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有所得

双蝉和刀伽或再次坐下，两人将棋子接连拿下，快速进入了复盘阶段。刚才下棋的时候，隔壁几个教室里，老师也在二人思考期间趁势做了落子假设。

行岳就在注意到了双蝉使用大斜后，看着刀伽或脱先抢占大场，对同学们解释：“黑棋过早地使用了大斜妖刀,她这个布局的风险被提高了。”风险能带来收益，但同时也会导致身处其中的人承担更大的失败可能性。由于没有对局压力，加上身为观看者、教育者，对这方面比较轻松，所以拆解当前局面时，有些走法比里面的两人相对更合理一些。开始复盘。

刀伽或看着大飞压再次出现：“你这里很危险，我固然后续会因此被埋雷，但如果有人注意到了这点,你也会陷入逆境。”大斜就是如此，不管是妖刀、大雪崩，用的人永远在刀尖上起舞，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摔了下去，反而便宜了对手。

刀伽或未必没有发现这个，她只是在选择之中偏向了另一处，将其暂时放过了。

A好还是B好，这样的选择在围棋里会拓展成你的习惯下法好、还是临时改变从而放弃你的稳定更好呢？

应对之策有很多，不到最后，不知道哪种是最好的。但以不变应万变，刀伽或如果按照自己的经验习惯来做判断，那么，起码她能够确保一定的胜率在自己手中，而不是从开局便被双蝉牵着走。黑马总是踩着经验老道的前辈出现，原因多样，后者下意识依赖经验而不是直觉，也是其中之一。

可是，谁都不知道经验好、直觉好。

这本就是无法预知的。

双蝉坦诚：“我最近在学习妖刀，有点偏执了。”导致她现在跟谁下都想用这个，哪怕是刀伽或。刀伽或摇摇头：“这一点不好，如果以后参加大赛，对手会纠集一群人来研究你，你的爱好、倾向、习惯，全都会成为破绽。”出奇制胜的前提是“奇”，但如果被人摸透了，那就会失去这般优势。刀伽或在大飞压后的长、脱先，这两手下得没毛病，尤其是脱先抢占大场，直接导致了黑棋的局部投入落空。

所以行岳看到这一手，才顿了顿。

就目前来说，占上风的是刀伽或。

双蝉还是太年轻了，过激、冲劲儿足。

刀伽或研究别人，也被别人研究。

她所参加的女子围甲队伍有教练，家里也有行岳，以前还去过韩国棋院学习，又接触了围乙队伍等等。

这一行路上，能走到七段，靠的不单单是自己。双蝉乖巧应下。

另一边，棋盘上再次落子的两人，交谈声也随之传到了其他教室里。本来行岳也考虑了一下，要不要过去一起复盘。这很正常，哪怕是世界大赛的现场，只要比赛一结束，对弈双方就会立刻展开复盘，身侧的各自所属队伍教练、领队也会帮助复盘。不过，他还是决定把空间交给两人。

因为行岳的直觉告诉他，刀伽或和双蝉单独复盘，或许会更好。没关系，他之后也可以跟其他的老师一起，再为双蝉复盘这局棋。又没有人规定复盘只能复一次。

白棋脱先，黑棋面临的选择有二一一继续妖刀缠斗，或者，转战左上大场。双蝉陷入沉思，最终选择了脱先点角。

就大斜妖刀这一定式的结果来看，双蝉是得益的；但过程里，白棋并不是全然的失败。

相反，刀伽或的亮点并不少。

白20在右下角二路透点，反利用了之前的黑棋妖刀薄味，白20-白26劫争转换，局部造劫成功。

她毕竟是七段。

中国的升段要比韩国和日本都要艰难，制度相对严格。对于高段位的晋升，除了传统的升段赛以外，还要求比赛积分和胜率。但，相同的时间里，韩国顶尖棋手的对局数能二倍于中国顶尖棋手，对局数量的缺少会直接影响到比赛积分、胜率，以及最关键的实战经验。这两者的基础上，女子棋手的升段之路更为狭窄。不仅是联赛的职业化程度低，还在于资源分配的不平均、女子世界大赛成绩不佳，等等。

