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雨与昼
夜幕漆黑,月晕也黯淡。
栗山稚香没有骑摩托，而是漫无目的地走着。她许久没有回到东京了，新楼换旧楼，新店抵旧店，很多地方她都陌生，从市中心穿出，她开始慢慢远离闪亮而孤单的霓虹灯，走到不知道是哪里的居民区。周身很快安静下来，只剩栗山稚香很轻的脚步声，以及被灯光缩短又拉长的影子。
栗山稚香以为自己会很难过。
但实际上，她现在其实感觉不到任何情绪。麻木的感情包裹着她的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她感觉自己现在是一台锈死的机器，被抛弃在了巨大的、已经搬迁废弃的工厂，周围没有人，她也没有用。前面的路也好像没有尽头。
随便走到哪里呢，她想,哪里都行,哪里都无所谓。晚上本来也没有方向，她走着走着撞上了电线杆，就歪一下身子，然后继续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撞上电线杆，再歪身子，连续四次后,她渐渐反应过来，她好像是在一圈一圈地绕着一栋废弃的公寓大楼。那电线杆被她撞了四次,依旧沉默地站在黑夜里与她相对而立。栗山稚香觉得鼻子有点酸，撞了四次，的确是该疼了。然后脸上湿润，她眨眨眼，抬起头，发现无数细密的雨丝在灯光下坠落，由小变大，很快就润湿了一切。
轰隆一一！
天上开始震雷。
她沉默地看着雨，转身，走到旁边那栋废弃公寓里。它很老旧，楼梯前的灰尘被雨溅起会变成泥。栗山稚香上了两阶台阶，确保雨丝落不在她的身上后，她坐下，靠着墙壁，静静看着街边被雨水冲刷的路灯，以及光下的雨丝。雨哗啦啦地下着，像海倒灌进世界。
她几乎隐藏在黑暗和雨声里，没人会注意到这样一个黑暗的角落，正有一个人蜷缩着。她用手圈起膝盖，整个人靠在墙边，任由旁边的手机亮起，又熄灭管他是谁呢，她现在不想理会任何人。
这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
栗山稚香垂下眼，一两滴水从刘海尾端坠落，滑过眼睫，落在腿上，她就静静地看着它浸透进衣服里。
她的眼睛酸涩而麻木，大脑如一团烂泥，想哭却哭不出，张开口，又闭上，因为声音也发不出来，反倒是断断续续的呼吸会让胸口酸疼。也就是这时，旁边的手机屏幕一亮一灭，消息一条一条地叠在屏幕上，像夜晚里闪烁的星星，或者呼救的信号。
栗山稚香慢慢偏过头，拿起手机，屏幕上堆叠起来的消息有两个颜色框，密密麻麻的绿色中间穿插着几个白色，绿色来自简讯，白色来自论坛，都只能看见边框，看不见内容，只有最上面的白色消息框显示着：【你的论坛好友给你发送了一条新消息，快来查看吧~^-^）栗山稚香眨眨眼，放下手机，继续看着瓢泼的雨。她开始强迫自己思考，让烂泥一样的脑子被意志蹂躏着。她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离开这个世界吗？可以吗？
她好想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她还记得之前在铃木宅救下野田葵子的时候，半梦半醒间，她听到的是新一的声音。
不是工藤新一，是新一。
她好想再听一听。
会不会那时候，如果她不醒过来，她就可以回到有新一的那个世界了？不是很多网络小说都是这样写的吗？死亡是穿越的契机……但如果是这样，她又为什么会来这里呢？她明明只是睡了一觉。轰隆一一！
雷声阵阵，白昼撕裂夜幕一瞬间，又消失。栗山稚香怔怔睁着眼睛，她看着手里的枪，摩挲着上面的凸起和纹路，冰凉的枪//身渐渐变得温热湿润……
屏幕又亮起，消息弹出，又弹出。
【你收到了一条新简讯。】
【你的论坛好友给你发送了一条新消息，快来查看吧~^-^】【你收到了一条新简讯。】
栗山稚香看过去，又收回视线。
如果她这时候离开，算不算逃兵？
她就甘愿……去成为一个逃兵吗？
但她在原来的世界消失，难道就不算逃兵吗？或许她做这些只是为了回去，为了能够继续帮他们，而不是在这个破烂的、绝望的世界浪费时间……【你收到了一条新简讯。】
轰隆一一！
她几乎要摸到保险栓。
【你收到了一条新简讯。】
……等等。
栗山稚香麻木混沌的脑袋面对亮起的屏幕，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基安蒂叫井上茉，科恩叫木下敦。她还没有通过简讯告诉新一。
栗山稚香的指腹在保险栓上顿住，她摩挲着，摩挲着，又沉默地把枪收回。不行。
她不能就这样离开，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够最安全地靠近琴酒，靠近组织，那就是这个世界的她。
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她至少应该做出一个对他们而言更加稳妥的、有用的抉择，而不是像这样自我欺骗地去逃避和了结……哪怕这个世界只有她……
