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一心(三合一)
长孙嫣从书后面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第三眼的时候却不巧,正碰上她的丈夫也在抬脑袋看她。两人目光一碰上,她顿时恼羞成怒,就要起身。“别走啊!"李世民抱住妻子的大腿:“你要是不乐意,我去跟阿耶说去,我说什么也不娶。”
长孙嫣挣扎了两下,她的丈夫抱得太紧,她实在迈不动腿,无奈道:“你也闹了好几日了,不也没拦住。”
说起这事来李世民就生气:“我跟阿耶说,你是我母亲在世时做主定下的婚事,结果他就生了气,说只有我娘能做我的主,他就做不了我的主了吗?”这一句话就给他怼没词儿了。
长孙嫣叹气坐下:“公爹说的也没错,婚姻之事,本来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况且陛下信重裴相,能和他结亲,对你也有好处。”李世民不可思议的抬头:“你不生气?”
“我生气啊,"长孙嫣白了他一眼:"可我气的不是这个。”“这几日我问过你好几次,遇到什么事情,为什么闷闷不乐,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怕你不高兴嘛。"李世民总算能站起身子了,言语委屈:“你一不高兴,就不理我了,也不跟我说话了,我晚上睡觉也搂不着你了。”长孙嫣垂下眼睫,眉眼郁郁:“我不高兴有什么用,我父亲没了,舅舅在岭南,哥哥又年轻,我是无依无靠的,进了宫里一个月,我还跟个睁眼的瞎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公爹要给你纳侧妃,阖宫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要等颁了旨,下了聘,事情没转圜了,才教我知道。”
李世民听了心酸不已,忙搂住妻子安慰道:“谁说你无依无靠了,你还有我呢,我是你的依靠呀!”
长孙嫣别过脸,不搭他这话。
李世民也知道自己这话没有什么可信度:“我跟阿耶说过了,对外说是侧妃,但不是平妻,不写婚书,就是个妾室,进了门也要给你端茶的。”“真的?”
“真的!”
“裴相也愿意?”
李世民也觉得奇怪:“他愿意呢。”
长孙嫣低头寻思了半响:“裴相已经迁就至此,咱们确实不好推拒,横竖你都要纳妾的,也不差这一个两个,这些我都不怕。”她缓了缓,低声道:“我只怕你不与我一心。”李世民连忙赌咒发誓:“我只与嫣儿一条心心的,否则就叫老天爷降个雷劈死我!”
长孙嫣于是叹了口气:“罢了。”
秦王侧妃进宫的仪式办的很热闹。
毕竞是裴相的外甥女,面子都要给的。
太子妃来观礼的时候,特意看了秦王妃好几眼。长孙嫣歪头看回去:“大嫂想看我哭鼻子?”郑观音毫无被戳破的尴尬,反而坦荡颔首:“美人落泪,确实令人念念不忘。″
长孙嫣笑的风轻云淡:“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还是大嫂教我的呢。”第二天散朝,李世民难得没有被父亲抓壮丁,而是回了承乾殿,和妻子一起,接受侧妃敬茶。
裴寂的外甥女姓封,出身渤海封氏,和长孙嫣母家的渤海高氏同地。封侧妃有个很可爱的名字,叫封远远,小名就叫圆圆。她长得很讨喜,菱唇贝齿,珠圆玉润,像一颗饱满的小珍珠。天生了一双笑眼,见谁都带三分笑,叫人望之生喜。长孙嫣一见她,心心中的醋妒便消了大半,只剩喜爱了。她打量封远远的时候,封远远也大方的打量着她。秦王妃美则美矣,但在长安城这美人堆里,也不算很出挑。更兼身量纤弱,面带病容,风一吹就要没了似的。舅舅说的不错,这秦王妃身体不好,一看就不长命,只要自己生下个一男半女,王妃之位不是唾手可得。
陛下只有三个成年的儿子,荥阳郑氏和弘农杨氏她争不过,难道还争不过一个娘家没落的长孙氏么?