与此同时，女子棋手还在舆论环境里长期处于劣势。譬如那个评价刀伽或只是侥幸才能进入春兰杯半决赛的路人，他的言语，也是一部分人的看法。

既然是竞技项目，那么势必存在输赢。

成为不了冠军，在他们眼里，就是全然的失败。刀伽或的围棋路满是荆棘，被刺入血肉后的疼痛，一场场的经验教训，锻造成了七段的她。

她如巍峨高山，茂密的植被皆是数十年的棋子棋谱所化，每一日的勤学苦练都不曾辜负了她，给予了她无尽的底蕴。力战派棋手，外号“刮骨钢刀”，她从不是弱者。中盘阶段，双蝉在金井栏弃子封锁这一手，进行了又一次长考。她的优势是计算量和判断力，这是围棋必备的两个能力，却也是最容易令人拿不准的能力。

弃子是为了之后的利益，做出这样的决定，并不容易。刀伽或给她带来了压力，所以这个弃子的决断，比跟道场同学下棋时，做出的都要慢。

如果有人能够将她的脑中画面展开，会看见一场灿烂的思维风暴。那是黑白棋子的闪转腾挪，一子尚未落下就被另一手给挡开，它被风雪冻住、碎裂、消散，替代它的是另一处落子。黑白棋子竞争着、冲撞着，当它是一步妙手，落下时便吞噬了周遭的白棋；当它是俗手、错着，翻落沉入白色深渊的，便是黑子本身。那些长达15手的计算深度带出来的不同路径，黑子相连构成封锁线，一条又一条，不能用的嘭然碎裂，能用的继续旋转交缠，直到仙鹤指凌空而来，摘取其中一条的最前端。

于是，现实棋盘里，那一枚黑子就带着一连串无人可见的假想路径，落在了纵横之间。

它准确了，路径就一点点被化作落子；

它飘浮了，后续就会被新的路径替代。

围棋里的很多招数名字，其实颇有武侠风韵。断、立、拆、虎、尖、粘、飞、跳、扳……枷吃、门吃、征子、倒扑、聚杀…

接不归、相思断、倒脱靴、黄莺扑蝶……

复杂得要命，又美得仿佛凝结了上下五千年的智慧，是独一无二的瑰宝。唯一遗憾的是，它过于深奥，没有特效，于是大家见到的只是落子、落子、落子。

刀伽或很欣赏双蝉的这处弃子。

“我这手扳，应对得还是不够积极。“从结果倒推，她自己就能看出来问题。甚至有时候也不用结果，跳出棋盘之外，即可做到。当局者迷，就是如此。

双蝉："但我失败了。”

不是失败，是她的封锁未达预期，白棋冷静提子后选择了跳出，于是，黑棋的厚势就没有那么足够。

双蝉想要寻求办法。

她未曾丧失中腹的主导权，那么，就要发挥这一点优势。然而，在黑棋决定开劫时，白子找劫材，黑子误判消劫，白子提回后黑棋损失8日，局面再次落入了黑棋劣势。

如果有Ai，那么它会判定，此时的黑棋胜率已经跌至40%以下。这是很危险的数字。

没有Ai也无妨，双蝉能算得出来自己的危险。她冷静地坐着，如雕塑一般。

刀伽或强攻黑棋中腹时，双蝉知道，机会来了！两人的劫争策略截然不同，白棋的强攻过于激进，黑子倒脱靴起手，白84打吃中计，下手黑85反打形成了反杀。当黑棋提了白棋5子后，胜率直接飙升。

纵横十九道是无限的可能，就代表每一个可能性，是眼前的失败、未来的成功，或者看不清的当下、看得清的未来。刀伽或的经验丰富老道，也在于此。

她失败过太多，知晓哪一处是曾经发生过的，在漫长的岁月里寻求到了解决之法，于是就减少了失误率。

可又因为比赛的焦灼，导致了她判断力不断地下降。所以，在黑子的二路透点屠角时，白子选择了挡，结果这手完全的败招。双蝉：“这里有六种应手。”

活角的方式很多，最佳的应当是：“尖，角部可活。”刀伽或恍然大悟：“我就说！”

其实她当时下了以后就知道不对劲了，然，落子无悔。她跟行岳下棋的时候都不会耍赖悔棋，遑论与双蝉的这一局。这50-120手之间，不断起伏的黑棋胜率，双蝉逐渐缓慢的落子，她被逼到盯着棋盘的一动不动，都证明了刀伽或执白给她带来的压迫。从布局到中盘，两人各有失误。

所有的围棋解说都会提到“失误”、“漏算”，因为完美的计算只会在Ai里。也因为选择题不是正确，就是错误。

落子即是递交选择答案，评判者是后续的盘面。官子阶段，双蝉左下二路扳被白棋逆收。

刀伽或一边教她，一边感慨：“你的收官还得多练。”跟平辰潍他们来比，双蝉这个技术勉强够看。跟老将一对上，就太薄弱了。

双蝉瘪着嘴："官子好烦。”

