们直接来找我好了。”张县令见劝不动,索性闭门谢客,让南宁县的这些人自己去斗吧,反正以前也没人听他的话,现在倒是想起向他施压,晚了!接下来的土地丈量,江玄戈不但没有放松力度,反而加大了,丈量土地,登记在册更加仔细,但凡遇到阻挠者,通通抓到县衙先打二十大板,然后像塞猪仔一样全部关到县衙大牢里。
也不管他们是不是腾挪的开,能不能睡得下,不出三日,这些大牢里的人就开始哀求江玄戈,再不复之间的嚣张。
眼见着这一招不管用,土地丈量还在继续。这些人便充分发挥起南宁县的优良传统,非暴力不合作,招呼家丁庄户对丈量土地的队伍进行物理上的消灭。甚至还串联了南宁县的守备,这些军官平日里不见影子,全都缩在营地里,要么到处晃荡欺压百姓,他们也侵占了无数手下的屯田。江玄戈要丈量所有的无主土地,自然也侵犯了他们的利益。可惜,庄户家丁这些到底没有经过正经训练,地方守备亦早就不成样子,平时欺负一下手无寸铁的百姓们还行。他们遇到南宁县的匪寇都只能龟缩,又如何是手持利器,经过严苛训练的团练队的对手。更何况团练队还有震天雷这样的大杀器。
经过几次兵戎相见后,这些人被打得节节败退,损失惨重。以李家为首,串联起来的人聚在李家家主的书房里。“这样下去不行,我们根本就不是江玄戈手底下那些人的对手,短短两天,我家的庄户家丁伤亡了十几人,再这么下去,我好不容易养起来的人都要护损完了。“东乡的郑家家主瓮声瓮气道。
其他家主也纷纷附和。
有些人言辞间已有退缩之意,江玄戈现在根本没有妥协的意思,偏偏他们对上他手底下的势力根本没有丝毫胜算。
李家家主喝道:“那又如何?难道你们就想这么认命了?这些地是我们家族世世代代辛苦积攒起来,一朝被收,难道你们就甘心,对得起列祖列宗?”有人弱弱道:“江县丞也没有说一定要没收,他不是还讲了只要愿意承认这些地登记,以后就还是我们的,只要按亩产纳税就行了。”“现在田产不丰,那些佃户要分走三成,如果还要纳税的话,我们还剩下什么?你们甘心辛辛苦苦一年到头白忙活?”“那你说怎么办?!”
李家家主眼神变得幽暗:“既然江家如此不识抬举,那就照老规矩。”,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其他家主对视了一番,并不吃惊李家家主的胆大包天,毕竟他们干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
只不过以前是默契地教训那些不听话的外来官,这还是大家第一次商议着对本地的家族下手。
南宁县的守备叫王昌义,也是王家人,站起来道:“江家不识抬举,早就该这样了。决定了我就回去拉人,老规矩,各家都出钱出力。”柳家家主和石家家主对视一眼,没有说话。他们这边讨论完,江玄戈的案头上已经收到了他们谈论的全过程。团练里的侦察兵到底是练出来了,这次的实战就很不错。“不愧是我大南宁啊,一个个的胆子大得无边。”,江玄戈看完,啧啧感叹一声。<3
陈临渊为他着急:“你还笑得出来!"他也算是见识到了南宁县本土势力的无法无天,竞然想联合起来血洗江家。
以前那么多匪寇造成的血案,不知道有多少是这些人搞的鬼。江玄戈吹了一下侦查兵交上来的报告,明亮的眼睛在幽暗的烛火中跳跃着噬人人的气息。
“我为什么笑不出来,这些人毫无新意,和我推测的丝毫不差。既然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愧疚的。”,江玄戈对隐在烛火阴影下的侦察兵道:“去,传我令,召集全队集合。”
江玄戈到训练场的时候,全团练已经集结完毕。江玄戈将目标分发给几位队长,“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这一夜,南宁县内各个大族及守备军驻地响起了地动山摇的爆裂声,喊打喊杀声不绝于耳。
随后各个大族烧起了熊熊大火。<1
第二天,南宁县的百姓们发现,以前那些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的地主军官老爷们都不见了踪影,连他们身边的狗腿子也不见了,家里的钱粮也少了一大半,只有那些妇人和孩童活了下来。
随即县衙就发出告示,称昨夜南宁县被穷凶极恶的匪寇突袭,劫杀了县里好些大族富户,连守备军都没有放过。县衙告诫各乡百姓乡邻务必要加强戒备,以防匪寇再度下山抢劫。
而连夜向江玄戈表忠心的柳家家主和石家家主聚在一起,两人一脸的仓惶不定,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极度的后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