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殆尽

27.

空调冷风静静吹着，栗山稚香的工位被半透明磨砂隔板隔开来，她每次只能看见前面的人那一小片灰色的后脑勺，而现在，琴酒的声音落下，那片灰色一顿,嗖地一下缩下隔板。

栗山稚香握着手机,神色镇静地对上琴酒的视线。“黑泽警官，"她开口，语气并没有任何不满，只礼貌道，“现在是午休时间，我想……我没必要向我的同事在工作之余的午休时间汇报我的私事。”她自己明白自己的心跳有多厉害，甚至有那么一秒，在说出“私事"的时候，她觉得那颗心脏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琴酒盯着她脸色一黑，眼神没有从她和手机上离开，看着像要再说些什么，却被栗山稚香打断一一

她扬起笑，站起来：“但既然黑泽警官这样怀疑我，不妨细细检查一遍我的手机，看看我是否有将警视厅任何保密性质的资料传给外界。说实话，如果这件事能够消除哪怕一点黑泽警官对我的不信任，我相信，这都有利于我们后续的合作。”

栗山稚香说着将手里的手机正面朝上，双手递到了琴酒面前。锁屏倒映着琴酒冷漠的脸，下一秒，它因为移动而亮起，露出一张三人合照，被男人尽收眼底。

照片上一男两女，男人四十多岁的模样，穿着运动装，身材高壮，面相有些凶，额头还有一道疤，但笑得却憨厚和蔼，怀里搂着一位黑色波浪长发的女人。女人一袭绿色吊带长裙，眼眸明亮，唇红齿白，相当漂亮。而他们只占了屏幕的一半，另一半是绿色的草地和席地而坐的少女，她在阳光下转过身，笑容灿烂地朝着镜头比了个"耶”，手中还拿着画笔，面前的画板上是盎然的春天。

不难看出，是栗山稚香的全家福。

琴酒看着这张全家福。

办公室原本的嘈杂声颇有默契地减弱，大家强迫自己继续忙手里的事，但视线、耳朵和身子的朝向都不着痕迹地朝栗山稚香和琴酒的方向挪动。银发男人安静片刻，随即伸手接过，目光平淡地落在屏幕上。“密码。”

“四个1'。”

琴酒的眼神分给栗山稚香一瞬，带着些不满，却也没多说什么。随即，手机屏幕随着男人指节的挪动而亮起屏幕，主屏屏保同样是全家福，男人握着手机的手一顿。

栗山稚香看不见琴酒都看了她的手机的哪些东西，她只能用眼睛紧紧盯着琴酒的表情，眸光微颤，但呼吸平稳。

【人是无法抑制情绪的，但人可以学会隐藏情绪。】栗山稚香想着这句话，在心里默默重复。它来自一道非常温柔的男声，也时常出现在栗山稚香年幼的、青涩的憧憬之中。直到现在，它也能帮到她。

栗山稚香维持着正常的呼吸，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哪怕是男人眨一下眼，也会被她尽收眼底，引出更快一拍的心跳一-同时，她被迫发现琴酒的眼睫毛和他的头发不一样，是黑色。

实际只过了二十秒。

二十秒后，琴酒将手机还给栗山稚香，脸上的神情冷漠如常。“不要让我逮到什么把柄。"他说。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离开，公共办公室的拉门被关上的下一刻，办公室里不约而同响起呼气的声音，然后逐渐恢复嘈杂，公事居多，细小的讨论也不会被栗山稚香听清。

倒是前面的灰色发顶再次露出，还伴随着一声呼气：“呼………那是个魁梧的男人，灰色波浪的短发，脸型修长瘦削，上下班的时候总带着黑色棒球帽，习惯性驼着背，声音和气质一样低沉而不显眼。他没说什么，另一个眼角有疤的女人倒是从旁边工位钻出来，拍了拍男人的肩膀：“哈哈！木下，是不是吓死你了？”“没有，"男人说话很慢，“只是他打乱了我正在算的数据。”“真~的~吗～？是是一一"女人挥手，这才彻底站起来。她有着红棕色的短发，刘海齐眉，妆容有些朋克，但不仅不突兀，反而衬出她有些反叛的气质，只是和警服有些违和。女人看向栗山稚香，恣意地笑着挥挥手：“嗨~新来的小姑娘，别理黑泽，那家伙就是这样讨人厌。我是井上茉，就坐在你旁边。”她说着指向前面那个灰头发的男人：“他是木下敦，不怎么爱说话，但是个二次元哦。”

