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1 / 1)

为兄(重生) 小河边舟 5315 字 10天前

第28章母亲

花厅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

赵枢抚了抚她的头。

她真的很柔软,泪湿的小脸埋在他怀中,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双手用力攥着他腰间的衣裳,肩膀微微抖动……

“怎么就哭了呢……“他叹了一息,只能拍着她的肩膀。她很少哭,从小就是那样软绵绵的性子,躲到他书房里来也会刻意压低自己的存在感,让他几乎感觉不到书房里多了谁。可是他怎么会看不到她呢,小心翼翼地躲在他屏风后面,小心翼翼地在他书房占了一角。很快命人传了饭。

“哥哥不用吗?“赵明宜坐在八仙桌前,看着自己面前各色的菜式,有荷叶饭、烧香菇、长寿菜、酥油鲍螺,还有油煎鸡。油煎鸡细细地撇去了油,放了许多生姜和花椒,这样就没有腥味了。

她对肉的腥味很敏感,入口便会吐,所以她也不爱吃肉。或许她身体不够好也有这个原因。

这其实不好,一场大病便能轻易让她倒下。赵枢见她饿了,也只看着她:“你先用吧。“过了一会儿便先回了正房。等他再回到厅中的时候,赵明宜已经吃完了,丫鬟正端了铜盆给她净手,她抬头见才发现大哥换了身衣裳。绫白柔软的澜衫,没有束腰,看起来很日常,却是从未见他穿过。应该只是在自己院里穿的,身上还有清淡的薄荷香气。大哥是去沐浴了吗。

梨月给她擦了手,赵枢让她住在阆山苑:“你这样也不方便走。“他看了看她的脚,眉头微微皱起来,又添了一句:“我今夜去前院,你不用担心。”“那怎么行…”赵明宜觉得不太妥,总不能她过来了,让苑里的主人给她腾位置吧。

赵枢却是不容她反驳:“你就睡偏厢,等你母亲回来再送你回去。”赵明宜还在思索着母亲什么时候回来,却忽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腾空而起,被人抱了起来,她连忙抓住他的衣裳。

她知道他为什么抱她。偏厢那里有一段石阶,轮椅根本走不过去,可是明明苑里的丫头也能背她过去啊……或者是大哥觉得她太沉了,丫头抱不动她!赵枢走到了廊下,才发现这姑娘一直盯着自己的手腕瞧:“你在看什么?”“我是不是长胖了?“赵明宜缩回了手,忽然问了一句。不然为什么不让丫头抱她回去。这样的小事怎么能劳动哥哥呢……赵枢未置一言。

赵明宜愈发觉得如此。

阆山苑四处都掌了灯,他们走在廊下,赵明宜忽然就不再想她是不是胖了这件事。因为她闻见一股很凛冽的味道,干净而有些微微的湿气,沉稳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在她耳边回响。

他很高,她甚至能感受到他微微俯视的感觉。他跟王颂麒一点都不一样。

这个时候,她才有点意识到,兄长年长她十岁,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他的胸膛珞得她生疼。

腿弯和后背有些发麻……

她正说想让丫头带她回偏厢,抬眸间却远远瞧见竹篱花障后淡淡的火光,脚步声也随之而来,是有人提着灯笼往这边走了。梨月也往那边看去,带一行人走近了,看见那抹清淡的湖色裙衫,柔和的面庞,才高兴地惊呼一声:“是夫人…夫人竞连夜回来了。”

想必是有人快马去报了夫人,夫人听了些什么才回来的。只是没想到竞这么快!

