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礼物

省级段位赛回来以后,双蝉就见到了今年定段的三个人。自从顺利定了段，单绮玉每天都在哭。

跟爸妈打电话的时候哭，见到道场老师了也哭，但与之前一段时间的焦躁慌乱哭泣不同，这会儿是喜悦的哭。

“也不是想哭，"她抽泣了一下，“就是联想到了自己上个月还趴在这儿肚子疼下棋,忍不住。”

单绮玉是三人里年纪最大的,她已经16岁了。围棋的棋手不管你是不是女性，也不管你是否生理期，比赛就在那里，只能你去适应。

所以哪怕痛经痛得要死，想下棋，就只能下。本赛期间她来了月经，一时间没有注意，是下棋到一半的时候才察觉到的。疼痛来袭、激素变化、比赛氛围，单绮玉像是被搅在了洗衣机里，昏天黑地。

那盘棋下完她就在卫生间里吐了，连止痛药都吃不了，胃里翻江倒海的，吃进去后过不久就吐了出来。

当时她以为自己今年又要结束了。

还好，守得云开见月明，四年道场生涯终于一役，她得偿所愿。与她一样已经来了月经的同伴，知晓此事，揽着她的肩膀在给她擦眼泪。双蝉还没有这个概念，这会儿不太理解，只以为她肚子疼是吃坏了东西。比赛期间其实他们一般都不怎么吃的，怕晕碳，也怕拉肚子。双蝉看着单绮玉哭得眼睛都肿了，寻思着那会儿肚子疼得多疼啊？那我一定也要注意，千万千万不能吃错东西！她超级爱吃，百景扬带队吃饭的时候还要盯着她，省得在酒店里自助餐里吃到什么过敏的，影响到了比赛。

单绮玉觉得自己很倒霉。

看着静静摆在那里的空空棋盘，单侧并列的两盒棋子层层累叠，似乎迫不及待地要跃到纵横之上。

她又顿感骄傲。

因为她不仅战胜了对手，还在自己最不想遇到的身体情况下战胜了自己。那份痛她永不会忘，是伫立在围棋路上的丰碑，提醒着她不要往回走，告知她前行的方向。

平辰潍将一份包装好的礼物单独给了双蝉。为了感谢她对自己的开解，以及她对弈时给自己的帮助。不知道是否错觉，平辰潍总觉得，双蝉在道场里的时日，自己消化进步得特别快。

两人还是在喂猫的地方见面的。

“可以拆吗？“双蝉好奇。

平辰潍：“当然。”

双蝉拆礼物很小心，会把沾上胶水的地方一点点撕开，速度慢了点，手下的活儿很是谨慎。

这份态度也让送礼物的人倍感喜悦，是一份被珍视的庄重。虽然平辰潍认为，如果她直接撕开也不是问题。“魔方？”

盒子里是大大小小三个魔方。

平辰潍点点头：“好玩的同时也可以锻炼脑子。”双蝉见到过这种东西，五月份在班上就有人玩，他在摆弄的时候周围总是站了很多人，叽叽喳喳的。

有时候能恢复如初，有时候总是来不及。

侯秋意说这个东西有公式，很好学，她以前也学过。不过她现在已经忘了，而且之前也没好好学。好玩的东西太多了，双蝉想要，可她无法全部得到。当时所有心思都在围棋上，想要抓紧时间看书，于是瞥了一眼就算了，没再在意。

平辰潍喜欢玩魔方，这是他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道场里很多人都有点小玩具，单绮玉兜里会揣上一个电子辞典，里面有很多导入的数独；邵忱有个井字棋的小玩具，百玩不厌。给双蝉的是新买的，一个标准三阶，一个移棱魔方，还有一个六阶魔方。他还教了一下怎么恢复三阶的。

双蝉学得很快。

平辰潍：“有魔方大赛，你之后感兴趣的话也可以去参加。”双蝉：“夺金？”

她现在也是可以准确说出第一名的各种别称了！平辰潍带着点儿小自得：“世界纪录！”