妻妾两个各怀心思互相瞧着,又一起笑起来。李世民松了口气。
他们夫妻留了封远远在主院用午饭,席间也是妻妾两个在聊天。封远远出身渤海封氏,长孙嫣母家是渤海高氏,都是同一地方的望族,自然联络有亲,虽然已经是北齐时候的事了,但到底可以找到些,李世民帮她们理了理,封远远应该叫长孙嫣表姐。
虽然是表了八百里地的表姐吧。
长孙嫣立马叫朝露去妆奁里寻一对她陪嫁时的手镯,送给妹妹做见面礼。封远远拿在手里一看,就有些嫌弃,但没有表露出来,仍旧笑吟吟的收下了,甜甜的谢谢姐姐。
李世民看着两人和谐的样子,非常得意,觉得自己真是个妻妾关系管理大师。
但他显然高估了封氏的智商和情商。
封远远经过一番估量,认定这个秦王妃实在不足为惧,于是发动攻击:“听说姐姐是在舅家长大的,那咱们更加亲近了,却不知姐姐舅舅在何处高就呢,我们封家也该走动走动。”
“咳咳咳!!!"李世民被一口鱼汤呛了嗓子,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封侧妃忙去给秦王抚背,秦王妃则是好整以暇的看着秦王。都知道王妃是在舅舅家养大的,难道没打听到她舅舅在隋时就被贬到岭南,去做朱鸢县主簿了?
李世民抬头看了眼妻子,她的妻子正一脸的:你看吧,我就说会这样。他登时咳嗽的更猛了。
好半天才止住,正要招呼两人吃饭时,长孙嫣却不打算放过他:“咱们刚才说到哪儿了?”
封远远正遗憾错过了自己的进攻,立马补上:“说到姐姐的舅舅了!”李世民。。。
李世民又想咳嗽了,但他手里已经没有鱼汤了。他忙搭话:“正想跟王妃说呢,我刚刚才打听到,舅舅正在给交趾太守丘和做行军司马,才率军打败了钦州俚帅宁长真,丘大人德高望重,治政淳厚,舅舅在他手下做事,咱们也放心些。”
长孙嫣点头,亲自盛了碗鱼汤端到丈夫跟前,十分的贤惠温婉:“殿下总是这么操心妾身家里事。”
李世民就呵呵笑,低头拿勺子搅合汤:“应该的,咱们是夫妻嘛。”她又朝侧妃道:“妹妹家里要是想走动,可以去岭南找我舅舅走动,想必我舅舅一定十分欢迎。”
封远远没话讲了。
等她走了,长孙嫣把贤惠温婉的面具一扯,把筷子往桌上一摔,开始发作:“我没有个封国公做宰相的好舅舅,我舅舅正在岭南熬日子呢!”李世民心肝儿都颤,忙哄她:“你是正妃她是侧,跟谁的舅舅当了什么官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只是裴相的堂外甥女,跟你和长孙顺德的关系一样远,我的亲妻舅,还是只有高俭高士廉一个,旁的都不算的!”“真的?”
李世民搂着她发誓:“绝对是真的!以后我有机会平定岭南,一定亲自把舅舅接回来,”
“成天就会说漂亮话哄我,你先把薛举打下来吧。”陇西都没占全呢,就先想着岭南了。
“薛举算什么啊,为夫手到擒来!"李世民毫不在意,低头亲妻子。嫣几生气的时候就是个冷美人,特别好看,他一喜欢,嘴里的胡话不要钱的说:“说不定咱们舅舅也有封国公当宰相的那一天呢。”总的来说,这位封侧妃的到来,给长孙嫣的生活增添了很多乐趣。她属于典型的又菜又爱玩,一点深沉劲儿也没有,每天都想办法找长孙嫣的茬,但攻击力又软趴趴的,被长孙嫣轻易挡回去,然后就着她气鼓鼓的小脸蛋,再多吃两个饼。
只有李世民夹在两人中间,心累不已。
这日妻妾两个又在饭桌上针锋相对了一番,李世民又拉了半日架,陪着妻子午睡时,不由埋怨:“下回咱俩吃饭,你能不能别叫封氏来了?”长孙嫣不依:“那不行,她长得好看,我得看着她下饭呢。”其实她的丈夫拉架时心累崩溃又带着点绝望的样子比封远远的脸更下饭。李世民就叹气,看着妻子脸朝着床内躺着,也不瞧他,心里也起来了点气:“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不痛快,当初何不直说给我,大不了我去阿耶那里领两个板子推掉这事,现在人过门了,又非要折磨我。”长孙嫣心中怒火顿起,怎么又怪起她了,不是那封远远天天找她的茬儿吗?况且她直说了,他就真会去推掉?
