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金铭真人伸出来的那只白白净净的大手,
只在这一刻,楚桓只觉得脑中嗡然一响。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这位结丹大修,此前他只隐约听过他的名号,
听说他是文华院的学政兼着遁甲院的职务,乃是玄照峰上赫赫有名的金铭真人。
这一瞬之间,楚桓有些动摇了。
是真的动摇了,发自内心的动摇。
三世重生,他经历了许多,他太清楚这轻飘飘的一伸手意味着什么。
修行事务并非是按照仁义道德行事的,很多时候那些机缘转瞬即逝。
成为一名结丹修士的弟子,自是远胜寻常筑基修士,更何况是一名老得快要死去的筑基修士。
有句言语说的真切,结丹修士自成一方体统,
到了这个境界的修士丹成内景,已然是肆无忌惮的释放真气,所谓移山填海都不在话下,走到何处,各家宗门也都必须给与应有的体面与尊敬。
楚桓可以想象,只要自己点头,成为这位金铭真人的弟子,几乎意味着他在金光宗内就是如鱼得水的地步。
不仅能借着威势狐假虎威,更是能在筑基之后轻而易举的公报私仇,金光宗内的修行机缘,那唾手可得的修炼资源,比起这些,光烨道人的情谊确实算不上什么......
言而总之,只要此刻答应了这位金铭真人,自家立刻就有了天大的靠山,甚至有一条前路修行的坦途摆在眼前。
相较于这些,那些背信弃义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可若是拒绝,又会有什么后果呢?
最好的结果也无外乎是驳了真人颜面,从此不相往来,
若是差点,这位真人要是一时恼怒,径直记在心中,
不说一时气愤,径直将自己拍死在台上,哪怕日后明面装作无事,暗地里偷摸摸的打压使坏,也够自己喝上一壶。
如此巨大的反差摆在眼前,任谁也说不出个不是吧。
这边细细在想,另一边台下忽的响起一声呼喝
“真人!”
风懿双目赤红,竟是不顾周身禁制,强行催动真气,硬生生冲破金光束缚,嘶声吼道:
“真人怎么能不顾体面,我师寿元将近,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位得意弟子,真人怎么能去抢我师夹袋中的弟子。更何况,我师弟乃是.......”
话音未落,一旁的风婕道人已是花容失色,慌忙伸手去掩他的嘴,指尖都在发颤
——那可是结丹修士!寿元五百载,正值鼎盛的金铭真人,岂是他们这些筑基修士能当面顶撞的?
听到这番言语,金铭真人先是一怔,可随即却是撇了一眼还在长考的楚桓,忽而朗声一笑,身形巍然高声回道:
“如何不可?”
“先不说楚平还未拜入内门,正式拜师继承道统。就是继承了道统,也不是可以出师的吗?如此阵道天赋,惊才艳艳,又怎能误入歧途,去学那机巧傀儡之术,误了修行性命!”
只此一话,风懿瞬时涨的面红耳赤,说不出半分言语。
是啊,他自家都从光烨老道那出了师,又有何面目要求楚师弟去继承光烨道人的道统?
可是,可是这楚平乃是老师的.....
只在心中胡思乱想,另一边台上的金铭真人大袖挥舞,结丹修士的威仪一览无余,
只此一瞬,场间连风声都停歇下来,只能听到众弟子沉重的呼吸声。
这行径也惊得楚桓心头一震,他猛的抬头,咬着牙,长吁一口气。
“真人,我刚刚震撼一时,不敢言语,复又思绪繁杂,误了时间,我有两个问题颇为疑惑,冒昧来问,还请真人解惑。”
金铭真人只是轻笑,只是自信负手,微笑以对。
“无妨的,只要能让你这千里驹下定决心,我答上二十问又有何难?”
楚桓微微拱手,认真下拜:
“还请真人赐教,小子何时得入真人法眼?真人为何如此垂青?”
金铭真人轻轻摇头,便是转身对着战圈外网的弟子说道,这既是答楚桓的疑惑,也是答给众人来听。
“几日前的文试,你是不是答了那道阵道的解惑,最终选了个以阵破阵的取巧路子,彼时我就发现了你的才情端倪。”
只说着话,金铭真人袖中手指轻弹,一道灵光在空中勾勒出当日考题的虚影。
“如果说这般,也就罢了,阵道修行有才情的修士不在少数,些许天马行空的思路亦不算少见。”
真人话锋一转,忽然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提高:
“真正让我惊叹的是今日武比道争,你从布置泥流阵开始,处处设伏,哪怕是形势到了最危机的关头,依旧沉着冷静。”
“最终让我下定决心收你为徒的是你放弃傀儡施用阵法的那一瞬间。我若没有看错,你只用一瞬须臾,就成功布阵,只不过最终因为某些神识扰动,弃了主意。最终却仍是用一记幻阵,扭转乾坤。”
“楚平,我没有看错,你就是天生的阵师,我自诩与你相仿年纪,绝做不到那一步,你若入我门下,若得我倾囊相授,他日结丹,不过水到渠成!”
声如洪钟,震得楚桓脑瓜子嗡嗡作响
他默默听了全段,背上已然汗流不止,
缠绕顺着金铭真人的目光看去,发现台下的风懿已经将头垂下,不敢直视场上情形。
轻轻一叹,楚桓再不犹豫,只恭敬俯首,作揖下拜,没有半点拖泥带水的犹豫。
“真人厚爱,弟子铭感五内,但请恕小子狂悖,不敢受此大恩!”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
风懿猛地抬头,双眼死死盯着楚桓的背影,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缓了好一会,忽的有了风声,这一长段缄默方才消散。
“为何?”
金铭真人微微侧过身子,瞥了一眼地上的楚桓。
楚桓不敢抬头,只轻声回话:
“昔日我在太南谷时我师光烨就与我青睐有加,我此番得入内门,更是受了他的恩情,若无光烨,我亦不过是一粒风尘只在古兵墟中苦熬。真人恩重如山,但我到底是已经许诺立誓,继承我师光烨的道统。”
“只有这些吗?”
“我当日下天枢峰时,向我师光烨立下誓约,若违背誓言,就让我结丹之时受噬心之劫,小子狂悖,此生志在结丹,不敢欺心,断不敢应真人之恩。”
金铭先是冷笑,可随即又是一怔,过了许久反而久久肃立,没有言语。
缓了好半响,其人微微出气,长叹一声。
“罢罢罢,良材美玉,明珠暗投,终究是迟了一步。”
只将此言掷下,金铭真人冷冷扫视一眼天穹,却是再次施展遁光,径直消散。
直到此时,楚桓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这才惊觉半边道袍早已被冷汗浸透,被这簌簌秋风一吹,紧贴在身上,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