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别(1 / 1)

第23章临别

第二天,放学前最后一节刚好是生物课,叶语莺下课后跟着生物老师前后脚来到办公室,这一路她的心情前所唯有地轻松。轻松到可以完全遮盖掉她不及格的事实,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想要让生物老师也能欣赏到这漂亮又个性的字迹。

更重要的是一一她有家长了。

生物组的办公室门半掩着,走廊上光线昏黄,墙角有风吹过旧旧的公告栏,纸页哗啦啦地响。

她站在门口,抬手轻轻敲了敲门:“报告。”生物老师头也没抬:“进来。”

她低着头走进去,把卷子双手递上。

“家长签好了。”

生物老师接过那张卷子,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然而下一秒,她的眼神明显一顿,像是不确定似的又扫了一眼。“程明笃?”

她念出这个名字时,语调微微顿住,语气里藏着一丝疑惑,更多的是一种若有所思的意味。

叶语莺指尖微缩,低声应了一句:“嗯。”“这是你家长?"生物老师声音上扬了几乎,有些狐疑地问道。叶语莺不知道没有血缘关系也不在一个户口本上到底算不算,她犹豫了一瞬,藏着些私心,有些心虚又有些自豪地点头。生物老师打量着那个一气呵成的利落字迹,似乎在想是不是重名了而已。“他是你的谁?”

“哥哥。"叶语莺的声音多了几分安定,这个称呼在她过往十几年的人生里都是极为陌生的,可最近她却心中生出了很多渴望的念头。听说,葛洁能如此嚣张跋扈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家庭背景多么复杂和强大,而是因为她有个混社会的哥哥,而且是有些"名声"的。所有人都默认她这位哥哥一定给她提供庇护,于是对于葛洁的行为都忍气吞声,害怕她一个不高兴将自己的哥哥叫来。叶语莺无数次在心里叹息,如果她也有个强大的哥哥就好了……她就不用向葛洁低头服软,不用为了远离这些学生们的“纷争”而一直保持倒数第一,在各科老师的数落下坐在那个又耻辱又安全的“特殊位置"上。生物老师“哦"了一声,立刻反应过来什么,知晓两人姓氏不同,不免猜出了什么,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她收回视线整理着试卷,余光瞥向一旁的叶语莺,冷淡又不经意地提到:“既然有这样的哥哥,就多向他学习。”

叶语莺想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看向老师,实现在那只飞快批改作业的手上停了半秒。

她心心里在默默摇头,没用的,程明笃只是短暂回国,很快就会走,去到另一个半球,中间隔着整个太平洋……

半响,生物老师看着眼前这个有些走神的小女孩,忽然说道:“如果这真的是蓉城一高那个程明笃的话,他会是个人物的,这么好的榜样在身边,还是多考虑下自己怎么进步吧。”

不知为何,生物老师对她的语气软了很多,之前分明都是冷眼看她,现在却多了些语重心长。

叶语莺衣袖下的手,正忍不住地抠指甲上毛边,一下又一下,偷偷地抠,下意识地。

难道是因为程明笃吗?原来这个名字在莱山中学也这么好使……一个学生究竟是要强到什么程度才能让外校的老师也有所耳闻。不过……程明笃这种优等生,即便真的是她哥哥,也不如当个小混混来得实际,毕竞她深知自己还身处一群弱肉强食用拳头说话的暴力群体中。她反而有些不忍心把程明笃卷进来了,因为冲突发生,他那张精致的脸也同样会被打成猪头。

叶语莺轻轻应了一声,将自己试卷收回,退后两步,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是的……让程明笃签字这件事,她有私心,一些难以启齿的私心。她想让别人也知道自己也有个哥哥.…

也许,他并不能用武力保护自己,但是他会成为一个"吉祥物”,让她偶尔反抗的时候记住自己还有个后盾。

尽管这个后盾是她虚构出来的。

这天,叶语莺回到程家的时候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走到侧门的时候发现不知是谁已经将门关上了,大概是某位阿姨以为她已经回来了。她挪步到侧门前,忡怔地着看这扇大门,愈发觉得自己在冷风中渐渐变得透明,像个行走在日光下的魂灵,无人看得到,毫无存在感可言,风一吹,就散了。

