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临时通知(1 / 1)

第36章所谓临时通知

次日一早。

梧桐厅安安静静的,提前半个小时就有两人已经到场了。一个小男生穿着衬衣黑裤子,正低着头在那里用软布擦拭棋盘,似乎有点洁癖。

一个小女生扎着双丸子头,佩戴了小熊发夹,是一身海军领蓝白衬衫和裤子,正式中带着俏皮,在摆弄手里的水杯。门口的人往里探看,仔细辨认了片刻,轻抬脚步快速离开。拐出去到两个大楼相连的连廊角落,碰见了等在这里的人。“怎么样?来了吗?"这人抽着烟。

该人点头:“来了,一男一女俩小孩,大人好像有事出去了,不过我过来的时候,见到有个人正往梧桐厅赶来,就是昨天的那个老师。”这人:“确定?”

该人斩钉截铁:“没记错!”

“那就行,"瞬间放松了下来,他交待,“跟你的人说好,不管之后发生了什么,咬死就说通知的是醴泉厅,梧桐厅备用,怕的就是醴泉厅出意外暂时用不了,耽误了时间,所以梧桐厅的配置就没有取消。”这人:“好,知道了!”

梧桐厅里也有棋具棋钟,按照对局的装饰将两套桌椅单独放置在了前方空地上,侧边还有主席台,以便裁判长观赛。可以说,配套复刻了醴泉厅的现有装扮。

有个plan B是很正常的事情,用得上就是思虑周全,用不上就当做没有发生。

难道不该夸一夸吗?

至于通知错了内容……

言魁说让人通知棋手和领队,这个操作就很有空间了。没有正式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告,派谁去又说的是什么,那就无人可知。新主席上台不足两年,棋界被他搞得动荡不已,不仅大刀阔斧地整饬了几次棋协,还在赛事上强硬无比。

女子围甲联赛早就已经有所筹谋了,他算是捡了个漏,办就办呗!可原本大家是分好了利益的,他一来,又给重新洗盘了。眼看还有别的大动作,不满他的人越来越多,于是联合了起来,想给言魁一个教训。

让女子棋手去参加世青赛?

其实谁参加都无所谓,赢不赢也没关系,顶多到时候通稿好发一点罢了。但既然言魁主张的,锤溶溶叫嚣的,那么,不论对错好坏,通通反对就是了。

第一次通知的“九点+醴泉厅"没有错,毕竟当时人多,外加很多领队也有意动,想看看这场临时的选拔赛结果如何。那么,行岳他们只要跟关系好的老师一对上,错误的消息就会被立刻勘正。没必要在这里谎报消息。

晚上单独去补一条通知就会好很多,楼上楼下两个分开的住宿区域,下面的参赛者队伍走得都差不多了,况且已经半夜九点多,大家的警惕性会下降,也会督促棋手早点睡觉明日比赛。

临时通知加上有理有据,胜算加大。

如果被看破了也没关系,就说是找了酒店的工作人员去告知的,对方弄错了没记住。

甩锅嘛,还用人教?

反正,酒店的这两个大楼,从另一栋楼里的梧桐厅赶到醴泉厅要七八分钟,再加上一般来说棋手哪怕发现没人来,也会以为是对方迟到了,继而再继续等待。

这个时间差一下来,超过15分钟就可以直接判负。如果真就那么幸运,棋手提前发现又在15分钟内赶到了梧桐厅,比赛确实可以参加,问题是,时间是会被折算进比赛里的啊!到时候,两人加倍罚时,状态不稳,心理上受到了刺激,对于三番棋来说就是完犊子啦!

再再退一万步说,心态不受影响,正常下棋正常比赛,真要是赢了什么的,那就赢了呗。

还是那句话,背后的人不是为了什么女子棋手不能参赛。目的只是:反对言魁。

当然,他们这群人也确实觉得,双蝉比不过聂骏晨,小女娃能懂什么围棋?至于被牵连到的平辰……

言魁不是想让女子棋手参赛吗?

喏,白送给U16女子组第一一局,她不开心吗?这不也是女子棋手吗?

锤溶溶也得开心\啊!

是不是?