“喂喂，井上！“灰发男人第一次扬起一点声音，“说了多少次，不要在第一次介绍的时候说这种话……”

“哈哈哈哈哈哈一一知道啦！对了，他调酒也很有一手哦，还有一个私人酒窖，我们有时候会一起去他家喝酒，下次一起啊。”女人活力满满地也拍了拍栗山稚香的肩膀，露出手腕上黑色的十字架纹身。栗山稚香看着这个十字架。

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女人解释道：“是纹身啦，别被黑泽发现就好。我还有，你要吗？你的话……可以给你一个粉色的哦，小姑娘。”她说着就已经把一个粉色的凯蒂猫的纹身贴塞进栗山稚香手里，留着疤的那只眼灵活地朝栗山稚香wink了一下。灰发男人又慢吞吞道：“你还真是带坏新人…”女人挥挥手：“这才算什…”

两人熟稔地说着话，带着一些打工人的疲惫和摸鱼的愉悦。男人说着，一包薯片随着他的手从前面的工位上升起，薯片包装是撤退的矮人的联动，也递到栗山稚香面前。

“来点吗？"他咔哧咔哧地边嚼边问。

栗山稚香…”

她眨眨眼，细微之处，纤长的黑色睫毛稍颤。她的确不认识木下敦和井上茉，但她认识科恩和基安蒂，组织里的狙击好手，600码左右的狙击射程让他们手下有无数亡魂。而现在，他们一个递来了粉色的凯蒂猫纹身贴，一个递来了二次元联动薯片。

空调风呼呼吹着，她身后的冷汗还未彻底消失，面前的薯片袋子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科恩的脸一如既往的老成，基安蒂则热烈鲜艳。窗外的阳光打进来，金灿灿的，有些刺眼。一切这样真实。

…这样真实。

栗山稚香喉咙滚了一下，嗓子有些酸，但脸上却扬起笑，捏起薯片：“谢谢！我是栗山稚香，以后还请多多关照了！”粉色的纹身贴被基安蒂过水后“啪"地帮忙贴在了手腕上，并嘱属咐她千万不要让琴酒发现，说他是个老古板，她最讨厌他了。彼时科恩咔哧咔哧地嚼着薯片，慢吞吞说基安蒂口是心非，因为她眼角那条疤就是出任务时为了救琴酒而留下的。

基安蒂辩驳，说当时是任何人她都会救啊，就是你也一样，一下把科恩说得不说话了，男人的颧骨随着嚼薯片不时颤动，微微泛着红，只是深色的肤色不太明显。

栗山稚香觉得她察觉到了，但基安蒂没有。短暂的午休时间结束，他们开始各自忙碌工作，栗山稚香看回自己的手机，她输入密码0214，屏幕解开，主屏屏保是一棵樱花树。她的手机有两套系统，分别由两个密码解开。原本1111是她用于和组织人员的卧底系统，而0214是本人和工藤新一他们联系的自用系统，现在…算了，倒是也没错。栗山稚香点开短信页面，发给【新一】的短信还在发送中，而来自【工藤新一）的回复都已经收到。

【From 工藤新一：多谢。】

栗山稚香很想问工藤新一究竟想要做什么，是不是真的要炸了发布会，再利用这份保护计划抢出“世纪之星”，但她知道自己不能问。她不知道，她阻止这场爆炸的嫌疑就最小。如果她这么快就暴露自己已经“背叛"了他…对她，或者对以后还可能发生的事情，都不利。没关系。

她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没关系。

她不是已经把保护“世纪之星”的计划修改了一些吗？不着痕迹地隐去其他容易攻破的点，将整个环节最明显的软肋暴露出来一一晚上8点，嘉宾全部到场，而保护“世纪之星"的警员交班，换成的人员是所有排班中最没有经验的一小队，警力最薄弱，没人会不选择在这个时间点出手只要在这时引爆炸弹，除了这一小队外的警力短时间都会被安排到发布会疏散解救人群。