她在门外做了五分钟的思想准备,才犹犹豫豫地按响门铃。门内人从监控器内看到她,连忙打开了电动门,她弯腰拿起地上脏兮兮的书包,缓慢又疲惫地走了进去。

她移动迟缓,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确认自己身上有几处擦伤,只知道这个十一月的天,还是不能将衣摆卷起来,太冷了。衣料底下的伤,一碰到衣服就疼,比疼更可怕的是,她怕衣服和伤口粘在一起,撕下来的时候会疼得撕心裂肺。

没错,她被打了,比以往严重了一些,但是都是皮外伤。但是这一次打她的不是葛洁,而是葛洁的死对头,外校的女混混,更加不好惹的一群人。

事情的起因是她放学又被委托去给林知砚送东西,结果林知砚去参加竞赛了,没在学校,返程的路上,她就落单了,好巧不巧在一处冷僻的角落遇到这群人在抽烟。

为首的女混混认出她来了,将烟头一扔,朝她不善地走了过来。“你认识葛洁那个贱人对吧?”

叶语莺站在风里,冷得指尖都发僵,面对那句带着火药味的话,她没说话,只是下意识地想要转身绕过。

然而那几人哪肯让她离开。

叶语莺对待这种场面已经有经验了,最开始问话的时候是对方防卫最薄弱的时候,不要等着话赶话说到快动手才跑,而是直接出其不意。“我在跟你说话,聋了?"为首的女孩已经走到她面前,正欲一把拽住了她的校服领子。

但是却抓了个空,叶语莺瞬间冲出人群不要命地在路上狂奔起来。她不敢回头,耳边只剩下风声,连路人的身影都未来得及看清。她从小在短跑方面爆发力就不错,至少在女生中她跑得算很快的。她感觉差不多了,气喘吁吁慢下脚步刚准备回头,她的校服后领还是被人猛然抓住了。

一个陌生的女生已经从后面拽住她,并且凶神恶煞地对她吼道:“跑啊,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她很惊讶,对方人群里有一个人能追上她。叶语莺被拉得一个踉跄,书包差点滑落,膝盖不小心磕在了一旁的石砖边,立刻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她们的头目姐此时才姗姗来迟,一把拽住她的校服衣领,明显已经被激怒了。

“问你认不认识葛洁你他妈跑什么?”

“我、我不是她朋友…"她没见过这个阵仗,似乎比葛洁那边还要恐怖很多,咬着牙小声解释,声音细得像风中哆嗦的草。“不是朋友你跟她混一个学校?还替她送东西?”另一个女孩嗤笑一声:“装清白?谁信你这种′摆尾巴'的模样不是她的小喽啰?″

“上次葛洁揍人你就站在人群里,还说不是一伙的。”“那个贱人在外面造我的谣,她最好是别被我逮到,不然她会死得很惨!”下一秒,几个人已经将她围了起来,踢腿、推揉、掐她手腕……没有任何顾忌,没有任何遮掩。

“别打脸,给她留点人样。"有人喊了一句,然后她的背和腰成了攻击的重心。

叶语莺咬牙强撑着,没有出声,也没有反抗,甚至没有哭一一她知道,一旦哭出来,对方会打得更狠,只会觉得她“软",她只能捱着,硬撑着。

直到后面有家长路过,那群人见状才骂骂咧咧地散了去。她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指尖沾着灰和血,咬紧了牙根,但是她没有一刻想哭。

她不知道,这种清晰的疼痛什么时候才是头,她一步错了就步步错,如今已经是内忧外患的局面。

她闭着眼,想好好感受身上这份疼痛,用这种极致的方式去激发她心里压制愤怒和勇气。

她仍然想反抗,但是这是个认拳头的世界。她不想像她们用暴力解决一切,但是如果不解决她们,她们就会解决自己,而且这份折磨是无休止的。

叶语莺换了身衣服,比较宽大的,避开了人群,在水房默默清洗伤口。低头洗着伤口,袖口挽起,露出手臂上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的旧伤和新鲜的擦痕,水流冲刷着隐隐泛红的血丝,刺得她手指轻颤。冷水流经指尖,顺着手腕滴落在水池边,声音细微却分外清晰。她咬着唇,肩膀抖了一下,又强迫自己忍住。她脑海里出神地想着下次如何解决,在脑海里推演着今日吃亏的场景,恨得牙痒痒。

突然,一道极轻的脚步声从走廊方向传来一-清晰、有力,像是穿透竹林的风,有淡薄却又异常清晰的存在感。

叶语莺一瞬间僵住了。

这脚步声刚好在经过水房的时候停住了。

她没有抬头,但身体像被点穴一般僵直。

水声潺潺,空气凝固。

直到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不紧不慢地落下:“又被人欺负了?”