公爹从不强人所难,他当初若是没点头,那道封侧妃的圣旨能发出去?她心里枢气,难受的却是胃里,坏了,这两天吃的有点多了。李世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又见妻子弓着身子在发抖,以为她在哭,忙起身看,见妻子捂着嘴,十分痛苦。
这一看就吓了一跳,以为妻子喘不上气了,急忙道:“可是气疾犯了?朝露,和赵德全去御医局请御医去!”
长孙嫣的胃里翻江倒海,只想吐,伸手想要个痰盂,可她的蠢丈夫一个劲儿把她揽在怀里,给她拍背顺气。
她心一横,眼一闭,嘴一张,“哇"的一声,吐了她丈夫一身。御医片刻即到,给秦王妃诊脉,报曰王妃有孕。秦王刚沐浴好换了衣裳出来,闻言乐得一蹦三尺高。承乾殿上上下下都得了赏,树上的麻雀都多得了一把小米。阖宫上下喜气洋洋,除了封侧妃所住的东偏殿。李世民笑嘻嘻的凑到娘子跟前,作揖道歉:“午间都是我不好,说错了话,任娘子打我骂我,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只求娘子消气。”长孙嫣白了他一眼:“我打不疼你瑞不动你,可怎么消气?”李世民讨好的蹭她:“娘子想想办法呗。”长孙嫣立马推开他:“你起来,你身上脏!”李世民直呼冤枉:“我已经洗了澡换了衣裳了!”他伸出胳膊来:“你闻闻,我用了好多皂角的。”长孙嫣看他伸出来的白胳膊,灵机一动,上手一掐一拧,李世民顿时大叫出声,表情夸张:“啊一一疼啊!!!”
方得娘子展颜。
正要再哄,太极殿传话来,军情急报,皇帝召见。李世民不敢耽搁,立刻就要前去。
长孙嫣还嘱咐他:“你记得告诉我哥哥,叫我娘也高兴高兴。”李世民面色尴尬了一瞬,但也答应走了。
他一走,绛云等人立马上来恭贺:“恭喜王妃得偿所愿了。”长孙嫣也很高兴,又看了赏。
朝露亲自看着煎了安胎药,端过来时,长孙嫣还在低头抚摸肚子,见了她来,立马拉到身边,同她笑道:“这里有一个孩子呢,我要做母亲了!”朝露五岁时被买到她家里服侍她的,当时她才三岁,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最是亲密。
朝露并不笑,只是担心:“生育最是辛苦,娘子还是好好调养身子重要。”长孙嫣笑着摇头:“我不怕,我愿意生养他。”朝露一边服侍娘子吃药,一边又忍不住道:“原以为娘子不必受这般罪,都已经准备好了,谁知道又怀上了。”
她说的是梁氏,月初梁氏不适,朝露给她请了御医来瞧,说是有喜了,于是她立刻将梁氏回忆起的家里的情景想办法递出消息给外面的长孙顺德,叫他走起紧找到梁氏家人,提前做好准备。
长孙嫣垂着头想了想:“梁氏的孩子,让她自己养吧。”朝露就知道娘子会心软:“娘子是正妻,侍妾们的孩子,都是您的孩子,将来倘或封氏有了孩子,也是您的孩子。”长孙嫣自然知道这个道理,只是道:“她是个好人,对我也恭敬,不该受骨肉分离的苦楚。”
朝露只好点头,又发愁:“这孩子还要在娘子肚子里待八个多月呢。”长孙嫣知道她在担心封氏,想了想:“殿里的事情都是咱们的人在管着,她插不进手的。”
这点她并不担心,只是自己头一次生养孩子,乳母在老家没过来,殿里的宫女们都年轻,没有生养过,想想真是有些发怵。她摸着肚子喃喃道:"要是我娘能来就好了。”六月,唐朝丰州总管张长逊进击宗罗喉,薛举率全部兵力前往救援并进击泾州,屯驻于析庶城,派出游军劫掠岐州、豳州。这回,李渊立马想到次子。
毕竞已经打过一次了,手熟。
他看了看长子,李建成也点头:“就叫二弟去吧。”他发誓他再也不要带兵打仗了,去年冬天在外面领兵时手上冻出来的冻疮,才养好没多久,这大夏天的再出去打仗,盔甲里不得一兜子汗啊!李世民就比他哥糙多了,大约是因为他从小身体不好,叫爹娘摔打着长大,所以特别的结实抗造。