那么她只要在晚上8点前，想办法疏散掉发布会的人……栗山稚香长舒一口气。

“栗山稚香，"她告诉自己，“你可以的。”她必须可以。

【17:00】

“是的，我们到了。”

琴酒挂了电话，很快，藤山俊迎出来。

一旦有了不想面对的事情要做，时间就会过得飞快。展会当日下午5点，栗山稚香等警员提前踏入藤山家朝铃木家租借来的世纪展览馆，接近五十人的保护小队，在偌大的展厅面前竞然显得只像是一小撮人这里面已经有了不少珍贵的宝石被放在可触控警报的玻璃展柜里，但最中间的、最豪华的展柜空着，它要等晚上8：30的"世纪之星"登场。栗山稚香走在琴酒旁边，伏特加在另一边，藤山俊在最前面介绍着，肥胖的脸上笑容满面，特别是看向琴酒的时候一一看来他对警方派琴酒来作为“世纪之星”的保护负责人相当满意。

“……当然，"世纪之星′现在还不在这里，各位跟我来！哈哈哈哈，这样一说各位其实更早就能见到这世纪的瑰宝呢.……”提到“世纪的瑰宝"时，藤山俊总是忍不住要露出一些贪婪在眼中。栗山稚香没忍住，摆出好奇的神色：“藤山先生，为什么说′世纪之星'是世纪的瑰宝？”

琴酒瞥了她一眼，藤山俊则瞪大眼睛：“栗山小姐还不知道吗？它可是能够起死复生的宝石！是神迹啊！”

栗山稚香配合地瞪大眼睛：“阿……我当然知道，但我以为这是一些…夸张说法？″

“怎么会呢！这是、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传说……其实私下里已经有无数人找了它太多年，这几乎要涉及好几个世纪，但这真的是真的！否则我的展会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了哈哈哈哈哈…

他变笑边压低嗓音：“其实来的这些人，都是私下要找它的呢！”其中得意的语气相当明显。

好像在说一一你看，无数人想要找到的东西，它选择了我。栗山稚香又问：“那您会用它来……起死复生吗？或者说您试过了吗？”“这可不行！"藤山俊哈哈大笑起来，看栗山稚香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天真的孩子，“这个机会只有一次，我会留着它，将它用在它最该发挥作用的时…栗山稚香眉梢稍挑，面上了然地点点头。

……哦，到了！就是这里，各位请稍等。”藤山俊带着他们到了一个保险库面前，他输入手动密码，又扫了虹膜和指纹，最后打开那扇像极了银行金库的大门。里面并不算大，而一颗璀璨的、闪亮的红色宝石，正静静沉睡在保险库中间的玻璃展柜中。

它比栗山稚香想象中的大不少，鲜红闪亮，宛如一颗心脏。【18:00】

“A-1区准备好了。”

“A-2区准备好了。”

栗山稚香的耳麦里响着声音。

在刚才仅仅看过一眼，确定“世纪之星”还在之后，保险库就被重新锁上。在保险库门前保护“世纪之星”的除了保镖还有他们轮守的警员，一共四组，每组两个人，每半小时一换班，以保证注意力的高度集中。而其他人则被栗山稚香和伏特加安排着保护正常展会，一切相当顺利，在下午6点时，大家已经各司其职地站在自己该站的区域内，而栗山稚香作为类似小组长的人，拥有更大的移动区域，可以在展会整场的西侧便衣巡查和保护。而她要做的，就是在七点溜出展会，在七点二十准时抵达发布会的安全通道。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去引鸣火警并制造混乱，使得发布会的人提前撤离。这不是个聪明的办法，栗山稚香知道，如果多给她一些时间，或者让她多和工藤新一相处几天，熟悉一些，她都有办法去套出炸弹安装的具体位置。但她刚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间太紧了。

栗山稚香听着耳麦里同事确认着“情况正常”，心里这样一遍一遍、一遍一遍地盘算着。脚步来回踱着，她也要想如果计划有变该如何应对。如果被人拦住，她只能转而去洗手间，然后借助窗户从二楼溜下去；如果发布会无法从正门进去，她就要多花费3分钟的时间从侧面一扇门锁老化的门进去；

如果一切顺利，她也不能撤离，最好能趁着混乱找到炸弹点，单一且必须在8点之前结末果……

她在脑内演练着各种情况，将昨晚踩点的路线回忆了个遍。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忽然“叮"了一下，她打开，是论坛消息，来自23L。【准备好了么？】

栗山稚香看着手机屏幕，相当神奇的，她那一直紧绷的弦竟然因为这条消息而稍微放松安定了一些。

她这也才意识到，刚才的自己似乎有些紧张饿，而这紧张被巧合般发来的简讯化解了些许。

她和23L…他们算同盟？战友？搭档?