她猛地抬头。

水房门前的身影高挑挺拔,站在走廊与水房交界处,眉眼平静得像下过雪的湖面,眼神中难得地多了些疑惑。

程明笃。

他穿着一身运动装束,领口略微敞着,但恰好挡住白皙的锁骨,头发微湿,另一只手拎着网球拍,应该是刚从后院的网球场运动完恰好经过。今日天气阴沉,没有清晰的阳光,但是他身形高大,挡住了天井外的光,终是在水房的地面留下了轮廓清晰的影子,刚好将她整个人笼罩。叶语莺喉头一哽,险些没拿稳水管。

她心虚地低下头,飞快地关掉水龙头,慌乱地拉下袖子。她说,“不小心摔了……”

“是自己摔的吗?"程明笃声音一如既往清冷,唇线紧抿,眸色微暗,“能摔得像钝击伤,这种摔法你找个能把你举起来再扔下去的台阶,我信。”他的语气并不激烈,甚至有些疏冷,但每个字都仿佛在无情地将她的保护套一层层剥离。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紧张下神情有些恍惚。空气在她沉默中沉重起来。

半响,她小声道:“……你别问了。”

叶语莺的呼吸忽然有些紊乱,她不明白,程明笃这话是事不关己的好奇,还是……关心?

不管是哪种,她都下意识在推开这道唯一可能的光。她真的怕。

她怕他知道自己如此不堪,狼狈得像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从未有一刻走到阳光底下。

蝼蚁一样的人生,连伤口都让她觉得注定该隐藏在黑暗之下。因为她惹上麻烦,怕他知道她的狼狈无力,怕他知道她在拳头面前低下了头颅,如众人一样,臣服于葛洁,成为了马首是瞻的小喽啰。他这样的人,大概会看轻她……

“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她声音低低的,眼睫垂得很低,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都藏进影子里,同时又坚定地说道,“我总有一天会自己解决的。”叶语莺眼睫一颤,眼眶倏地热了。

这热泪来的匆忙又突然,可分明,她被打的时候也没有这种感觉。程明笃总冷漠得像个置身事外的路人,但他说出的话总一针见血。就这样……就到这里,就足够了。

她不需要关心,不奢望自己也有保护伞,就哪怕偶尔问问,就够了。“名字。“他又短促地问了一句,语气没有丝毫温度,却比之前多了一丝沉郁,让气压都低了几分。

“我不认识。"她连忙摇头。

程明笃目光沉了沉,问道:

“以后让司机接你放学?”

她想起姜新雪的叮嘱和警告,更用力地摇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我自己会处理的。”

“有什么需要再跟我说。“程明笃抛下这句话后,人影就消失在门口。叶语莺看着空空如也的门框,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真的有说这句话吗?会不会,真的寻求帮助的时候,她才发现是自己的幻听……

她双脚踩在地面上,一度想追出去问问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没勇气问,只摇摇头,就当是听错了吧。可能她太想要、有些属于奢望的东西,所以会有一定的幻想。她站在水房门口,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心里莫名有些温暖,又有些失落。大

那天之后,叶语莺在小测的时候,奇迹般发现每一道数学题的解法都在心中。

她第一次发现有些知识上的改变是潜移默化的。她动笔之前,犹豫了一瞬,转而在草稿纸上如每个午夜那样完整写下解题步骤。

在誉抄答题卡的时候,她纠结了一阵,还是决定将正确答案避开,在大题部分更是只写出一个结果。

结果正确,拿两到三分,解题过程全扣,选择题和填空题分别对两到三个,这样就可以……

她昨晚这一切之后,下课铃响了,准时交卷。放学之前,是一节班会课,班会刚上完,就见数学老师恰好出现在门口,一脸铁青地走进来,说了句:“叶语莺,放学来我办公室一趟。”葛洁的姐妹团见状,只好将要让叶语莺带给林知砚的小礼物默默塞回桌箱。叶语莺知道,送礼物之后回程家的那段路上,会路过一座桥,那里是高位区域,所以她要想方设法被老师留下,避免承接送东西的活。她成功通过各科小测继续稳坐倒数第一的宝座,每天都有各科老师轮流请她去办公室训话。