但她的心里有很多人，很多很多的，她爱的人，她要帮助的人。“我要留下，"她喃喃自语，“我必须……留下来。”“我要留下来。”
“我要留下来。”
“我要留下来。”
她重复了数十遍，从嘴巴到脑海，像催眠一样几乎不停歇地重复着，最后她长呼一口气，拿起手机一一
“我要留下来，把信息都一”
白色的闪电骤然撕裂天幕，点亮了整片大地和雨幕，包括隐藏在黑暗角落的栗山稚香。
而就是这一瞬，她打开的简讯界面，红色的小圆圈亮在【新一）的对话框一角，最新消息显示着：
【From 新一：稚香，我会永远在你身边。】轰隆一一！
这是最大的一道雷，几乎天地都震动，震哑了栗山稚香的声音，也震碎了她眼眶中的眼泪。
她狠狠揉搓了眼睛，闭眼，又睁眼，眼球死死盯着屏幕，生怕她看错。连续不断弹出的新消息终于暂停，它停留在了这个页面，直到十多秒过去，一滴水忽然落在上面。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中夺目而出，栗山稚香用手捂住张开的嘴，滚烫的热气喷洒在掌心，呼吸之间，她发出小兽一般的呜咽。而另一只手，她颤抖地往屏幕上面滑动着消息。-最新消息-
【From 新一：稚香，我会永远在你身边。】【From新一：稚香，谢谢你。】
【From 新一：不论发生什么，辛苦了。】【From新一：稚香，抱歉。】
【From 新一：稚香……我说这些，会不会是我的自私？】【From 新一：稚香，我们还没再见一面吧。】【From 新一：虽然不知道你遇到了什么，但是不要放弃啊，拜托你了。】（From 新一：你这家伙……感觉一定是在强撑着吧？简直没有比你更能忍耐的人了。】
【From新一：稚香。】
【From 新一：稚香，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坚持下去。】【From新一：稚香？】
【From 新一：稚香，看到第一时间回复我。】【From 新一：可恶，应该发给你了吧？按道理说是发给你了啊！】【From 新一：稚香，没发生什么吧？看看消息啊。】【From 新一：喂喂，你没事吧？】
【From新一：你这家伙在干千嘛…）
【From 新一：琴酒的名字真难听，你也觉得吧？】【From 新一：稚香，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但保护好自己。】【From 新一：今天还是没收到消息吗？你到底在……哪个特角旮旯里啊。【From 新一：笨蛋，我收到你的信息了，简直是帮了大忙。】【From 新一：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收到的……一定可以的啦！你这家伙只是还没看到而已。】
【From 新一：喂喂，你能收到消息，对吧，稚香。】【From 新一：稚香，如果你能看到消息，记得回复我。）【From新一：稚香？】
【From 新一：稚香，你能收到我的消息吗？】-历史消息-
【To新一：新一！因为一些原因，我可能无法随时联系你……希望这些能帮到你们。】
大雨倾盆，巨大的雨落下，仿佛永远不会停歇，但也好，它能掩盖住狼狈的啜泣和浓厚的悲伤，再将一切洗刷如新。栗山稚香哭到近乎无声。
她的指尖总是打错字，但她紧紧攥着手机，删删改改，按下发送时，指尖颤抖得厉害。
【To新一：新一，我在。】
小飞机嗖一下飞出去，叮一声，送达。
她咬着下嘴唇，不敢呼吸，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仅仅两秒过去。
（From新一：稚香？！】
【From新一：稚香，你收到我的信息了对吗？】【From新一：你还好吧？你安全吗？】【From新一：可恶，难道这东西还有这么久的延迟吗？】【From 新一：喂喂，稚香，我能看到你的消息，我能，有什么你就告诉我。】
五条消息接连发送过来，明亮的屏幕点亮栗山稚香绻缩的这一小部分台阶，如黑夜里唯一一点光亮。
栗山稚香笑着哭，哭着笑，呜鸣咽咽的，心里却忽然受到了巨大的安抚。她忽然那么庆幸自己刚才放下了枪。
这个世界不是只有她。
她周身一直、永远有着很多很多的，她爱的人，爱她的人。她一点一点地、认真地敲着手机。
【To新一：这么紧张干什么，笨蛋。】
【To新一：我没事。】
【To新一：别担心我。】
【To新一：我正想告诉你呢，我还有新信息，基安蒂叫井上茉，科恩叫木下敦。】
To新一：你还好吗？你们都还好吗？】
她又连续发了五条。
他们好像这样有默契，知道对方会在哪里停下。仅仅两秒，这么快，快到不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界，对方的消息就再次传来。【From新一：到底谁是笨蛋啊？真是……我很好，我们都很好。】【From 新一：我们只是都很担心你，稚香。】【From 新一：但是别怕，我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