几乎都算不上，说陌生网友再合适不过了，就连“合作对象"都算抬举他们的关系。

但此刻，她却觉得在这个艰巨的、涉及到无数人命的任务面前，她身旁还有一个人，被网线牵系着在另一端，会在任务开始前询问她“准备好了么”。她……不是一个人。

栗山稚香呼了一口气。

[嗯。】

对方不再回复。

栗山稚香看着这个"嗯"，明白这是她给自己的答案。【18:50】

“阿，栗山警官！”

侧门，一位实习警员朝栗山稚香敬礼，栗山稚香也认真地回敬回去。“您辛苦了。"她扬起礼貌的笑，余光确定外面情况良好，是个可以出去的好机会。

还有十分钟，留出10分钟的空余，她完全可以在晚上7点20之前赶到发布会现场。

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她告诉自己。

稳住心态，栗山稚香看着警员，继续开口。“我一一”

“栗山警官。”

一道男声突然降临。

狭长的走廊，声音拉出浅浅的回音，栗山稚香后背一僵，心里几乎要骂出尸□。

琴酒！

这家伙怎么阴魂不……!

难道还真的盯上她了？

栗山稚香的心开始疯狂敲鼓，但面上，她还是扯出一个笑，转过身。“黑泽警官！"实习警员充满朝气地打招呼。“黑泽警官。"栗山稚香礼貌微笑地打招呼。银发男人耳边扣着蓝牙耳机，手里另拿着一部对讲机，视线从门外落到栗山稚香身上，冷冰冰的，没什么情绪，却总让人不禁起鸡皮疙瘩。说实话，栗山稚香不讨厌琴酒的眼神。他虽然冷漠，虽然总是不友好地看着自己，但其中绿色的眸光淡而沉稳，几乎没有任何侵略性。不像工藤新一，有时偶尔的一瞥，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能让栗山稚香觉得自己仿佛不//着//寸//缕地站在他面前，任他打量，毫无隐藏的可能。但这绝不代表她愿意这时候被琴酒盯着。

她在心里呼出一口气，两步走上前：“是有什么事吗？”言外之意，没事你不在你负责的地方待着，来我这里干什么。琴酒也懒得废话，直接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盒，扔给了栗山稚香。她单手接住，打开，里面是两节电池。

“注意对讲机的电量，不要让我联系不上你。”栗山稚香低头看着对讲机上空了三格的电量框，心里多骂了一句可恶。虽然只要没有意外情况，正常他们很少通过对讲机联络对方，但以防万一，为了让自己在7点到8点这一小时中断联而找到合理的借口，她故意给对讲机换了快用完的电池。

琴酒怎么连她的对讲机电量都能注意到？

身后的实习警员拍着马屁：“不愧是黑泽警官，好细心！”栗山稚香：…”

笨蛋实习生，这家伙才不吃这套呢。

她在心里嘟囔，然后立刻给对讲机换上，抬脸朝琴酒露出一个笑。“不愧是黑泽警官，真的很细心！”

琴酒…”

他眯了眯眼，最后还是留下一句“好好巡查”，然后转身离开。栗山稚香和那实习警员都敬礼目送。

而等男人的身影消失的下一刻，栗山稚香立刻看向手机--【18:56）。还来得及！

她转过身，撩头发的间隙顺势按掉耳机的语音键。有些老旧的蓝牙耳机"刺啦”一声，里面继续响着模糊的电流声，但她的声音不再传输进去。

栗山稚香看向站姿笔直的实习警员，认真道：“我去检查一下展会外厅。”【19:10】

“快来！入场马上就要结束了！”

“来了来了一一”