李世民本来也答应了,但回殿里看到妻子,又犹豫起来:“我出去打仗,谁来照顾你呢?″
长孙嫣心说本来也没指望你,于是趁势说:“不如把我娘接来照顾我。”李世民一听,这主意好啊,立马去给父亲回话,李渊立刻同意,亲自拟了旨,由李世民送去走流程,有尚书令亲自盯着,一日便下来了。长孙嫣心满意足,巴不得立刻送丈夫出征,好将母亲接进来。封远远舍不得秦王,给秦王做了好些衣裳,亲自送来主院,她既不用往来应酬,也不必管理宫务,比长孙嫣清闲很多。长孙嫣翻了翻她送来的衣裳,笑道:“妹妹真是有心,这针脚这绣工,比姐姐做的可强多了。”
封远远捂唇一笑:“妹妹女红不精,叫姐姐见笑,不知道姐姐做了什么给殿下?”
长孙嫣做了什么?
自从那件寝衣后,她就再也没动过针线。
她就不信了,公爹还能叫儿子光着屁股上战场?李世民立马替妻子说话:“军中有行军的衣裳,多了我也穿不着,王妃事务繁忙,没有时间做针线,不要紧的。”
这话却正中了封远远下怀,她笑吟吟道:“妹妹也知道姐姐治理宫中十分辛苦,如今又有孕,更加辛苦。若是姐姐不嫌弃,妹妹愿意帮着姐姐打理殿中现事,为姐姐略略分忧。”
长孙嫣闻言心中冷哼,直言道:“我嫌弃。”封远远不可思议的问:“你说什么?”
李世民帮妻子重复:“她说她嫌弃。我岳母马上来了,家里事务有岳母帮忙打理,你就不用管了。”
封远远捂着脸走了。
等她走了,长孙嫣一屁股坐下:“你瞧瞧,你还没走呢,就已经在琢磨着分我的权了!”
“我那不是没答应嘛!"李世民知道封远远没安好心,安抚妻子:“你放心吧,她那边我已经安排人看着了,等我走了,你也别叫她来主殿了,好好养着身子。泾州不远,等我把薛举打下来,来回也用不了半年,等我回来,我天天服侍你。”
“你可不要轻敌,"长孙嫣正色嘱咐他:“你上次虽然赢过他一会,但那次打的是他儿子,这次是薛举亲自领兵,他毕竞带兵多年,不是他儿子能比的,你一定要多加慎重才是。”
李世民就点头,他知道厉害:“放心吧!”“行军要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别跟我哥商量,他都是馊主意,跟房大人商量。”
其实她并没有见过房玄龄,只是来长安这一路,听哥哥长孙无忌抱怨了一路,说是个抠门小气又爱念经的糟老头子。能被哥哥抱怨的人,那一定是好的。
这是作为妹妹的本能。
李世民就笑,好友能混到被自己妹妹嫌弃的地步,也是种本事。他捏了捏妻子的脸:“好不容易养了点肉,我这一走,又要没了。”长孙嫣也叹气:“是呀,你去打仗了,封远远又被气走了,我以后拿什公下饭呢。”
李世民顿时无语:“能不能别老提她呀。”长孙嫣撇嘴:“我们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殿下不该高兴吗?”这是裴相在外面的原话,说他的外甥女虽为侧妃,但与秦王妃长孙氏是平起平坐的“娥皇女英”,太子妃郑观音特意来跟她学的,长孙嫣面上未显,心里已经伛了许久。
她枢气并不去找封远远的麻烦,只找她丈夫的麻烦。李世民心里叫苦不迭,只想撕烂裴寂的嘴,见天色已经不早了,马上就要出发,不忘嘱咐妻子:“你想我时,就给我写信,用阿耶那里的信使传给我,很快就能到。”
“谁要想你。”长孙嫣白了他一眼。
李世民知道妻子心里怨自己,只拉着她的手摸自己的心口:“你送我的平安符,我一直带着呢。”
“我不管别人怎么讲,我心里只有嫣儿一个。”这样的话长孙嫣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但还是哼了一声,站起身道:“走吧。”
李世民忙问:“干嘛?”