何止夺金，还拿下了三阶魔方的新纪录，至今都没有被打破。双蝉：“哇一一”

还有世界纪录这种东西！

她道：“我也要！”

平辰潍：“你肯定可以！”

让双蝉万万没想到的是，除了平辰潍，其他人也给她送了礼物。她一时间茫然了：“是传统吗？”

定上段的要给道场的人送礼物留念？

单绮玉笑了：“怎么可能？不过要是这样就可以定上段，那我们都很乐忌。

给大家送个礼物能多少钱啊？都是小孩子，又不需要太贵重的。“谢谢你这段时间跟我下棋。“她郑重道谢。对弈可以使人进步，这是她进入道场后就清楚认识到的事情。老师们总说，量变引起质变。

一开始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直到她从B班到A班再到S班，可惜的是之后两次定段都没有过。

今年也以为过不了的。

跟双蝉下棋的压力很大，不在于年纪，而是她每次的进步所带来的新变化。平辰潍说妖里妖气的，一开始还正派，后来就冷不丁埋雷设陷，等到最后多段攻击，让人毫无应对之力。

她对围棋的理解，让她的棋子像是活了一般。也让单绮玉见识到了许多她以前根本想不到的组合。围棋没有准确的答案，所下的每一手只是胜率的叠加变化，也许前一秒还是80%，后一秒就成为了必败。

单绮玉在双蝉手下感受到了太多这样的转折。不仅是她自己不足八十手就认输的那一次惨败，还有逼迫双蝉到濒临失败却又被一子翻盘的惊天落子。

尤其是后者。

“你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天地围棋。”很难形容那一瞬的震颤，讲棋的时候老师以世界大赛的对局来作为课件，里面也有这类情况出现，可那些都是其他人下出来的，单绮玉会感到震惊但也仅此而已。

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去设身处地，太难了。代入胜者，她自觉下不出来；

代入败者，她庆幸反正不是自己。

唯独自己真正坐在了棋盘两端，直面那仙鹤指的轻盈，才能分辨究竞是何感受。

不再是两军交锋的破釜沉舟，而是，天地忽变的星子旋转、时光荏苒的沧海桑田，一刹那，过往皆为灰烬。

单绮玉永远忘不了那一次体会到的自我渺小。双蝉也很喜欢那一盘棋，她当天的对弈日记写着：棋逢对手，幸哉。道场里的人都喜欢跟她下，哪怕哭唧唧离开，也要抢这个位置。因为谁都看得出来，跟双蝉对弈能得到极大的好处。不知道为什么，那股被压着打的压力，反而能让他们快速地学到一直掌握不了的东西。

行岳在看道场近期的数据总结。

漆狩：“都快没参考价值了。”

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眼睛看向了双蝉单独的资料卡，又全是欣喜和赞赏。行岳：“还是可以看出来东西的。”

说没有参考价值是因为，双蝉就像是一个bug，与她对弈的都输了，今天打几盘就输几次，对方的胜率会被直线拉低。这么一来，往常总是比较平均的数字，像是过山车一样起伏着。今天33%，明天就到了71%，后天又成了57%，唰唰唰的。唯有剔除掉双蝉，才能看到其实胜率基本稳定在68%到75%之间。他们这群老师在七月刚开始的这六天里，面对着数据的无规律变化，是最挠头的。

双蝉跟平辰潍他们每两天至少能轮个来回，她死活题都不做了，睁眼就是对阵表，多的一天里有次接连下了15盘。重点关注对象确实是他们冲段的，可受益者也包括双蝉。她下到晚上脸色苍白，眼睛却亮如白昼，在超负荷状态里得到了第一次的加压训练。