“朋友们，我现在正站在电影《情之书》的首场公演门口，本场公演结束后主演老师们也会参与互动……

即将入夜，天幕深蓝渐黑。

栗山稚香停好摩托，刚摘下头盔，身边就已经有不少人匆匆跑过。有结伴而行的，有举着手机直播的，每人手里都拿着一张定制款电影票。而她在其中甩了甩头发，确认口罩戴好，这才跳下摩托，顺着人流朝工藤集团的发布会现场快步走去。

发布会位于离世纪展览馆有三条街远的米花酒店宴会厅，说是宴会厅，但它并不在米花酒店主楼内，而是一座坐落在后花园中的平层宴会厅。这也大大降低了栗山稚香的难度一一虽然不拆除炸弹、只把发布会的人引出去是下下策，但总比在酒店里开发布会要好。如果是后者，她除了拆除炸弹无选择。

不过周围的人……

栗山稚香看着身边更多的人涌入米花饭店，顺势朝着饭店一楼大门之上的滚动红字看去。

【欢迎米花最佳创作奖《情之书》创作团队携作品开展公演活适动……）“电影公演？”

栗山稚香顺着米花酒店的楼层往上望，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层。好在她对电影没什么兴趣，此刻也不觉得错过公演可惜，只收回视线，脱离了人群的大部队，朝着后花园走去。

【19:25】

“栗山警官，A-11申请准备换班。”

“允许。”

几乎入夜。

栗山稚香按下语音键，镇静地回复，又迅速关掉语音，这才结束倒挂在窗外的姿势，一个翻身，猫一样灵活地翻进宴会厅的临时衣帽间。柔软的地毯让栗山稚香没有丝毫脚步声，她松了口气，确认时间正合适，甚至还早了一点。

那么现在，她要抓紧让所有人从发布会撤离……栗山稚香深呼吸，抬头看向天花板的烟感报警器。

没什么比火警更快能够让人从公共场合有序撤离，而基本无人使用的临时衣帽间是绝佳的着火点一一离人群远、易燃、没有监控。她从口袋里掏出草图，上面是宴会厅的地图，火警虽然有效，但炸弹终究是个问题，所以上面还有几个红圈，是她标注最有可能绑定炸弹的可疑点。趁着混乱，她正好能去碰碰运气，如果能发现并拆除，那最好不过。栗山稚香将一切在心里安排好，最后拿出兜里的打火机一一外面忽然传来工藤新一的声音。

不是来自发布会的麦克风，而是这般巧合的，他竞然站在临时衣帽间的门囗！

栗山稚香呼吸一窒，当即收回打火机，环视一圈，躲进了最角落的衣柜里。下一秒，临时衣帽间的门被打开，少年的声音变得清晰。“不用管他了，他没说什么。”

栗山稚香紧贴着衣柜侧边，昏暗的衣柜上方是能透进灯光的棱缝，它将灯光切成横状，落在她面前，让她甚至能看见光中漂浮的、隐隐约约的细小灰尘。她连正常呼吸都不敢。

工藤新一为什么会这时候出现在这里？！他又要在这里待多久？！她紧贴着衣柜，生怕少年一点余光就透过棱缝看见她一-毕竞她也能借此看见外面的工藤新一。

少年戴着蓝牙耳机，神色依旧淡淡的，不知道在和谁说话。他脱下黑色西装，又对着镜子解开领带，最后手指放在扣子上，一颗一颗将扣子解开。栗山稚香：…”

她默默将视线瞥向左边，又压低了自己的呼吸。然而下一刻，少年又开口。

“藤山俊那个老狐狸，大概已经知道是我们带走了他儿子。”栗山稚香：…？！”

她立刻转回头，棱缝外，少年正侧身背对着栗山稚香，白皙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纤薄的肌肉线条让光影起伏地落在上面，中间脊骨稍稍凹进，让人仿佛忍不住想要顺着抚下去--人类，总是有触碰缝隙、填补缝隙的天然本能，这是对"完整"的血脉追求。

但此刻，栗山稚香的重点却全然不在少年身上。她“被迫"借着缝隙窥视着他，熟悉的容貌，平静地说着陌生的话。

“没必要再去灭口，藤山彦看起来比藤山俊聪明些，他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嗯，藤山家不会想要和我们作对的。”

