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成立。合作愉快~”少年的声音里浸满不知真假的欢快。
他们约好:第二天早上六点,在罗佳藏东西的荒废别墅区会面,然后便挂断了电话。
罗佳右手垂下,在月光和血迹里站了一会儿,直到肩上的疼痛无法忽视,才慢悠悠地站直身子。
最后望了一眼废墟中心的那具身体,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伤口需要处理,必须回家一趟。
到达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凌晨,离会面还有四五个小时。月亮渐渐落下去,路灯倒还是黄澄澄的。房子窗里没有透出任何一点光线。
这很好,伊凡应当也睡着了。
他摸出钥匙,轻手轻脚开了门,没有打算换鞋,径直绕过客厅向楼上的卧室走去。
这个过程很顺利,没有惊动任何人——前几天他也是这么干的。安全屋不能用,便只能回来休整,但偏偏不能被现在在家里的任何一个人发觉。
屋子很静,伊凡的房间门紧闭,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他经过芥川兄妹的房间时,能听见一点轻微的鼾声——心里有一点欣慰,这大概是有安全感的表现。
走进卧室门,他没有开灯,开始在黑暗里摸索医药箱。就在他摸到箱子的金属扣掏出绷带时,没有关紧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凉飕飕地灌进他的脖颈。
他顿了一下,想要走过去关窗,却忽然听见某人喉间溢出一声轻笑——沙哑、疲惫,却又带着某种解脱的释然。
他手指下意识一抽搐,抑制住回头的冲动:“卡拉马佐夫,你这是在玩捉迷藏?”
对方没有回话,但他能感觉到对方应该是在笑。
既然不说话,他也不在意,非常干脆地走过去开了灯,拿出绷带药膏、镜子等一系列东西开始自顾自处理伤口。
身后传来打火机咔嗒咔嗒的轻响。
伊凡手里拿着一支细长的香烟,却没有点燃:他自控力好、也不抽烟,身上从来不会沾上烟酒的气息,却总是带着打火机与烟盒,只拿在手中。
也许这是他缓解焦虑的一种方式。
“所以,找我什么事?”他的声音刻意放低。
“拿来的赃款不见了,你这几天一直在找。”伊凡很干脆地说出自己的判断,“你认为我知道后会发怒,所以选择隐瞒。”
罗佳不得不承认,这家伙比他想象得更敏锐:“是的,现在你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我看上去像是要发怒的样子么?”伊凡盯着他,姿势非常放松。
“不是来兴师问罪的,那总该有别的事要说。是不是,二少爷?”
说实话,尽管已经认识多年,罗佳仍不是次次都能搞懂这人的脾气。
就像现在,他看不出伊凡到底有没有生气——但打火机,这是个很好的提示,警告他最好斟酌言辞。
“我哪敢向您问罪呢?”青年没有说为什么蹲守在他房间里,只是自顾自分析着,语带讽刺,“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但我却是爱扫兴的,是不批判他人就活不下去的类型——”
“你能别——”
伊凡打断他:“不要插嘴,拉斯柯尔尼科夫。让我斗胆分析一下吧。
“您之所以选择留下赃款,还要大费周章为自己买来安全屋,和您的贫穷、渴望金钱没有任何关系。您只是无法忍受继续依靠我生活而已。
“所以,钱不是目的,只是您证明自己完全能离开我,能独立生活的筹码而已。”
罗佳很想打断他:“不要自作多情,卡拉马佐夫——”
伊凡不理他:“啊,也许不是向我,是您的骄傲逼迫您向自己证明——
“但,这有什么意义?我本意从不是怜悯或施舍,完全是出于互惠互利的考量。可您这种举动倒像是不打自招,不是么?”
他啪地一声彻底合上打火机,从椅子上站起,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但是,您的骄傲似乎没有告诉您,一个罪犯更应该还是谨慎安稳行事;
“您的骄傲也没有告诉您,自作主张和欺瞒会给身边人带来多么大的麻烦——”
罗佳深深皱起了眉头,异能斧头在手中若隐若现:“卡拉马佐夫,别试图说教了,停下!”
“您敢用那斧头砍我么,罗季昂·罗曼诺维奇?”伊凡发出怪笑,继续向他靠近,“来吧?论战斗的话我不是您的对手。杀了我如何,像杀死可怜的莉扎维塔*一样?”
持斧者的脸有那么一瞬间变得非常狰狞。
他的全身颤抖起来,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好像没有感情的猛兽,下一刻要吞噬这个胆敢威胁他的人。
但他最终忍耐下来,压抑地说:“停下吧,伊凡,太宰治在我们身上都放了监听器——”
“啪”。
罗佳的眼睛微微收缩,手指下意识地抚上右边脸颊。
就在刚刚,伊凡拍了他一巴掌——称不上打,只是轻轻地一拍。
真的很轻,仿佛一种错觉:不是一个巴掌,而是一阵轻柔的抚摸。他甚至能后知后觉地闻到,对方身上有常用那款清冽的男士香水味。
这种力度无法造成任何伤害,但他的右颊仍像是被烈火炙烤一般烧起来。
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耻辱!他几乎是立刻握紧斧头,用最锋利的一侧对准了对方那可恶的脖颈:
“卡拉马佐夫,你是真活腻了?”
伊凡仍保留着那古怪的、仿佛觉得很有趣的戏谑表情。甚至微微将身子前倾了一些,把自己最脆弱的部位送到他面前。
他在挑衅我。罗佳清楚地意识到。
他在报复我,想看我出丑。如果我真的因冲动杀死了他,就中计了。
罗佳不甘地放下了斧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现在,消气了没有?”