她反倒乐得自在,反正被训话也没什么实质伤害,就是有时候话难听了些,总比被人群殴要强。

甚至在被训话后,她很鸡贼地跟在老师屁股后面出学校,这样一来,越来越少的破烂事能找上她。

她如愿地,减少了参加"姐妹团"霸凌别人的活动。这是她艰难地探索出的生存法门。

当然,她的麻烦并没有被彻底解决,女混混们的行踪飘忽,后来有一阵学校有人经常被外校的人索要“保护费”,不给就打人。叶语莺那阵回家的时候也很注意周遭,基本一出校门就疯狂往公交车站跑。但是一旦遇到那群人,她总跑不掉,她每次跑都用十二万分精力去逃跑。有时候她会被捉住,把身上的钱掏干净“上贡"。有时候她会逃跑成功,就能开心地安然无恙地回到程家。随着她逃跑越来越有经验,她不被捉住的次数越来越多,偶尔被捉住就自认倒霉给钱。

程明笃每次从外面回来,或是运动完路过水房,总下意识用余光看一眼。如果那个时间段,水房没人,就说明她逃脱成功。如果她在清洗伤口,说明她又被捉住了。

她好像在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猫和老鼠的游戏,有时候成功有时候失败。但是随着她出现在水房的次数越来越少……他知道,她如自己那日说的那样一一她会用自己的方式解决一切。大

某天深夜。

做工的阿姨们休息室里,聚在一起议论纷纷。“又丢笔了?”

“是啊,前天才拿的新笔,刚拆封没两天……”“你别说,这事儿不是一回两回了。以前就说是我们自己记错了,现在可好了,就算是支破笔也不翼而飞,程家再大,也容不得这种手脚不干净的。”“啧,别乱说话,万一让太太听见…”

“你傻啊,现在家里这几位,哪有空管我们这些人,倒是那个小姑娘一一”“嘘!”

门外刚好传来脚步声。

程明笃从外面回来,恰好路过,他原本对这些琐事不感兴趣,今天却破天荒停住脚步,多问了一句:“丢笔了?”

一个阿姨连忙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另一个阿姨却不想就此息事宁人,在一旁吐槽道:“最近一直丢笔,我们怀疑有人手脚不干净。”

第三个人从旁补充了一句:“我倒是经常看到姓叶的那个小丫头经常半夜来这里晃悠,说句不该的……”

程明笃抬眸看了她一限,神情不怒不喜,众人立刻噤声,各自低头忙活。第二天早上。

佣人发现,值班表下面的柜子突然多了一排整整齐齐的笔一一各种粗细、颜色齐全的中性笔、钢笔、记号笔,甚至还有几个写着日文、韩文的品牌她们从未见过。

摆得特别整齐,像是被精心心挑选过,横平竖直地码在原本杂乱的柜格下。有阿姨感叹:“这是什么人心里这么细?”而她们没注意到的是,不远处厨房角落的小餐桌前,午夜时分,叶语莺正端着一碗温牛奶慢慢地喝,头发刚洗过还微微湿着,被她用发圈随便扎在脑后,干净利落。

她不像往常那样偷偷摸摸拿个饭团就在角落开吃,而是第一次,弯下腰,打量着那些笔。

正欲伸手拿的时候,她却犹豫了…

是的,那些笔都是她拿的,因为偶尔被抓一次,所有的零花钱都要“上贡”,她连买笔的钱都被搜刮得一干二净,只能拿这里的笔。但是突然间多出来这么多精美的进口文具,她反而不好意思拿了。说明,有人发现她拿笔的事情了。

她啃了口饭团,下定了某种决心,回房想了一夜。周末的时候,她找阿姨们要了把锋利的剪刀。回到房间,对着镜子,她将头发解了下来,及肩的头发被她拿着小剪刀,一点点剪成耳下短发,头发碎散了一地,像某种仪式感。她说不清是如何下的决心,从前她挺在乎头发的,但是她发现自己很多时候都被人揪住头发,疼得她无力反抗。