“我只送你到殿门口。”
李世民立马笑嘻嘻的跟上去:“我就知道娘子心里也有我的。”到了门口,夫妻分别,自然不舍,李世民又搂着妻子黏糊。长孙嫣有点不好意思的推他:“这是殿门口。”来来往往的,好多人呢。
李世民不管:“我一走要好几个月呢,真不叫我在亲一下?”长孙嫣就不说话了。
夫妻俩在殿门口黏黏糊糊的亲了半天,一众服侍人等都低着头不好意思看。东偏殿门口,封远远遥遥看着这一幕,心如刀绞:“他们这样,我算什么?″
婢女们低下头,不敢答话。
长孙嫣好不容易哄走了丈夫,叫宫女们簇拥着回身往主殿走时,看到了东偏殿门口的封远远,她正度量着要不要打个招呼,却见对方已经转身回殿了。长孙嫣叹了口气,也便罢了,只吩咐朝露:“快备好步撵,到玄武门去接我娘去。”
朝露笑道:“哪里用您吩咐,赵德全早带着人接去了,这会儿只怕已经接到了。”
李世民出征,把赵德全留给妻子使唤,叫他只听王妃吩咐,宫中一干事宜都要报给王妃知道。
赵德全是太极宫里的消息通,有他在,长孙嫣也不必担心消息闭塞。不出片刻,高夫人的步撵便到了,进了主殿,拉着女儿的手一顿感慨:“啊呀,娘这一辈子可活值了,当年你外祖母做王妃的时候,都没有坐着步撵进过宫,你娘我算是享受到了!”
主殿没有外人,高夫人也不拘谨,在殿中四处闲逛:“啧啧,这皇宫里的格局摆设,外面是无论如何都比不得的,你叔叔封了国公,我和你哥哥去他的国公宅邸吃酒,他那个宅子已经够气派了,和你这殿里比,也是差远了。”她踱步到门口,瞧着东偏殿,低声问朝露:“侧妃是住在那里吗?”朝露点头,也小声回答:“那是个又狂又蠢的,总找娘子的茬,但好对付的很。”
高夫人就放心了,又听到女儿问:“娘进宫的时候,碰见你女婿了没?'“碰见了,"高夫人得意道:“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好威风呢,还特意下了马来跟我行礼,说劳烦我照顾他娘子。”
她特意调高了声音,力求让东偏殿也听到:“女婿总是多礼,我照顾我自己的女儿,有什么劳烦的呢?”
果然,东偏殿传来瓶子碎裂的声音。
长孙嫣有些无语,母亲怎么也这么幼稚。
却又见母亲坐在自己旁边,低声道:“我还跟女婿说了,我已经教育过无忌,叫他们两个别吵架了,这次叫你哥哥跟着女婿去打仗,女婿如今手下人虽多,但到底要有个自家亲戚帮衬的好。”
“吵架?"长孙嫣却很惊讶:“他们什么时候吵架了?”“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呀。”
“家里宅子的事情,女婿也没有跟你说?”长孙嫣顿时忆了一口气在胸口,恼怒道:“他什么也不跟我说!”高夫人叹了口气,把女儿引到内室说话:“其实也不能怪女婿。”“还记得你大哥吗?”
长孙嫣自然记得,自己原有一位异母兄长,名叫长孙安业,当年父亲过世,他为了霸占家产,将母兄和自己赶回舅舅家。时隔多年,她倒是头回再听到这位大哥的名字,皱眉道:“他又喝酒闹事了?”