一想到这些,有的人就忍不住想笑。

为难住了死对头,那就足够高兴了。

“行,知道了。”

跟什么特务交接暗号似的,A传给了B,B跑去跟C说,C再进门跟D讲。戏台已经拉开,主角已经登场,端看后续发现此事的言魁和锤溶溶,会如何跳脚了。

聂骏晨和另一位女生在醴泉厅等待对手。

差十分钟,还没有到。

聂骏晨有点浮躁了。

他在想,是不是双蝉想用盘外招,在时间上给自己压力?提前到现场是一种礼貌,压点到也不违规,只是大家都习惯早些来这里等待了。

毕竞,比赛现场还是不太一样的,提前坐在这里可以感受氛围,跟对手面对面接触也能简单了解对方的性格。

后者可能没什么用。

但早起备赛的时间已经很宽裕了,没必要拖沓到最后一秒才来,万一又发生了意外,这多耽误事儿?

电梯坏了、撞到人了、脚崴了、东西丢了什么的。对吧?

聂骏晨胡思乱想着。

他就这个毛病,控制不住自己,所以老师总是骂他。越骂他越害怕。

最后五分钟,还没来。

聂骏晨不由得左顾右看,也注意到了旁边的女生似乎也有点坐立不安。两人对视的片刻苦笑,而后默契分开视线。被隔开的观众席上,聂骏晨的老师叹气:“还是沉不住。”这跟猴子被按在凳子上一样,真的是!

说着说着,他自己反倒生气了起来:“对手怎么还没来?用时间给我们施压吗?啧。”

最后这一声感叹词,属实塞满了嫌弃。

时间方面能动的手脚不算多,但压点儿到给人带来压力,算是一种吧。不过也得看这个人够不够格,像是名不见经传的女生这种,怕不是得弄巧成拙啊!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笑了出来。

没注意到身边同行的条纹polo衫人眼中闪过的那一丝稳操胜券。最后一分钟了,很快,看来确实赶不到了。聂骏晨老师见他抬手看表,也看了看自己的:“不是要迟到吧?”polo衫适时将表情调整出来不解:“不知道啊,这么严肃的比赛都迟到?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聂骏晨老师"唉。”

旁边还有人,大庭广众之下的,也不太好说什么坏话。“怎么还没来啊?”

“两个人都没到?”

“他俩是一个道场的,估计一起有事耽搁了吧?”“一个道场啊?这地方挺出息的。”

“也不至于俩人都迟到吧?”

“派人去找找。”

锤溶溶皱眉,她站在室内的主席台上,作为本次比赛的裁判长,加上又是自己支持的提议,于是也是此次三番棋的裁判。她视线下垂,扫了眼手表。

观众席上的polo衫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和动作,内心暗喜。看来成功了。

聂骏晨老师突然扭头看向外面。

“来了来了来了!”

“怎么这么晚?快点坐下!”

polo衫震惊:"怎……

好在把句子咬碎在了嘴里。

聂骏晨老师小声嘟囔:″盘外招。”

他知道自己学生的性格,看,聂骏晨现在已经被调动起来了情绪,心神都跟着这个陌生对手的动作走了。

从提前的等待到临近比赛的焦躁不安,此时见到人来了的松口气,浑然不觉这起伏给自己造成了什么影响。

对有经验的对手来说,卡点到不算什么。

但他只是个12岁不到的孩子,性子又天然敏感,尚未学会如何处理自己的情绪,这实在是太容易被人抓漏子了!

聂骏晨老师决定之后休息的时候,去挖苦一番双蝉的老师。真不要脸。他想着。

双蝉在前,平辰潍在后,顶着十几人的目光注视,他俩淡定地从门口进来,走到了各自的位置,而后镇定坐好。

锤溶溶:“时间到。”

她提醒:“马上就开始了,参赛者调整好自己的心绪,这是一场事关世青赛名额的三番棋,采用应氏规则,计点制。”双蝉向着聂骏晨颔首:“你好。”

聂骏晨惶恐:“你好你好你好!”

哇,好小的妹妹!

看到双蝉和平辰潍在最后一分钟及时赶到,守在这里的人也是震惊不已。怎么会……?

不是说还在梧桐厅那边吗?

慌忙跑出去打了个电话,结果那边的人说屋子里确实有两个孩子,现在也坐在那里呢,刚还举手询问怎么没有人过来,被他们用话术瞒了下来。连他们的老师也在问,不过假冒的裁判已经就位了,所以他们只以为是对手没到。

哈?那边还有两个孩子?