赵明宜寻着声音望去,才见丫头提着灯笼,引着林氏进来。她笑起来,喊了一声:“母亲。”

赵枢却是面色淡淡的。

林氏也望向这边,脚步匆匆,很快便到了廊下,眉目间并不舒展,似乎是隐含怒气,却不是朝着女儿的,而是因着二老爷。她压下一路上的愠怒,看见女儿在阆山苑好好的,这才放下心来。

“母亲您怎么今天就回来了……“赵明宜想给她行礼,却忽而发现自己不太方便,看了看自己的裙衫下,有些讪讪:“母亲我踩着了碎瓷片,不能走了。林氏睨了她一眼:“你倒是出息了,敢跟你爹对着于…”她缩了缩脖子。

林氏却没再说她了,转而跟赵枢道起谢来:“……得亏是你在,不然这丫头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我这便把她带回去了,不管教一下,我看她都不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林氏看着女儿脸上还未退下的印子,心疼死了,只是当着旁人的面还是得教训。

说罢伸手去接她:“我来背她吧……"女儿也不重,她想自己带着回去。赵明宜看见母亲过来,早就开心得要飞了,她也看着大哥:“我跟娘回二院就好了,您不用担心。“她的手也松了,眼睛亮亮地看向母亲。赵枢瞧见她满眼都是刚回来的林氏,淡淡地嗯了一声。林氏将她放在背上,轻飘飘的一个姑娘,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有胆子跟他那个刻板的父亲的对上。二院的妾侍,这些事情本该她来料理才是。赵枢站在庑廊下,看着渐渐远去的一行人。冯僚这时候匆匆过来一趟阆山苑,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他便查清了究竞是谁做的假账。赵枢在厅中见了他。

下人来上茶,冯僚也来不及喝,匆匆回禀道:“保定扬州那边,有两个银号的管事染了赌瘾,几个月前一道进的天宝赌坊,输了个底朝天,家底都败光了,这才动了歪心思,勾结掌柜跟帐房先生,做了一出假账出来。”“那天宝赌坊的主家,是锦衣卫指挥使夫人,咱们的管事输了钱让人捉了,手指头剁掉两根,威胁着让他们拿钱出来……还知晓是咱们商号的。“冯僚不敢大意,查得仔仔细细的,总觉着这里头有什么他没想明白。那两个管事是赵家手下的老人了,往年从未听说过好赌,咱们今年忽然染上了这个!像是让人做局给骗了。

冯僚说了半天,微微抬头,只见大爷坐在太师椅上,神色不明。“您看这要如何处置……“他也不敢轻易做主。

赵枢看了他一眼,淡声道:“先放着吧,别打草惊蛇,再等等。"今日傍晚张济崖做宴请他办事,眼下又查出来这样的事,肯定是不正常的。有人要给他做局。只看是谁了。

冯僚听命去办,却见大爷也起身了:“你帮我备马,我去一趟王嗣年府上。"说罢往外走去。

颀长的身形在夹道上映出淡淡的影子。

冯僚立即去准备。

而在回二院的小径上,下人提着灯笼走在前头,林氏背着女儿,在长长的夹道上慢慢走着。

“娘,我有轮椅的,您可以不用背着我…她的脸轻轻靠在母亲身上,其实并不好意思让林氏背着她走,即便她并不重。说着,张妈妈也劝了起来:“是啊夫人,不若我来吧。"说着要把小姐接过去。

林氏却是没有松手,在夹道高高的灯笼下,忽而缓缓地说了句:“没什么的,她便是再大也是我的女儿,怎么都背得起的。“面色却是柔和下来,对着地上女儿乖巧的影子笑了笑:“我喜欢你,自然是怎么疼爱都不够的,等你再大些,我便是想背都不行了。”

没人知道她听见丈夫打了女儿是什么心情。更没知道,当她知晓女儿是为了维护她才挨的打,又是什么心境……赵明宜却是愣了愣。母亲是因为喜欢她,才想自己背着她走。那大哥是为什么?