说明头发美则美矣,对于此刻的她,却是累赘。周一早晨,她盯着一头狗啃一样的草率短发背上书包出门的了,即使身上的伤还没好全,身影却比以往更加从容和坚定,甚至带着几分期待。那晚回家时,给她开门的是程明笃。

她身上的校服比以往更加凌乱,上面沾满黄土,泥点子溅到裤腿上,袖口破了两个口子,脸上脏兮兮的,还有抓痕,手腕上也是伤痕。像雨后的小鸭子,哪怕一身污,却满是活着的气息。她看着程明笃,却第一次在他的眼神中,看着狼狈的自己,可以直视着他,绽放出释然的笑容。

也许一个少女的笑容,说不上美得惊心动魄,但是她带着伤痕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她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口袋,一句话都没说,但是她的双眼却是带着希望和得胜归来的光的。

她没有告诉程明笃事情的始末,但是,她将那些钱,追回来了。一分不少。

谁都不知道那天放学她经历了什么,只是她大概比以往更加不要命。后来程家的私人医生敲开了她房间的门,给她检查伤势。叶语莺原本想拒绝,私人医生却说:“放心,我只复杂看病,不会多问的。”

她才松了口气,转身坐在床边,悄悄地拉起袖口。医生戴上手套,没问一句废话,只在光线下细细查看那些伤口一一手臂外侧大面积瘀青,青紫中夹着零散红点,是钝器或鞋底反复击打留下的痕迹;,

腰侧几处擦破皮的伤还带着结痂,若不处理好,很容易感染;膝盖红肿,活动时隐隐作痛,应该是摔倒时磕在坚硬的物体上造成的。医生处理得很细致,一边上药一边说:“你这些伤不是轻伤,虽然不需要住院,但至少要静养三到五天,最好请病假。”叶语莺怔了一下:“不…不用了,我还能去学校。”医生没抬头,只淡淡说了句:“这不是建议,是医嘱。如果继续撑下去,会留下瘢痕或暗伤,尤其你体质不算强,免疫力也一般。”包扎完,医生留下一小瓶口服维生素C和抗炎药。房门“咔哒”一声关上后,房间重归寂静。叶语莺盯着那几瓶药,过了许久才慢慢伸手拿起,用指腹抚过标签上的字,眼眶不知为何,又有些发热。

她隐隐知道是谁,在这个宅子里没有其他人会做这些,更没有人知道她有可能会去和人决斗。

那天半夜,她凭意志力支撑的身体终于迎来排山倒海般的虚弱,肌肉和骨头上的疼痛在肾上腺素退却之后疼得很清晰。她拖着快要散架的身体,一步步艰难下楼,又习惯性的去了休息室拿饭团,冰箱里多出了很多东西,虽然没有写纸条,但是她知道这些都是给她的。全是一些优质蛋白。

隔了好几年,当叶语莺翻开自己的日记本的时候,看到那晚她对那些食物的描述,只觉心里的暖流才姗姗来迟地流淌而过。因为那些……都是利于伤口恢复的食物。

那天之后,她听了医生的话,给老师打了电话,请了病假。终于,可以短暂又毫无顾虑地卧床休息几天了。有一次,叶语莺在房间内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她猜到是程明笃,还以为他是来阁楼拿东西的。

结果脚步声停在了门外,响起了纸袋的声音。她艰难地下床,不顾疼痛地把门霍然打开,程明笃刚转身准备下楼。她低头扫了一眼袋子中的东西。

一盒膏药、一支肌肉镇痛喷雾、几条医用冷敷贴,还有一小瓶高蛋白营养奶和几包速冲燕麦,最底下甚至还有两包医用敷料和一盒创口贴一一每一样都不张扬,但每一样都刚好对她这段时间的伤势有所帮助。她忍不住叫住了程明笃,那声哥哥仿佛比以往顺口很多。“你是不是挺讨厌我和我妈的?"她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直白地问出这句话的。

带着少女那久久憋在心里的敏感和多虑。

她不确定程明笃听到没有,但是见他驻足,说明他听见了。程明笃缓缓回头,眸光落下,语气中没有热情。“准确来说,我对姜新雪无感,她带着你强行挤进这个家,但是,你比你母亲,有骨气多了。”

门廊上的灯是暖黄的,程明笃背对着灯光,轮廓仿佛融进了夜色,但他的背影却格外挺直。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没忍住,声音低得像蚊子,“就因为我是你“名义上的妹妹'?”