闹呢!

他们会分·身术不成?!

时间拉回到昨天晚上。

行岳当然知道临时通知是有问题的!

他这个人虽然觉得世界上大多数还是好人,心里却总会对陌生人持一份怀疑。

最关键的是他被坑过。

不止一次。

比赛找不到场地从而迟到这件事,他小时候参加比赛遇到过,有的赛事就是组织不力、很潦草,导致场地引导有误;再就是后来去国外的时候,人生地不熟还不懂外语,领队又是个废物,来个盘外招随便一坑就是一场大败。

经验教训过于痛苦,导致行岳在场地方面宁愿多费点事,也不想因这些而出错。

特别是他注意到,被自己骂的那个人,负责的是赛事接待工作。虽然觉得这人估计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但,万一呢?而这次,不止他一人在战斗。

言魁是一个很阴险的人一一来自锤溶溶的评价。这个人从当年下棋的时候就是,锱铢必较,计算精度极高,为人处世较真且令人厌烦,后来吃了亏逐渐成长起来,于是就学会了将心思埋在皮囊下,装出来一副乐呵呵的模样。

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后来长到了一米八六,大块头站在那里就吓人,后来开始健身,等退役的时候身板贼壮实。

这个时候,只要他不笑,高高在上地看着人,就油然而生一股骇人气势。当了主席后,这种变化越发明显了。

为什么想要发展女子围棋?

很简单,因为这能做出来成绩。

坦诚的话语来自一次围棋大会,他说得落落大方,于是大家就信了。所有人都被他这话给蒙骗了。

半真半假吧,也不能说没有这个目的,更多的是他想搅浑围棋现在这滩水。锤溶溶认识他很早,当时两人见面,言魁就在跟人争执。他说自己没有犯错为什么要被惩罚禁赛,外出的人不是他,不仅是他,还有另外的两个小伙伴也没犯错,凭什么要求他们退出国家队?当时,他说了很气愤的一句话:“你们等着瞧,迟早我要来收拾你们。也许是锤溶溶多心,她总觉得,言魁筹谋多年一举成为棋协主席,就是在践行当年的这句狠话。

他离开了国家队,背影里满是怒气,在刺眼的阳光下盘旋而上,成为了解不开的结。

锤溶溶对这一幕印象深刻。

也许别人会在时移世易之后,随着心境的开阔,又或者无奈,将曾经愤怒的自己抛下,选择了释然。

但锤溶溶觉得,言魁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锱铢必较在自己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记忆力超群的结果就是,他似乎能想起过往片段里自己当时的具体情绪。那份愤怒,也许一直没有被忘记。

当年被冤枉替罪以昭示他们权威的小小可怜虫言魁,他长大了,来复仇了。他没放过自己。

也不愿放过那时的愤懑。

为什么比赛要掺杂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东西?为什么棋手不能只专注下棋?

为什么联赛里满是倾轧争斗?

为什么这群人几十年过去了还在内斗?

人是需要愤懑的。

所以言魁成为了棋协主席,锤溶溶成为了棋协副秘书长。改弦更张,他上任的半年后宣布了联赛队伍在原本的体工队制度下,并行自由转会,被骂忘本也被骂端掉了围棋的基底。围甲联赛等队伍的棋手转会非常稀少,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是因为不能。资料和饭碗都被固定了下来,进了坑就拔不出来了,没有如同电竞俱乐部的挂牌制,连转会期都是虚假的、摆着看的。一个棋手进了A队,除非这个队伍跟B队地方关系好,从而有借调,才能去别的队伍参加比赛。

转会?转不了。

今天转了,明天就一场围棋都下不了了。

他们是一体的,一个棋手的反抗会导致自己落到无人问津的地步。棋院和棋协不是棋手的靠山,只是刽子手的刀。相比自由的韩国棋手,反而是中国棋手无法参加国内的围甲联赛。很多队伍宁愿高价聘请外援,也不愿意去借调国内棋手。原因就在于此,因为很困难,因为要人情。言魁被队伍坑过。