高夫人摇头:“不止呢。当年他把咱们赶回你舅舅家后,转年你二伯又没了,家里再没有长辈管束他,他又交了一群狐朋狗友,整日吃酒赌钱,没有几年,就把你父亲留下的家产败光了。”
“这也就罢了,前两年他手里缺钱,竟然叫人怂恿着,把家里的宅子也卖了!”
“什么?“长孙嫣惊讶不已:“家里那么大的宅子,他给卖了?”对于这个继子,高夫人十分无奈,她嫁过来时,继子已经大了,从来也没跟她喊过娘也就算了,从无忌出生后,更是担心他们母子会抢家业,对她们母子十分防备。
“后来女婿从洛阳班师回长安,听说此事,就出钱赎买了回来,又说是岳家产业,不好搁在他手里,就把地契托给了你叔叔。”“你叔叔接咱们那次,就把地契给了为娘,我本来不想跟长孙家再扯上关系了,但想想你父亲半生辛苦,总不能没有个后代继承家业,就带着你哥哥回去住了。”
“直到出了封侧妃这个事,我们想着你外祖母说得对,是家里拖累了你,叫你在夫家落了短处,你哥哥就写了借条给女婿,说买宅子的钱算是借他的,日后攒了钱就还给女婿。”
长孙嫣摇头:“他准不要的。”
“是啊,女婿当时就把借条撕了,你哥哥就又要写一个,女婿就又要撕,两个人起了火气,听说都打起来了。”
“怎么还打起来了?哥哥没事吧!!"长孙嫣连忙问,她倒是没见过丈夫带伤,料想哥哥也打不过他的。
“两个年轻小伙子,能有什么事,倒是那房先生从中间劝架,还挨了几下拳脚。”
“啊?怎么还打了房先生呢?”
高夫人叹气道:“是啊,也忒胡闹了,后来我特意炖了只鸡,提了些东西,上门看了看房先生,好在也没有大碍。”这些事情,丈夫也从没跟她说过,长孙嫣摸着心口,眸色微动:“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跟我说。”
七月,唐以秦王李世民为元帅率军予以抗击,进驻于高塘城。这两地沿泾河相望,相隔一百来里地,兵法说日行三百里,必阙上将军,这一百来里地怎么也要走半日时间,算是个安全距离。只是西秦军队十分积极,薛举更是数次亲自来城下叫阵。事出反常必有妖,李世民直觉不对,一直按兵不出。这日他收到长安来信,以为是父亲询问战况的,却不想一拆开,竟是妻子的信。
他乐得不行,把信看了好几遍,又特意把内兄叫来,扒开衣领向他炫耀:“你瞧,这是嫣儿给我做的里衣,她说如今天热,她用了这种轻薄的料子给我做里衣,再套上盔甲,就不会那么热了!”
长孙无忌翻了个白眼:“裴相的外甥女没给你做吗?干嘛还劳累我妹妹?我妹妹还怀着孕呢!”
李世民讪笑:“她做的哪能穿啊,还没有嫣儿做的万分之一好呢。况且这都是嫣儿对我的一片心意嘛。”
长孙无忌就冷哼:“我妹妹一片痴心,真是喂了狗了!”李世民只做听不见,继续翻娘子寄来的包裹:“你瞧,这里还有两包药材,嫣儿说她查了书,说夏日行军容易中暑,爱发疫病,特意从司药局要了些司以消暑解热和预防疫病的药材,叫咱们在军中伙房煮了水,给将士们分着喝了。“行,”长孙无忌应下,上前要拿药材走。李世民忙阻止他:“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是别的事情。”“啊?"长孙无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李世民对内兄分析战局:“薛举大军一路连胜,原应气势如虹,但这几次薛举挑战,我观其形势,急躁有余,恐有埋伏。我派了几次探子去,都没探出仁么结果,我这几日一直琢磨此事,你来看,”他指着地图:“这里有一条小路,我们从这里绕过去,站在这个山坡上,可以俯瞰到西秦后方的情况,薛举如果有藏后手,藏在这里会比较合适。”“我们?"长孙无忌指着自己的鼻子:“这个我们不会是你和我吧?”“不然呢?"李世民理直气壮:“总不能是老房吧!”老房是个纯文人,毫无战斗力,长孙无忌虽然也不咋地,但好歹自幼也习过武,有两下子功夫。
长孙无忌叹气:“得,那我就舍命陪君子吧。”兄弟两个轻装简行,沿着小路即刻出发。
田间地里,夫妇两人正在耕作,妇人耕作累了,坐在地头休息,突然间瞧见了什么,喊他的丈夫:“老头子,你看见没,刚才好像有两个人骑马进水边那片林子了!”