伊凡哼了一声,没说满意不满意,倒是回复了刚才的问题:“监听的事,我知道。我的那个在皮带扣里,早就去掉了,你的倒还没必要。”
罗佳没问他怎么发现的:“为什么说我的没必要?你知道我身上的监听器在哪儿?”
“既然你把这件事告诉我,说明你自己已经确定了——监听者是谁?……太宰治吧?他给你打电话了。”伊凡非常笃定。“他还想要与你合作,是也不是?”
“是。”没必要说谎,“我们约定今早六点见面。”
“在问题解决之前,留着监听器能让他安心点,也算是一种有益的联系。不过……”
伊凡再次靠近了他,好让那个小小的东西把他的声音清晰地传递过去:【事情结束之后,我会来解决你。】
“喂,别真弄出事了。”罗佳皱起眉提醒,“我给过他一个承诺,别破坏了。”
伊凡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从房间里走了出去。
——赶紧解决问题,别让我再失望。也许是这个意思。
系统非常恰到好处地提示:【人设完成度上升,目前马甲1完成度:69%,马甲2完成度:54%】
【哎呀,进度很快嘛。】它有闲心调侃,【很牛了,不过越到后边越难涨,你是知道的吧。】
当然知道咯。K在意识里跟系统对话,但我觉得我已经掌握诀窍了,看我操作吧。
系统觉得这个宿主非常省心,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聊了几句,又下线了。
……
罗佳处理完伤口后小憩了一会儿,几个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了。他算好路程,向约定地点走去。
等他钻过洞口来到荒草丛生的别墅区时,里面的蔷薇已经凋谢,太宰治似乎还没有来。
他又等了十几分钟,终于开始怀疑起来:怎么还没来,这里人习惯不守时么?于是他拿出了手机,准备打去电话。
然而,他的耳朵却敏锐地捕捉到一点诡异的动静,似乎是……濒死的鱼在地板上挣扎的声音?
心下有种预感,他放下手机顺着声音找过去:只见在破旧别墅的房梁上,挂下一堆茂盛的藤蔓。
一个穿着黑色大衣、缠着绷带的少年正好被藤蔓一圈圈绑住了手脚,还紧紧缠住了脖子,正在溺水一般的窒息禁锢中,拼命为自己挣扎着。
他因窒息被憋出了生理性泪水,从潮红的脸上淌下来,显得分外可怜。
见到他来,少年似乎终于看见希望,从挣扎里分出一点力气唤道:“救,救……我……”
罗佳对这个自杀狂魔无话可说,很想令他自生自灭又想起了交易内容,只得召出斧头把他身上的藤蔓劈断。
“啊!得救啦!”少年,即太宰治一被放下来便立刻活蹦乱跳,K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练了什么神功了。
但好在对方也记得交易内容,非常迅速地拉着他核对情况,并给出了他自己的“专业”分析:
“这块猪骨头看起来的确像挑衅一样呢。那么,小偷是黑手党相关人士的概率很高哦:
因为,挖出来之后很久了,也没有特殊存款或是发现赃款的消息,应该是看得懂记号所以不会用的。
“而且,最有意思的是,如果这位小偷看懂了,却没有明哲保身,直接把不能用的赃款上交给港口Mafia,也没有因为害怕而还回来,说明他拿那些东西另有用途……”
“你的意思是:我们要从黑手党中有异心的高级成员开始找。”罗佳不想跟他卖关子,“但你也说了这不过是概率推测,所以很有可能还是意外吧?”
“不是意外。”太宰治鸢色的眸子黑如深渊,“从小偷决定继续把赃款藏起来的一刻,便不可能再是意外了。”
罗佳眨了眨眼,觉察到了什么:“你啊,是不是在港口黑手党内部有情报来源?”
“哎呀,无可奉告哟~”少年突然换了一副面孔,“不过,就目前所知的信息来看,昨天那位准干部并不算完全说谎——他们确实查到了点什么,据说是用了特殊的异能,把犯人锁定在内部了。”
“那么,下一步就是——需要一个情报部门的准干部以上吧,你似乎已经有了目标?得赶在犯人彻底被抓住之前——”
定下目标,行动便快了许多。
他们找到了情报部门成员的出入时间,打算在三天内把干部和那位拥有锁定位置异能的异能者活捉,用来替他们找小偷。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在一次小巷蹲守中,太宰甚至还有闲心抱怨:“罗佳先生,怎么就那么干脆地把监听器的事情说出去了?我之后就要惨啦!”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有种你对着伊凡试试?
“呵,活该。”罗佳冷笑,“既然是你自己放上去的,就要承担相应的后果。”
两天半后,他们顺利劫持了情报部门的干部,太宰治甚至为他带来了森鸥外的吐真剂,打算直接猛灌,让对方立刻吐出那个名字——
然而,“叮铃铃……叮铃铃……”
又是铃声打破沉寂。罗佳打开一看:“伊凡?”
他怎么会主动给我打电话?他从不主动打电话!
他不敢犹豫,赶忙接起:“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让他的心绪急剧上升下落,只听伊凡的嗓音如往日一般冷静,吐出的字句却如此令人不敢置信:
“——不要找了,没有意义了。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在半小时前确认死亡。”
“等等,真的?”罗佳的声音因兴奋颤抖,“你怎么知道的?”
然而,之后的话语却令他如坠冰窟:
“我当然知道。”
“——因为那个杀死首领的凶手,现在正用枪指着我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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