……也不用告诉她，这种事情没什么必要。倒是列车的监控，找到了吗？”“那就继续找。”

“等我确定好一些事情吧。”

少年换上暗红色的衬衫，慢条斯理地对着镜子打领带。白皙纤长的手指相当灵活，熟练地打出温莎结。

没有了白色衬衫衬托他的黑发，暗红色反而让他少了两分冷意，多了些贵气。再套上黑色外套，身体被彻底包裹着，他重新变回挺拔的高挑身姿。所有的野心、黑暗和冷漠，都被西装一层层包裹住，让托卡伊变为工藤新“今晚按计划就好，后果不用管。”

“嗯，炸弹在控电室。”

栗山稚香躲在衣柜里，指尖微颤，呼吸微不可察，几乎已经消弭在光影切割之中。

“这世界上的人命一文不值？"少年整理好西装，平静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我从来没说过这种话。”

“嗯，那就这样，晚上见。”

少年的手拂过耳侧，关掉了通话。

他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栗山稚香无法看清他的眼神，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他又是否接纳这个自己。

最后，少年如进来时一样安静地离开。

临时衣帽间恢复安静，栗山稚香轻轻推开衣柜的门，光大把大把地洒下来，笼罩住她，灰尘肆意地飞舞。

她的喉咙滚了滚，看向衣帽间的门，她的目光无法穿透门去追上工藤新一，当然，她似乎也没必要追上。

原来藤山彦是工藤新一绑的。

怪不得在铃木家时，藤山彦那么害怕工藤新一。他是为了“世纪之星”，还是在调查她?

他开始怀疑她了吗？

…算了，这不是今晚的主题。

栗山稚香截住这一段在脑中无限延展的可能，她望向眼下。工藤新一的确如23L所说的那样安排了炸弹。在控电室。

这不是很好吗？她知道地点了。

栗山稚香定定站在地面上，她想，她都站在这里了，手里握着打火机，她心中早就笃定了这一切会发生，她早就相信了23L，她明白工藤新一今晚会做什么。

她如果相信工藤新一不会安排这些，不会草菅人命，她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况且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不会相信这个工藤新一。他不是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工藤新一，他们不一样。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不一样。

但好像在安静之间，还是有什么东西在她心里慢慢地熄灭了。【19:38】

栗山稚香举起打火机，“啪嗒”一下按下，火苗窜出来，摇曳着。她拿出那张画了几个红圈的纸张，让火苗从被圈起的控电室开始烧起，火苗渐渐扩大，最后随着纸张落在地上，静静地燃烧着地毯。烟逐渐升腾，栗山稚香的眼圈微微泛红，但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眨眨眼，不至于落泪。

她快步离开这间即将燃烧起来的临时衣帽间，身后火警鸣起，滴滴报响，不远处的声音逐渐嘈杂起来，烟雾慢慢延展，她在其中朝着控电室跑去。【19:45】

“栗山警官，申请去洗手间，由A-13顶替我。”“允许。”

滴滴。

滴滴。

栗山稚香回复了耳麦里的话，她说得迅速，防止对面的人听到炸弹的倒计时。

控电室大型发电箱已经因为火警而紧急断电，黑暗中，栗山稚香用提前带好的手电筒照亮炸弹，有条不紊地进行拆除。这是她在卧底训练时也要学会的技能之一。所幸这并非是那种刁钻特殊的炸弹，不用特殊的拆除手段，只需要按照最常规的手法进行拆除就可以。

咔嚓。

又剪掉一根。

栗山稚香全神贯注地剪下这个炸弹的最后一条线，倒计时停止在【00：14：20】，果然，工藤新一选择了在晚上8点整引爆炸弹。太好了。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转而望向最后一个还在闪烁的炸弹，拆除时间完全来得及……

正这样想着，栗山稚香的耳麦里忽然响起琴酒的声音。“栗山，过来一趟。”

“‖〃

握着剪刀的手一顿，栗山稚香明显感到心脏漏跳了一拍。“栗山稚香？”

她咬了咬牙，飞快按下语音键。

滴滴。

“报告黑泽警官！”

滴滴。

“我在洗手间！”