她男人就也抬头望,什么也没有,于是斥道:“定是你瞧错了,那是片十里八乡有名的瘴林子,谁敢进啊!”
妇人得了丈夫训斥,也不敢反驳,只是低声言语:“我明明瞧见了呀。”房玄龄看着躺在床上的两位好友,十分绝望:“所以你们两个走小路去刺探敌情,结果误入了水边的瘴林子,叫里面的蚊子咬了,得了疟疾?”长孙无忌正躺在床上哎呦哎呦:“我们进去就发现不对劲了,那里面蚊子也忒多了,咬了我好几下,等我们出来找人打听,他们见我们跟见了鬼似的,真是倒霉催的!”
房玄龄不管他,摸了摸李世民的额头:“还在发热,无忌也就算了,你怎么也胡闹呢。”
“什么我也就算了,是李二非说那片林子穿过去近,我不放心才陪他过去的!”
长孙无忌表示抗议,他这回可真是一语成谶,舍命陪君子了。李世民感觉浑身上下一阵冷一阵热的,好容易缓过来点,就听见俩人斗嘴,他咳了一声,屋里一下子安静了。
房玄龄忙问:“怎么样,好点没?”
李世民刚想开口,又觉得不好,推开房玄龄,抱着个桶吐了个天昏地暗。好容易吐完,他自嘲:“嫣儿受过的罪,我也算受过一回了。”长孙无忌立马坐起来,看妹夫吐完一通似乎好点了,又放松下来,得意道:“你这身子骨还没我好呢!”
又挨了老房一记白眼。
房玄龄端了两碗药给两人:“幸而王妃寄了药材来,我都已经煎好了,你俩抓紧喝了,这病可是拖不得的。”
长孙无忌感动的眼泪汪汪:“老房,你真是太好了,我俩得了这种病,你还愿意伺候我们。”
房玄龄又白了他一眼:“下回你俩打架的时候看准点,别误伤了我就谢天谢地了!”
长孙无忌忙说一定。
李世民漱漱口抹了把嘴,把药灌下去,苦的他出牙咧嘴,好半日才缓过来,嘱咐房玄龄:“你跟刘文静说一声,军中事务先让他管着,我跟无忌勘察过了,西秦兵力不弱,恐有十万之数,他们挑战时表现出来的小股军队只怕是引诱我们的。”
“西秦人多粮少,肯定急于速战速决,你叫他和殷开山守城不战,薛举挑战也不要管,把他们拖垮,等我好了再打。”房玄龄一一记下,见二郎又打了个寒战:“是不是冷啊?我把我的被子给你抱过来,你捂捂汗,容易好。”
说罢就要走,李世民又把他拦住:“往长安送信的时候,给王妃也送一封,我跟无忌都病了,她知道了准要着急,你就说我俩病的不重,休息几天就好了,叫她别担心。”
长孙无忌在边上哼了一声,嘲讽道:“不给你那裴宰相的外甥女也送一封信吗?”
李世民头登时大如斗,躺在床上开始装死。房玄龄叹了口气,出去了一会儿,抱着两床被子回来,给李世民加了一床,给长孙无忌加了一床,又嘱咐他:“少说两句话吧!”尤其别再提侧妃了,秦王成头疼了。
长孙无忌心说凭什么,要头疼也是自己妹妹头疼,但看在老房给抱的这床被子的份上,还是老实闭嘴了。
军中主帅生病,此时军务由元帅府长史刘文静与司马殷开山负责,房玄龄将话带到,见两人点了头,便又匆匆去给长安写信了。挣秦王点俸禄老难了,一天天忙的脚不带停的。而刘文静与殷开山两人虽然点头领命,心里却各有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