本不该这么早的，只是，行岳远不止以定段为目标在训练她。自从真切知晓了双蝉的实力和吸收力，他想做的，就不单单是锻造一位九段女子棋手了。

他想看见双蝉成为世界大赛的冠军。

甚至于，应氏杯的冠军。

行岳也不是什么纯粹光明正大的人，他有私心。偏待女生是他想着，哪怕这群孩子以后不下棋了，工作也好结婚也罢，总会因为围棋这段经历而让更多人知道围棋；也想着，一旦女子棋手多了，他夫人的可选择余地就能更广一些。女子围甲联赛的艰难创办，一众女子比赛的参与者数量不断拓展，这些都需要庞大的基数才能做到。

刀伽或喜欢围棋，喜欢得要命。

两人至今没有孩子，不是生不出来，而是她不愿意因为这些事耽误自己的围棋。

她的同辈们由于婚姻、生育，导致放弃围棋、棋力大退的，太多了。当年下定决心不生子，还在于有次参加比赛，看见了好久不比赛的五段女子棋手正陪着丈夫过来。

两人凑巧在一个台。

女生输了，娇嗔责怪为什么丈夫不让着她。又道你赢了也好，拿了名次奖金才能给孩子换个更好的幼儿园。刀伽或很难忘记她那一瞬的毛骨悚然。

就像是，一个人向上攀爬的人死掉了，灵魂腐朽，只余了空壳往下坠落。她曾经也是跟刀伽或一起，拼定段赛、拼女子比赛、拼世界大赛的，那时她不会说什么让不让。

进不了本赛的一轮游，拎包就赶下一场。

没有赞助没有工资，那就自己掏钱解决住宿交通。她会因为输了哭泣，也会发脾气砸东西，痛苦地看着自己的等级分朝下掉，大声吼道等着瞧吧我不会认输的。

怎么就沦落至此呢？！

业内的两位棋手结婚很常见，每逢这样的喜事，大家都会去现场恭喜新人。刀伽或和行岳就是如此。

慢慢地，女方变了。

男的继续在围棋上征战，女的从放弃参赛到成为他的后盾负责一切杂事，只在短短的时间里。

哪怕正常参赛的，某一天生育了，于是就会一段空白。空白之后，不知前途如何。

刀伽或不想要这样的空白。

别说四十了，她就算六十岁，也照样要每年都在围棋比赛上出现！行岳喜欢孩子，不喜欢就不会创办道场了。但他更爱刀伽或，爱她在围棋上不断精进前行。女子棋手缺比赛，缺高质量比赛，也缺能拿到世界冠军的天之骄子。没有什么会比一个世界冠军，更能激发棋童坚持在这条路上的了。他同样也为自己。

假若双蝉成为了这样的女子第一人，凌驾于一直掌控了围棋的男子棋手之上，那么，他也将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行岳道场，会真正地成为国内第一道场。

掺杂了利益的真心，掺杂了真心的利益，什么都好，总之，他想要双蝉走到最高处。

行岳：“你没发现他们就跟被传染了一样，吸收力也变好了吗？跟双蝉下的棋，在这次定段赛中，他们用了好几手。”这一点倒也是。

漆狩笑道："古典风大流行。”

双蝉太爱古典定式了，有时候下出来的，平辰潍他们都没见过。大多是听过的，但因为已经被更好的定式替代了，所以就没再去研究。不过这种冷着、奇着（zhao），反而能在比赛这种限定时间的紧张环境里出奇制胜。

但也不全然管用，邵忱用了就输了。

总之有利有弊吧。

漆狩：“刀老师什么时候到？”

行岳看了看时间：“快了吧，刚还跟我说已经上高铁了。”单绮玉他们回来道场待着，不仅是要收拾东西、分享定段赛见闻和感受、跟大家再下下棋，还要听老师的建议来决定之后的围棋之路。定段不是目标，只是新的起点。

职业围棋队伍的挑选、是否会被队伍邀请，跟高考完选大学和专业差不多，关乎人生的一大段路。

但对于双蝉来说，则是她又多了高段位的职业棋手来下棋！来都来了，总不能一盘棋不下，转身就走吧？刀伽或自然也来，大半是为了行岳，还冲着双蝉。她很早就想会会这位未来可期的小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