电流声在耳麦中兹拉兹拉响着，对方沉默一瞬，栗山稚香咽了口吐沫，但心里已经下定决心。

就算琴酒要把她绑到警视厅总监面前，她今天也必须把手头这个炸弹拆完！最后，耳麦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尽快。”栗山稚香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滴滴。

“收到！”

滴滴。

“浪费了我快十秒的时间……“栗山稚香嘀咕一句，注意力立刻回到眼前的炸弹上。

嗯，也不止十秒，她还要再花十秒去梳理她刚才的拆弹思路。时间：【19:56】

倒计时：【00:03：34】

咔嚓。

最后一条线被剪断，炸弹上的倒计时卡在这个数字上，随即闪烁两下，熄灭。

栗山稚香重重呼出一口气，身后早就湿了一片，她瘫坐在地上，这才觉得太热了。

…等等，不对。

太热了是因为外面的火灾啊！

身为放火的罪魁祸首，她完完全全忘记了这件事！“可恶！"她连忙站起身，顺着她早就踩好点的逃生路线离开。控电室有一点很好，它离门口非常近，而且有独立的窗户通向一条比较隐秘的小路，栗山稚香选择了这条路，在跃出窗户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那一刻，她觉得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

太好了…她擦擦额间的汗，感受着夜风的凉爽。她身后是嘈杂的人群和升腾的烟雾，因为警报非常及时且着火点很偏远，而宴会厅又是在一楼的平层，人们很快便有序撤离了现场，不需要赶来的火警人员再进去搜救，只需要外部灭火就好。

一切井然有序，仿佛大劫过后的平静。

栗山稚香想，她今天放了一把火。

虽然她的手法足以让她不被发现一一好歹也算是“行家”作案一一但她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无论如何一一

她成功了。

栗山稚香低头看了一眼表，【19：59】，一切都那么及时。理论上，此时她应该去喝一杯，为自己完成了这么一件大事而庆祝，也为自己在这个世界失去了一些本也不必拥有的东西而悲伤。但……

“算了，"她故意让语气轻快地嘀咕着，“可来不及休息，要先回去找琴酒。他最好是真的找我有事……”

栗山稚香站起身，背对着宴会厅缓步离开。她想，今晚可以暂时睡个好觉了。

夜风轻轻吹着，空气里欢悦地跳着灰尘和烟雾，身后米花饭店高耸的楼层点亮着密密麻麻的小窗口，它们在夜空里闪耀，仿佛要用科技填补天空中消失的群星。

夜晚安宁。

栗山稚香踩着花园的小径，背对着身后的一切。她轻松、欢乐又有些悲伤。

但也好像找到了一些真实感一一在她竞然真的拯救了一些人的生命时。直到耳麦里忽然传来琴酒冷漠而微微嘲讽的声音。“栗山稚香，你要掉进马桶里吗？”

栗山稚香：…”

她竟然觉得琴酒的声音都有些亲切。

她按下语音键。

“报告黑泽警官，我马上一一”

砰一一！！！

轰然的声音从头顶炸开，淹没了栗山稚香的声音、呼吸和心跳。地动山摇，像硕大灿烂的礼花，又像世界将要崩塌。【20:00】

下一秒，尖叫声从身后此起彼伏的响起，一声又一声，一声又一声，重叠起来，嘈杂不堪，但在巨大的爆炸声前却细小如尘埃。“栗山稚香？你这家伙又在哪里……

耳麦里琴酒的声音陡然转变，冷漠、愤怒，却影响不了栗山稚香。她抬起头，怔怔看着米花饭店。

烟雾成团地从中层的窗户冒出，热浪扑面而来，火红的光远远盖过几乎要被扑灭的、宴会厅那毫无杀伤力的火焰。

耳麦里只剩下琴酒的声音，别的警员已经无人敢说话。“栗山稚香，报告位置！别让我一一”

“米花大饭店。”

栗山稚香打断了琴酒的话。

“米花大饭店中层发生爆炸，饭店除工作人员和酒店入住人员外还有今天电影公演的观众，人数相当多，遣散难度极高，申请紧急调令，帮助疏散人群。黑泽里，火光前，她的话清晰地落下，语气却显得有些呆滞。对面沉默了一瞬，怒火仿佛也被压抑，只多了一分咬牙切齿。“收到，调令允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