刀伽或：“都嫌烦，好多人学到这里就不想下棋了。”这倒是，小孩子本来就容易放弃，赢不了棋又学到困难的地方，最简单的就是掀了棋桌。

我不学了还不行？

这才是真正的快乐！

双蝉凛然：“那还是要学的。”

哦不不不，围棋还是要继续的。

刀伽或被她逗笑了。

白棋本来可以强杀黑棋右上残子，结果她因体力下降，选择了保守收官，错过了机会。

黑子的一路立，妙手超绝，白棋无法阻渡，于是双蝉锁定了胜局。刀伽或：“这里我应该断的。”

双蝉叹气：″那我就死球球啦！”

她逐渐活泼了起来，跟刚才判若两人。

刀伽或看着双蝉的变化，一边感慨小姑娘下棋进得去，一边又欣慰果然嘛还是小孩子。

双蝉学到了很多，白棋的厚势构建、局部战斗的巧妙应对，这些都是属于刀伽或的个人风格。

与道场同学的差距太大了！

刀伽或也喜欢这一盘。

双蝉将妖刀与古典相融合，战术风格新颖独特，计算力深厚如怪物，下棋擅设陷阱，虽然也意有屠龙，偏向的还是全局的布置，只不过局部的战斗力确实很强。

她的优势明确，唯一的问题是尚未形成个人风格，这一盘里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这一点不全然是坏事，毕竞乱拳打死老师傅嘛！“官子基本功还得练，行岳回头要多注意这一点。"刀伽或总结道。双蝉垮塌着肩膀：“在练的在练的。”

未曾懈怠片刻啊！

双蝉赢了七段棋手！

七段！！！

秦玲玲抱着双蝉就是个大大的亲亲："mua！我们双蝉！啊啊啊啊阿蝉你好棒啊你怎么这么厉害救命这么厉害的阿蝉居然是我同学！”双蝉都要担心她喘不过气来了。

单绮玉也在人群圈子内侧，一脸的钦佩。

刀伽或可是七段啊！

活跃在棋坛的七段棋手！

很多时候，低段位赢了高段位，后者基本都是常年不下棋的、已经开始养老的、多时不参加比赛的。

但刀伽或不一样！

她是女子围棋佼佼者，每一年的比赛都有她！曾经她还在韩国棋赛拿到过第一名！

下哭过不知道多少人的！

真当她的外号是白给的吗？

那都是不知道多少血泪淬炼出来的啊！

双蝉：“险胜，险胜。”

复盘时她也看出来了，这一局真的是太危险了，但凡刀伽或没有那么疲惫，这段时间没被大赛消耗太多，她说不定就赢不了的。不过，赢棋还是很开心哒！

脑袋两边的丸子一晃一晃的，扎在上面的红色蝴蝶结也随之摇摆，上上下下地跳着，像是两只翩飞的蝶。

大人们当然不在这里，刀伽或行岳他们已经转去了办公室里。否则小孩子们也不敢这么放肆。

在人前不说不好的话，输者面前不显摆，秦玲玲他们还是很懂这一点哒！另一边，行岳小心地观察着刀伽或。

直给刀伽或看烦了：“我真没事！说多少次了我没关系，没心情不好，我现在美得很！”

输棋会沮丧，这不是看不开，是人类的正常情绪。刀伽或承认，她也有那么一点懊恼。

但不开心，还是不至于的。

对弈就是会有输赢，打个斗地主还能输三家呢，围棋一对一肯定50%的概率要输啊！

她要是计较输赢走不出来，为围棋的执念不是棋本身而是输了赢了，那么，她就不会这个年纪还在棋坛里待着。

早找地方养老去啦！

混到棋协里不比当个苦哈哈的棋手更舒服？新主席自从上位以后，这一年多可没少霍霍，需要的人手多了去了，但凡她接了橄榄枝，明儿就有岗位给她。

百景扬调侃行岳：“七段就是比你这个五段强，看看人家的心态！”行岳与有荣焉：“七段就是比我这个五段强！”漆狩只要不是上课，人就会显得很温和。

闻言，他翻了个白眼，嫌弃道："酸臭味。”怎么老夫老妻了还这么多恋爱的酸臭味啊！行岳：“你嫉妒！”

要是让小孩子们看见，怕是得惊掉下巴，一群大人们怎么关上门也这么叽叽喳喳的啊？

跟小孩子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