程明笃略微侧目,没有完全转身,只淡淡道:“不是。”叶语莺屏住呼吸。

“因为我不喜欢看到有人明明努力活着,却连一丝体面都不被允许。”他的声音极轻,像是掸落窗台上的尘土,干净而温柔地落在了她满是创口的心上。

空气凝滞了几秒。

“早点睡。"他说完,转身下楼,步伐一如既往地稳重妥帖。叶语莺站在门口,久久没有关门,看着他的背影全然消失在楼梯口。从前,叶语莺能感觉到有一块巨大的坚冰,横亘在她和程明笃之间,他们的关系是如此尴尬。

她从不觉得自己真的属于这里。

而程明笃,也从未承认过她的“入驻”。

他们之间的关系,说是兄妹,却隔着重重伦理与血缘的断层一-他们没有血缘,没有共同记忆,没有自幼相识相伴的情感基础,只有父母临时缝合出来的一纸关系。

在姜新雪和程嘉年组建的小家庭里,只容纳他们自己。叶语莺和程明笃,都只能将身体劈成两半,才能拿出一半进入这个家庭。叶语莺常常觉得,他们更像被塞进同一个剧本的两个演员,被迫别扭地陪着他们各自的父母演戏。

她无比相信大家都是浑浑噩噩在这里游荡的人,只是在这个剧本里,帮助她的不是她的母亲,而是素昧平生的甚至和她有着高度壁垒的程明笃。但是从最近的某一刻开始,他们之间的坚冰开始松动瓦解了。每一个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瞬间,都是那道冰层出现裂痕的起点。大

接下来的几天里,叶语莺安安静静在房间里休养。程家仿佛也难得平和,没人来打扰她,佣人也不再在她面前碎碎念。她每天照医生的话按时服药,门铃一响,就会有人给她送餐,她每次都会走到门口跟人说谢谢。

午后,她偶尔也会坐在窗边看一会儿外面阴沉的天空。第三天,她的门在饭点被敲响了,打开门一看,却是程明笃。她怔了一下,下意识开口:“你怎么一一”“我下周就回去了。"他的语气平稳得像是在通报一件跟她无关的事。叶语莺一时没反应过来:“你要…回美国了?”程明笃点头,目光淡淡地扫过她的额发和眼下:“医生说你恢复得不错,只要继续按时吃药,三四天后就能下楼活动。”她“哦"了一声,垂下眼睫,声音小得像风吹过叶面:“你是来……跟我道别的?”

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从包里拿出一个平整的信封递给她:“这里是我阁楼上物品的清单,有很多适合你的书籍,感兴趣的话可以自己去找,不用问我。“找时间来厨房一趟,我告诉你食材在哪里,你以后可以自己做饭团。”叶语莺怔怔地接过,指尖碰到封皮那刻,才意识到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告别信”,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过渡安排”。“你回去之后……我们就不怎么联系了吧。“她抬头看他,语气平淡,却藏着一点小心翼翼。

程明笃的眼神终于有些动了动,沉默片刻,说:“我回美国不是断掉一切。”

“有问题就发邮件,或者找管家帮你转达。会发邮件吗?”“嗯…她鼻尖轻轻一动,“没发过,但是知道怎么发。”他看着她,终于轻轻点了点头:“可以。”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过一个门框的宽度,却像横跨了一整片海洋。叶语莺低头捏着那封信,心口那点酸涩不知道是因为临别,还是因为某种刚要产生的链接,却彻底断在萌芽之中一-她还来不及拥有过一个“哥哥”。就已经要到了临别的时候。

“你在那里……“她忍不住问,“会不会很忙?”程明笃看着她,片刻,难得认真地说:“会很忙。但我每天早上都会看邮件。”

说完这句话,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放下什么,又像是压下了什么,然后转身要走。

叶语莺忽然叫住他:“哥哥。”

他停住脚步。

她嘴唇动了动,最后只是轻声说了一句:“你一路顺风。”程明笃回头,望着她站在暖黄的灯光下,穿着宽松的家居服,头发乱糟糟地垂在耳后,像个刚从风雪里走出来的小猫,但眼睛亮亮的一一像是在夜色中努力望向远处灯塔的孩子。

他点了点头:“下周才走,不用急着说。”叶语莺点头,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