正胡思乱想着,却听见母亲又开了口。

“蓁蓁,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傻事了,他终归是你父亲,孝字压在头上,你怎么都是错的。“林氏微微回头,只见女儿看着她,心里软成了一滩水:“也不要维护我……我跟你父亲的事,终究是我们两个人的。”“可是父亲对您并不好……"她眉头拧了起来。她那天根本克制不住。前世母亲灵堂上的阴冷,她两辈子都忘不掉。可是她觉得也不全是那个丫头的错,父亲常年忽视家里,漠视母亲的付出,她有时候根本不知道母亲在父亲心里究竞是什么位置。她甚至觉得她的婚姻跟母亲的,是一样的。林氏笑了笑:“他对我怎么样有什么要紧的呢……我只希望他能善待你跟晗音,那样就够了。我也没有什么别的祈盼了。”可是赵攸筠似乎都做不到。

她甚至想,若是晗音在家里,她可能也不会帮自己这个母亲吧。她从小跟着他父亲学习书画,幸而有几分天赋,赵攸筠偏爱她。晗音从不回头看她这个母杀。

只有蓁蓁全心偏着她。

“娘。“赵明宜似乎察觉到母亲情绪的低落,贴了贴她的背:“可是我会心疼…我知道我不太聪明,从小父亲就说我不如姐姐,可是再来一次,我还是要对父亲说那一番话的。"他不是一位合格的丈夫,也不是一位很好的父亲。若她不说,便没人敢说了。

张妈妈在一旁拎着灯笼,听着听着,眼眶便红了。当年林氏的婚事是老太爷敲定的,没人知道为什么太爷要二老爷娶一位商户人家的姑娘,这在旁人眼里不知是多大的气运。可是这其中的苦,也只有夫人自己心里知道。这些年暗地里打发了多少要抬的妾,数都数不清了。林氏把女儿带回了桐花阁。又亲自看了她的伤,等女儿睡了才回正房。张妈妈走在前面引灯。

赵枢却是很快到了王家。

侍从引他进去。

王家的宅邸跟赵家差不多,只是王家的到底雅致一些,影壁花障,青砖红瓦,一草一木都是精心布置的。赵家的反而追求威严,古朴,让人心生敬畏。这时候王颂麒刚好从王夫人那里出来,要到前院去见祖父。走在院中小径上远远便见游廊上有人走过,竹帘半遮,他只能瞧见一身湖色右衽交领长衫,腰间束着革带,人很高,气质比叔父还清冷些。小厮眼尖,透过立柱间隙忘了一眼,哎呀了一声:“那不是赵大人吗?”王颂麒喃喃道:“哪个赵大人?”

“就是前儿跟您议亲的赵家……五爷跟他关系极好,您当初那门亲事,兴许就是他跟五爷敲定的。”小厮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何后来又取消了。王颂麒心神一凛,忙跟了上去。

“哎,三少爷,您去哪儿。”

王颂麒很久前便听闻这位大人的名字。他在他心里不可谓不熟悉,他做梦都想超越叔父的成就,可是河间能跟叔父比肩的人一只手都能数出来,而且还比叔父年长。

只有这一位。

他一直想见一见。而且他也想问问,到底为何那门亲又不议了他引以为傲的王氏公子的身份,到底有什么让人不满意的。急忙追了上去。

赵枢却是不知他来见他做什么,定定地看着他。三少爷在书院向来都是样貌仪表出色的,自然也够高,只是眼下却有些尴尬,他能感受到那道微微俯视的视线。

“是你啊。“赵枢停下了脚步。他是见过他的。王颂麒却是什么都忘了。就连事先想问的事情都记不得了,只支支吾吾地说想要过来见个礼。

他感受到了在叔父那里一摸一样的压迫感,甚至更甚。并不好受。赵枢嗯了一声便离开了。

下人引他到书房。

王嗣年早在窗边摆好茶等他了。

见他进了门,才施施然地问道:“早便说你要来,我让人上了好茶却不知你还是晚了。茶早就凉了……这回你可不能说我用旧茶招待你了。“王嗣年穿了身青布直裰,却是很家常的样式。