锤溶溶同样。

长达两年的无棋可下,那是一场对于职业棋手的剜心屠杀。玉不琢不成器,可人为什么非要经历苦难?吃亏从不是福气,那是给卑劣者的遮羞布,也是对那一刻遭受苦难的自己的背叛。

言魁喜欢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羽翼正丰满,于是,他来了。

招兵买马,剪除“异己”,这个行径似乎不太光明。可是,阳光之下,人的影子是黑的。

好在他存本心,所以黑白皆有,如十九道之上的那满盘落子。黑黑白白,横纵相交,吃子、围空,无声之间杀伐果决,只余不断地退让、进攻,于是劫争,于是消劫。

不知鹿死谁手,但不下,就永远不会赢。

女子围甲联赛是“棋子”,梦百合杯是“棋子”,全国少儿赛是“棋子”。即将开始的三番棋,亦是“棋子"。

全国比赛要棋协指派裁判长,其余的成员则是赛事方负责安排,锤溶溶的到来不是为了给她刷履历,而是一道意有所指的刀锋亮相。哪怕双蝉不出现,女子组第一没有全胜,这场三番棋,也依然会准时举办。他们会动手,一定会。

他们也只以为不过是锤溶溶的教唆,不过是言魁对权势的贪婪,于是动手粗糙又充满了自负,惯用的"给你个小教训也连带着给你颗枣,让你瞧瞧你和我们的差距"。

临时通知,就这么简单的一招。

言魁指指点点:“我就说,他们这群人脑子已经钝了,痴头兴昏、憨批一群。”

锤溶溶:“各地跑不是让你收集骂人方言的。”言魁:“哦,傻缺冒泡儿。”

锤溶溶

这不还是方言吗!

想知道那群人做了什么,不用去盯梢每一个,太多了盯不过来的。盯着平辰潍双蝉和聂骏晨还有夏华月就可以了。毕竟,不管什么阴谋诡计,想要起作用总得落在被害人身上不是?事情的本质就是如此。

行岳过去找人最后确认时间地点并且再一次去查看醴泉厅情况的时候,是在"临时通知"之前。

漆狩给他打电话那会儿,他正被言魁请去见面。虚假的临时通知,真正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行岳看着言魁,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认识这个棋协主席。

围棋圈子就这么大,拖家带口的,比赛跑多了自然谁都见过,尤其他又是冲段的道场。

言魁上任后没多久,还去过他道场呢!

“行吧,那我就不管了。"行岳摊手。

言魁学着他说话,看上去乐呵的:“那你可不能不管。”行岳:“???”

故而,次日一早,古凝安扎了丸子头和小熊发夹,穿着双蝉的衣服,跟穿了平辰潍衣服的邵忱一起去了梧桐厅。

他俩不太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老师说为了双蝉和平辰潍,那自然得按照吩咐去干了!

小孩子没长开,只要身形脸庞近似,穿着一样,骗骗那些本就心虚的人也不是难题。

更何况他俩一开始还是戴着口罩进的门,坐下后才去掉的。人家没料到会有这一出,整个局做得错漏百出,就是主打一个给人添堵,能成就行,不能成也没关系。

否则拿着照片一一对应,肯定早就知道了。双蝉歉意地看了一眼对面的聂骏晨。

这个眼神被误解了,聂骏晨还以为她是在跟自己打招呼,于是爽朗地小小say了一声hi。

看上去有点受宠若惊,也根本不计较她的迟到。有的人就是这样,哪怕刚才心里紧张埋怨过,想着她是故意来迟的么还是怎样,等会儿我要翻白眼来让她知道我的生气。但真的见到人了,又会瞬间把这些想法抛之脑后,再给出一个面对好人的善意微笑。

至于以后会不会懊恼,那就再说了。

反正,聂骏晨跟小时候的言魁妥妥是相反的性格。平辰潍那边,女生夏华月则是直接问他为什么来这么晚。他:“抱歉。”

夏华月耸耸肩:“还以为要白得一局了。”也算是小小地刺了他一下。

双蝉现在自然能够分辨出来,hi是英语打招呼用的,看聂骏晨傻傻的,于是也回了一句hi。

检查了棋钟正常,锤溶溶告知比赛正式开始,猜先以决定双方先后手。聂骏晨抓取白子,双蝉抓取黑子。

第一局,双蝉执白,聂骏晨执黑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