他往日会客是不会这样穿的。

某种程度上他跟赵溪亭的习惯很是相像。不过他们两个人见面,倒不讲究那么多。

赵枢撩了长衫径直坐在他身侧:“也没什么,路上遇见了颂麒,说了两句话。”

王嗣年:“你说得对,他这些日子太浮躁了。他书读多了,也有了自己的主意,我却是不太好管太多了。"放下茶盏。书房燃了香,是紫丁香的味道,不浓不淡。不会让人忽视,却也足够有存在感。王嗣年看着对向而坐的好友,只见他神色淡淡,坐在圈椅上也只是悠悠地望向窗外,眉目间似有什么说不上来的情绪。“你今日怎么得闲来找我喝茶。"他挥了挥手,欲让侍从去换一壶热茶来,后来想了想问他要不要酒:“我看你是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倒不如喝酒好了,酒解千愁。”

赵枢淡淡地看向他:“我不喝酒,你还是留着招待隆鄂吧。"喝酒会让人失了神志,他不喜欢这样不受控的东西。

“今日我府上的人出了些问题……“赵枢将冯僚查出来的事情说了,又沉思了半刻:“像是我父亲的作风,他这些年来对我的打压,倒是不遗余力。可惜他那个宝贝儿子还在肚子里没有生出来呢,甚至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王嗣年看了他一眼。

忽而觉着这人这些年来也够不容易。云淡风轻说出这样令人恶寒的事。“那你准备如何呢?"王嗣年给他斟了一盏茶,这时候也不拘是不是凉的了。反正心凉如水,再热也暖不了心了。

赵枢却是轻嗤一声:“我岂能如了他的意……将计就计好了。”王嗣年知晓他有了成算,便不打算再问。不过依着他对他的了解,这点事不足以让他这般为难才是,到底是什么,能让赵溪亭都觉得棘手呢。“你似乎还遇见了别的事……“王嗣年权当做一个倾听者了。他们三个人这么多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喝酒找隆鄂,正事找赵溪亭,心绪不宁便找他,他年长厂分,也算能说得上几句。

赵枢看了看窗外的高悬的明月,也没有否认王璟的话:“你知道的,我马上便要调任了……她这两日在家里受了些委屈,我很想带走她。”王嗣年几乎下一瞬就明白了是谁。却是眉心一跳。赵溪亭对这个妹妹,似乎比他想得还要重视几分。也怪不得他看不上颂麒…便是年轻时候的他来,应当也得被他挑剔几分。王嗣年笑了笑:“那带走不就是了,这有什么为难的呢。"听闻赵家子嗣众多,应该也不少这一个姑娘才是。他带走了,说不准这个女孩儿才是真的过得好呢。

赵枢却是不说了。

今夜林氏过来接她。把她从他怀里接走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兴许带不走她。

女孩儿都是依恋亲近母亲的,他不认为她会在林氏跟他之间,选择跟他离开河间。

王嗣年明白过来,也不说话了。他有这一个亲近的妹妹,其实很不容易,他跟赵家亲缘浅薄,也就只有她了……不免有几分惋惜。“有时候挺看不透你的……既把她当宝贝,便该抓牢些。可是看你平日的作风,倒像是养花儿似的,闲来无事浇浇水,开花也好,不开也行,倒像是攥紧了怕她疼似的。”

这也太小心了。

女孩儿养得娇惯些无妨,可是等这花儿到了旁人的手里,可就不容易那般小心护着了。迟早摧折。

叹了一息……

“过两日赵老大人的寿宴,我会到场。“王嗣年喝了一口冷茶,忽然说道。赵枢点点头:“你往日都不喜欢这种场合的,怎么倒想去了。”王嗣年想起他那么宝贝另一个,那个怕不是得讨他嫌,便不开口了,只微微笑着:“没什么,有一件事,总是弄不明白。我得去弄清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